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苍霖按照云寒衣这几日教过的方法找到几处狭小的山洞,在洞口做了掩藏行迹的准备,这是他的狡兔三窟,进可据点为攻,退可借此遁形。
谷内情形不定,找到欢喜罗汉且一击即中,不在一时。
坐在一处山洞里,路苍霖掏出云寒衣塞给他的糕饼。早上什么都没来得及吃,又在山谷里磕磕绊绊走了半晌,这会儿饿狠了。云寒衣交代过他谷里的水源都不能碰,他只好就着帕子干吃糕饼。
云寒衣是特意来给他送吃食的吗?自己才刚踹了他一脚。
不知道他还疼不疼。
路苍霖又想到踹他的原因,耳垂微微红起来,糕饼的渣滓粘在唇上,他抿起嘴唇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糕饼很好吃,有点甜。
“吃的什么?”忽然一个声音在路苍霖的耳边炸起,不辨来处却直冲耳膜,一个略有些慈眉善目的壮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口前,歪着头瞧向路苍霖。
路苍霖浑身一僵,不自觉地吞下含在嘴里的糕饼,没敢低头,一眼不错地盯着男子,半晌才想起来将手里捧的帕子往前递了递。
云寒衣教得什么烂方法,他不是说这样那样把洞口挡住从外面看就发现不了的。
男子十分高大,身子半探进来几乎完全挡住了狭小的洞口,伸手捡了捡,拈起其中一块糕饼,一掰两半,一半扔回来,另外半块握在手里,也不吃,只是看着路苍霖。
路苍霖从那探究的目光里明白过来,捡起掰开的那半块,咬了一口。
男子这才倚在洞口吃起来,三两下吃完,指着洞口做掩藏之用的枝叶说道:“这几片叶子不对,阴面和阳面的灌木生长方向不同,挡阴面的山洞,要用一致的枝叶。”而后又看着路苍霖,确认道:“懂了吗?”
路苍霖机械地点点头。云寒衣也是这么告诉他的,他没踏足过荒林,见过的树木花草全是精心修剪侍弄过的,以为自己已经格外注意,却还是露了破绽。
可这个人,是静坐罗汉。他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些?
三个罗汉的外形特征,云寒衣已跟他细细描述过。
其实路苍霖做的已是很不错,不过静坐罗汉总得找个因由才好进来,也是废了不少眼力,才从一从枝叶里找出几片不对的,大约也不是路苍霖的错,是路过的飞鸟衔落的。
“还有,刚才我若是下毒,你已经死了。”静坐罗汉看着路苍霖手里那咬了一口的半块糕饼,“即便是自己的食物,只要经过他人之手,也要再三注意。”
路苍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糕饼,又点点头。
“跟我走,去找点水喝。”静坐罗汉站起身,朝路苍霖招手。
炼谷里有许多散落的补给箱子,有的装食物,有的装水源,有的装武器,会有人来定时补给以及收走死去人的木牌。路苍霖走了一路,想找把武器,至今一无所获。
进入炼谷,除了一身衣服和木牌,什么都不许带,除了那副金丝手套,路苍霖无所凭借。他知道自己此刻不是静坐罗汉的对手,无谓冲突,只好乖乖跟上,静待时机。
走了一会儿,静坐罗汉道:“箱子都是放在显眼的地方,你若是只往可藏身的地方走,自然找不到箱子。”
箱子并非是让人活命的,而是让人来争夺的,自然是越显眼处越得效果。谁想去拿箱子,谁就要暴露在无处可挡的危险中。
朝开阔处走了没多久,果然看到一个箱子,静坐罗汉找了处矮石坐下,示意路苍霖去捡箱子。
路苍霖走到木箱前,想了想,低头找了根树枝远远挑开箱子,里面果然放了一只水囊。
从早晨到此时,路苍霖只干吃了些糕饼,一口水也未喝,此刻看到水囊,他才发觉自己早已口干舌燥,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路苍霖拿着水囊,恭敬地递给静坐罗汉。
静坐罗汉和他想象的魔门中人有些不同,隐约带着一种平和的气息,和丧心病狂、嗜血好杀这种用来形容魔门的词好似差距甚大。
静坐罗汉看着路苍霖递过来的水囊,微微笑了笑,接过来打开盖子,手一翻,一囊袋的水全倒在了地上。
“这水囊,被做了手脚。”静坐罗汉把盖沿儿翻给路苍霖看,上面微微沾了点绿色,以路苍霖如今的目力,仍是仔细分辨了许久,才确定那是苔藓。
有人喝了水囊中的水,又灌了山谷的溪水。炼谷里的水不能喝,清澈见底的溪水里不知泡了多少腐尸血水,喝了便是不死也要送掉半条命。
其实静坐罗汉的目力并不如用过药的路苍霖,只是很多时候除了能力,本能直觉也很重要。他虽久不入炼谷练功,但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极乐净土,若没有强悍的自保能力又如何能活到今日。
静坐罗汉朝路苍霖手腕上努了努嘴,“别人的牌子可以拿去换吃食武器。”
就算拿不到牌子,少一个身强体壮的争夺对手也是好的。
静坐罗汉随手把水囊丢在一旁,站起来四下望了望,“去别处看看吧,这一片儿没有补给了。”
水囊被人动过,这一片开阔处的补给箱想来已都是如此。
路苍霖不知静坐罗汉为何要带着自己,只是对方直到此刻也未显露敌意,而他也并不是自己的目标,二人便相安无事地结伴同行下去。
在静坐罗汉的指点下,路苍霖很快找到两个水囊。也明白了为何云寒衣在谷口一定坚持给他食物。食物箱子里放的都是极粗糙的干粮,闷在烈日下,半坏不坏。
饭箱,水箱,空箱子,开了十几个,终于找到一把短刀。手里有了武器,路苍霖心里踏实了些,可是静坐罗汉却摇了摇头,“这把太宽,藏不住。”
“实力不足时,得学会藏。你手里拿着武器,便让人警惕三分,如此更没有机会了。”
路苍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几次从阿修罗手中逃脱,在通天岩得手,便是因为他太弱了。
从没人真正把他当对手,他当时又存了死志,事事不留余地地豁出命,这反倒成了他的优势。
直到找到一把刃宽一指薄如蝉翼的匕首,路苍霖举着匕首回过头,静坐罗汉却不见了。
静坐罗汉是专程来指点他的?
