罗刹鸟 第1章 引子（上）

夜晚，一座靠山小镇的街道上敲锣打鼓，送亲队伍人人皆着红衣，抬着花轿，挑着彩礼，热热闹闹地向山的另一头走去。

成亲的是王家大小姐和李家公子。小姐落落大方，知书达礼，公子面容英俊，学富五车。两人皆是镇上的大户，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人们无不称赞这婚姻是段佳话。

在一家客寨内，一位女子正靠着窗，闭目养神。她身材高挑匀称，明眸皓齿，一身红衣衬得肌肤越发白皙。听见窗外的声音，她凤眼一抬，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嗅到了什么别样的滋味，嘴角一勾，一挥衣袖，化作一团风飘出窗外。

送亲队伍正走在一条山路上。路还算平坦，但天色已暗，须格外小心。突然，一阵阴风席卷而来，吹的人们一时睁不开眼。“呀——！！”新娘发出一声惨叫。原来那阴风甚怪，竟只围着花轿打转，新娘瑟瑟发抖，周围的轿夫也不敢轻举妄动。过了好一会儿，阴风才散去。

“这这这，怕是招惹了邪祟了……要不，咱们还是……”一位轿夫颤颤巍巍的说。

“干什么呢！”一个拿着剑的护卫冷冷地说，“还不快走？要是耽误了小姐的婚事，老爷怪罪下来，你们都没好果子吃！”

其他人面面相觑，只好重新赶路。一路心事重重地到了李家府邸，等候已久的丫鬟上前去扶新娘下轿，怎料新娘刚下轿，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了刚闭合的帘子，另一位新娘自己走了出来。在场亲友无不震惊：两位新娘无论是妆容还是衣着服饰，皆如出一辙，就连新娘的娘家人都无法分辨。唯一的不同是——一位满脸诧异，一位笑靥如花。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两家人经过商讨，决定让新郎同时迎娶两位新娘，先下来的做妻，后一位做妾。两位新娘都没有反对。于是婚事继续进行。两位新娘站在新郎两旁，一起走向礼堂正中央。

“一拜天地——”司仪高喊。

“妾和妻都有了，我真是太走运了。”新郎窃喜。他没注意到，做妾的新娘轻哼了一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众宾客目送三人步入洞房，然后开始喝酒吃肉，享受着宴席。李王两家家主向来宾拱手，感谢各位的捧场，一些别有心机的人趁机挤在两位家主旁边，溜须拍马，企图讨得一些好处。

正当人们举酒狂欢时，一声惨叫从洞房内传来。人们连忙推门进入，只见新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已脱下婚服的新郎捂着双眼在地上来回打滚。家丁上前扶持，竟发现两人的双眼已被挖去，涓涓流血。而房中却不见另一位新娘的身影。

房梁传来一声鸟叫，众人抬头，只见房梁上立着一只大鸟，一身灰羽，钩喙巨爪如雪，目光如青磷。见众人发现了自己，它发出了一声轻蔑的鸟啼，扇翅而去，转眼间便无影无踪，只留下桀桀的鸣叫声。

一个月后

两位老人在茶摊旁歇息交谈。

“你听说过李王两家的事吗？”瘦老人问。

“当然，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哪能不知道啊。”胖老人喝了口茶。

“唉，可惜了这对男才女貌，竟在新婚之夜，被那罗刹鸟叼走了眼睛。”

“可是我听说，那两人现在感谢和睦，举案齐眉，比原先的态度好多了。”

“是啊，原本李家公子还有些花心，现在完完全全是个好丈夫了。”

“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嘘——小声点，隔墙有耳，小心被那俩家的人听见。”

茶摊的另一张桌上坐着位粉衣女子，面若娇花。听见两位老人的交谈，莞尔一笑，低头抿了口茶。

“嗯？”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起身抚了抚衣袖，向一处林子走去。林子郁郁葱葱，完全听不到林子外的嘈杂声。

“小丫头，跟我这么久了，还不出来吗？”粉衣女子发话了。

话音刚落，林中窜出一道灰影，是一位身着水墨色衣裙的女子，清秀的脸蛋略显稚嫩。“妖孽，看剑！”女子利落地出剑，直刺粉衣女子。

“我还以为是哪位高人跟着我，没想到，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啊。”粉衣女子轻松躲过了攻击，“小丫头，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伤害我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你也配！罗刹鸟，我寻你许久了，还不现原形！”女子毫不动摇，掏出了一把粉末撒在空中。粉衣女子一挥衣袖，唤来一阵风吹散粉末，同时露出了原身一袭红衣的模样，美艳悍烈。

“怎么样，是不是这副模样更好看啊？”

“我呸！专门蛊惑人的媚俗模样！”女子狠狠地骂着。

“我媚俗？那你呢？你又是哪里冒出的无民小卒？”

“我才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你记住了，我是玄天门欧阳玦之徒——陆云星！”

“陆云星？没听说过，玄天门倒是略有耳闻，”罗刹鸟嘴角微扬，“我当年闲着无聊，还去玩过呢。”

“你把玄天门当成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今天非除了你不可！”陆云星继续挥剑，每一剑都力道十足。

“哎～急啥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丫头，姐姐我今天心情好，就陪你玩玩吧。我让你三招，若三招内你能伤我，我便将妖灵交给你，如何？”

妖灵是妖兽最重要的东西，妖力由此产生，三魂七魄存寄于此。只要夺取了妖兽们的妖灵，便掌握了妖兽的生杀大权。而现在，罗刹鸟居然要拿自己的妖灵做赌注。

“你有那么好心？该不会使诈吧。”

“怎么会呢。我说话算话。怎么，不愿意？那我走了？”

陆云星再三思索，重新举起了剑。说时迟那时快，她迅速移动，剑锋直刺罗刹鸟的心脏。但罗刹鸟却突然消失在了眼前。“找我呢？在这～”身后传来愉悦的声音。陆云星一转身，运足内力，将剑一扫，蓝色的剑气如镰刀般劈过去。罗刹鸟衣袖一挥，打碎了剑气。

“还有一招，小丫头，你行不行啊？”罗刹鸟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陆云星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思索了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举剑直接刺向罗刹鸟。

“破罐破摔了？”罗刹鸟躲开后看着刺入大树的剑，有些疑惑。这个要强的小丫头好像不是会干这种事的人。她定睛一看，发现陆云星闭着双眼，身体被一层绿色的内力包裹着。绿光慢慢延伸到了她手中的剑，然后钻进了树的裂口。

“你——”

“生！”陆云星大呵了一声。无数树枝从裂口处生长出来，如蛇一般朝罗刹鸟袭来，罗刹鸟刚想躲闪，却发现周围已全是生长的树枝。

轰——

罗刹鸟消失在树枝之下。陆云星有些脱力，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忘了师傅的话了，不过，这点妖力应该不要紧，总算把那妖孽解决了。”她抹了把汗，看向那堆树枝。

咔哒，咔哒。树枝传来了断裂的声音。诡异的红光从缝隙中溢出。随着一声巨响，树枝全部炸裂，灰色的羽翼慢慢展开，露出了里面的罗刹鸟。她伸了个懒腰，挑衅地看着陆云星。

“小丫头，你看，就算我让你三招，你也伤不了我一根羽毛。不过让我意外的是，你居然有妖力。”

“你别得意，有本事继续和我打。”

“我也想啊，可惜了，”罗刹鸟一脸遗憾，“这片地的主儿来了。”

陆云星一惊，连忙环顾四周。天色已黑，周围的景象尽显阴森，还能隐隐约约听到类似虫爬的声音。

“小丫头，记住了，抓捕妖兽的时候，可要留心点，别闯进了妖域，被吃得连魂魄都不剩。”

陆云星刚想反驳，突然脚踝一凉。低头一看，一只老人相貌的妖兽正用它那枯枝般的手臂攥着陆云星的脚踝。注意到了她的眼光，妖兽咧开嘴，露出一口作呕的黄牙。

“这是……戊级的山鬼！”陆云星一剑劈开山鬼的胳膊，向后一跳。

“呵呵，来食，来食。”山鬼趴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人语，黑色的烟雾从它的身体里冒出，弥漫在空气中。陆云星连忙捂鼻，但烟雾好像能透过皮肤，陆云星感觉一阵眩晕。

“小丫头，要帮忙吗？求我的话，姐姐我可以帮帮你哦。”罗刹鸟躺在一棵树的枝丫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左右闪躲的陆云星。

“……啰嗦……”陆云星分了下神，被山鬼打飞了剑，扑倒在了地上，腥臭的嘴朝着陆云星的脖子咬去。她连忙伸手抵挡。但陆云星刚刚和罗刹鸟打斗了一番，消耗了内力和妖力，又处在妖域之中，妖兽的实力处于巅峰，再加上刚刚吸入了黑色的毒气，现在浑身无力。就算胳膊抵着山妖的下巴，对方的嘴还是一寸一寸地靠近了。这次她是一个人下山除妖，为了捉拿罗刹鸟特意挑了块人迹罕至的地方，罗刹鸟也不见得会出手相救，可以说她现在已经毫无退路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要交代在这了吗？