一路过来,他以为静坐罗汉是想收他为徒。
魔门中人以普通人为练功之物,所得菲薄。若是遇到资质好的,收为徒弟,便如同把鸡蛋留下孵了只鸡,以后时时有鸡蛋吃,养肥了还能吃肉。当然,若是被自己养大的鸡啄了眼,便只能怪自己本事不济,与人无尤。
太白山的路少主绝不可能拜魔门中人为师,只是静坐罗汉一直未提,他也不好先提出拒绝。
此刻,静坐罗汉却走了?
关于静坐罗汉的为人,云寒衣未曾多说,也从未明言他是帮手。若是帮手,那云寒衣大可命令静坐罗汉直接在炼谷之中杀掉欢喜罗汉,又何必费这一番功夫。
也许静坐罗汉的确想收自己为徒,结果考察一番又不满意,便走了吧。
路苍霖没空多想,在山谷深处又按照云寒衣教授的方法找到一处藏身之所,掩盖好痕迹,打算休息一会儿。
余晖落尽,月光皎皎。
逼仄的山洞容不了一个翻身,潮湿冷硬,路苍霖睡不着,睁着圆圆的眼睛就着月光打量山洞。
每个极乐门的人,都是从炼谷活着出去的。云寒衣也是如此吗?他来极乐净土时应当还很小,这个山洞也曾是他栖身之所吗?
路苍霖看到面前的石壁上刻着东西,抬手就能摸到。他如今目力极好,即便光线昏暗,仍不妨碍视物。
顺着石壁滑下来,触手都是凹凸不平的印子。路苍霖侧头看了看,全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圈里又套着两个小圆圈,顶上两边各伸出一条歪七扭八的对勾,看不出是想刻什么。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图案,之前找到的几个山洞里也有,只是他当时心里乱糟糟地想着别的,略过一眼未曾在意。
看手法,大部分应当是同一个人,只是几个山洞中的石刻看上去新旧不一。冬日与夏日的石刻纹路也会有所差别,路家不缺古玩赏件,路苍霖在鉴别上颇有品味经验。
果真竟如吴锦衣所言,有人在炼谷里待过春夏秋冬,也许不止一年。
只是那最新的痕迹看上去也已有十几年,不知刻这些东西的人,是否活着走出了炼谷,又不知那人此刻是否仍活着。
路苍霖摸着那几个不知所云的圈,良久,发觉脖颈一片冰凉,耳朵里灌进了水,顺着凉意摸上去,才惊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原来不是水,是泪啊。
为何会哭?
忽然间天旋地转,路苍霖倏尔别过头,呕出一口黑血,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里好似有什么在叫嚣,狂浪拍岸般地袭来,击打着他,撕碎了什么。
“鹿崽崽,鹿崽崽,鹿崽崽……”
是在叫他吗?
谁在叫他?
一阵强风吹来,乱了挡在洞口的枝叶,夜风带着一丝清冽的凉意流进洞里,路苍霖猛然惊醒。
洞里太憋闷,潮湿凝固的空气让他差点陷入混沌。
路苍霖挣扎着爬出山洞时,已面色惨白,在清冷的月光下,灰白得像个死人。
被压制住的毒凶狠地反扑血脉,他握了几次才抓住那把短刀,踉跄地站起来,一个晃身,短刀又“锵”的一声掉在石头上,在静寂阴沉的谷内回荡。
金丝手套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
路苍霖深吸了几口气,稳住身形,忍着毒素反扑的蚀骨痛楚,摘掉手套,提着短刀朝高处蹒跚而去。
也许是因为只用了两次净琉璃火,毒素压制尚不稳定,只是此时反扑,实在不妙。
身上的毒他解不了,云寒衣也无法得知他此时的意外,必须快点出谷。
欢喜罗汉喜昼伏夜出,性情贪婪,抓人练功不知餍足,可极乐门功法霸道,吸人精血后需立刻运功吸收,不然便会阻滞内力运行,功力大受压制。
云寒衣告诉他,杀欢喜罗汉的时机在后半夜,将明未明之际,欢喜罗汉吃撑了亟待消化的时刻。
路氏计日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静坐罗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