还不想死，还不想，还没有……

正当陆云星力气就要耗尽之时，一块玉佩从她的腰间滑落。

“那是！！”罗刹鸟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迅速飞身下树拾起玉佩并重新飞回树上，仔细端详。那玉佩通灵剔透，莹润光泽，翠色温碧，入手温润，背面是一只起舞的凤凰，正面则用娟秀的字体刻着一个“烟”字。

罗刹鸟把弄着玉佩，似乎若有所思。

“混蛋，还给我啊！”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拿走，陆云星喊叫着。

沉思了一会儿，罗刹鸟终于开口了：“小丫头，你既能用内力，还拥有妖力，没猜错的话，你——是半妖吧。”

“……”

“庆幸吧小丫头，姐姐我心情好，这次救你一命。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其一，我会暂时为你所用，在危难时救你三次性命，但我不是你的灵兽，不会完全服从你；其二，当三次机会用完，我便会取走你的玉佩和你那颗半妖之心，其三，若你企图和别的除妖师一起除掉我，我就直接挖走你的心脏——”罗刹鸟勾唇一笑，“怎么样，这契约，你应不应？”

“我……”陆云星无比纠结。若是应了她，便相当于把自己卖给了她，总有一天会被她干掉；可若是不应，此刻她便会命丧于此，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人啊，和妖兽不一样，人的寿命很短，所以得及时行乐，否则留下未竟之愿，到了奈何桥边朝阴差们哭诉，会被一棒子敲到河里，多受些罪，”罗刹鸟上下抛着玉佩，“小丫头，你确定，此生无憾了？”

记忆中的阿婆牵着陆云星的小手，笑眯眯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污泥，然后掏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烧饼递给她。年幼的陆云星大口啃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等我长大了，我要让阿婆住大房子，比村长家还大！”

“好啊，那阿婆就等着，等着我的星儿给我住大房子。”阿婆温柔地擦去陆云星嘴角的油渍。

我还没有……阿婆……大房子……

仿佛下定了决心，陆云星的眼神变得坚毅。“罗刹鸟，我答应你的契约，我以我的所有发誓，绝不毁约！！！”

“契约已成，很好！！”罗刹鸟眼睛红光一闪，嗖的一声不见了踪影，马上要咬断陆云星脖子的山鬼感觉发丝一紧，身体猛地腾空，转眼间便比树林还高。它仰头一看，罗刹鸟挥动着灰翼，正拽着自己的发丝不断升空。山鬼见势不好，伸手想要袭击罗刹鸟的腹部，却被其抢先一步，用力抛向高处，趁其还未落地，亮出鲜红的利爪，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不断攻击。山鬼立刻遍体鳞伤，浑身上下鲜血淋淋，到处都是划痕。猛然间，胸口一阵刺痛，山鬼看着罗刹鸟的手刺入自己的胸膛，猛地撞向地面。

靠着树休息的陆云星被撞击扬起的尘土迷了眼，边咳嗽边挥手。烟尘散去，罗刹鸟直起身子，手中抓着山鬼的妖灵。她仰着头，将妖灵吸食殆尽。

“你……也是妖，为何，帮助……除妖师……”失去了妖灵的山鬼身形化为黑烟，逐渐消散，眼睛仍怨恨地瞪着罗刹鸟。

她轻蔑一笑。“我想帮谁就帮谁，哪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随后抬脚，一脚踩散了最后一团黑烟。

“拿着吧，小丫头，”她把玉佩扔给陆云星，朝她走了过去，伸出手，“这种程度就站不起来了？要不要姐姐我拉你一把啊？”

本来想伸手的陆云星被她的话一呛，顿时把手收了回来，撑着身后的树站了起来。“现在你姑且算我的灵兽了，和我回一趟玄天门，我要与师傅商讨。”

“我可不是你的灵兽，只是基于契约留在你身边罢了，听不听你的话全凭姐姐我的心情哦。”

“哼。”

“虽然好无聊，但应该不会太久。毕竟你那么弱，三次机会应该很快就会用完吧。”

“做梦，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弱！！”

“好好好，我等着，嘴硬的小丫头。”

两人拌着嘴，朝玄天门的方向走去。皋月当空，照亮了她们的路，树影斑驳，在路上投下一簇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