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的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公主明鉴!奴婢真的只端了温水,皇后娘娘接过杯子刚抿了一口,就突然咳得厉害,连杯子都摔了……”
娓娓的目光扫过榻边碎裂的白瓷杯,水渍还在蔓延,沾湿了母后裙摆上绣的缠枝莲纹。她蹲下身,指尖避开瓷片的锐边,轻轻捻起一点杯底残留的水渍,凑近鼻尖闻了闻。
除了水的清冽,竟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不仔细嗅,根本察觉不到。
“医官呢?”
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医院院判带着两个医官提着药箱奔进来,花白的胡须都在颤。老院判刚要行跪拜礼,就被娓娓抬手止住:“免礼,先诊脉。”
医官的手指搭在皇后腕上,片刻后脸色骤变,另一只手飞快地翻开皇后的眼睑,又查看了她嘴角的血渍。那紫黑的血珠凝在唇瓣旁,触之发黏。
“皇后如何了?”
父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处理完驿站外的禁军布防,龙袍下摆还沾着点风尘,看到榻上昏迷的皇后,瞳孔猛地一缩。
在听见院判禀报情况后,父王随即面色铁青,当即暴怒:“好啊好啊,好的很啊!朕的良渚都快漏成筛子了!什么计谋都能钻到朕的眼皮子底下来,朕养你们这些重臣都是养来当摆设的吗!一个二个,还不如朕的执政殿门口那对石狮子顶用!”
驿站里里外外跪了一圈,纷纷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开口说半个求饶的字眼。
李医官扑通跪下,额头抵着青砖,重重磕了个响头:“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脉象紊乱,肺脉处似有异物盘踞,咳出来的血……带着牵机蛊的迹象。”
“牵机蛊?”良渚王的声音陡然拔高,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满宫内侍、侍女皆不敢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恐。谁都知道,牵机蛊是南疆秘蛊,中蛊者先噬肺腑,再蚀心脉,死时身体蜷缩如弓,痛苦至极,且这蛊极难追踪源头,往往只能查到下毒者想让你查到的人。
娓娓的心沉了沉,指尖下意识摸向袖中的槲树皮,纸条上明明说母妃的咳疾是蛊虫噬肺,现在医官确诊亦是牵机蛊,可前世她从未听过这蛊,宫中更没有宸妃存在。
今生这后宫的水,比她想的还要深。
“牵机蛊的引子是什么?可有办法暂时压制?”
老院判颤声道:“牵机蛊需以鹤顶红伴生的赤焰草为引,还需配合南疆的腐心花。这两种药材都极罕见,且性子烈,寻常人根本拿不到。暂时压制只能用雪参吊着,可雪参稀有,宫中也只剩三两支了。”
“萧贵妃宫里不是有雪参吗?”站在门口的太子忽然开口,他刚把热汤交给侍女,袖口的兰草暗纹还沾着点雪沫,“去卡穆尔之前,母后就咳得厉害,我去求过萧贵妃,她还说雪参是陛下赏的,御赐之物不敢随意外借,哪怕是奉给皇后娘娘。故而,不肯借。”
这话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萧贵妃是良渚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育有七皇子玉楼淮,一直觊觎后位。
若皇后真中了牵机蛊,她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良渚王的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案:“来人!立刻传信宫中,搜查萧贵妃的寝殿!但凡有赤焰草、腐心花,或是与蛊虫相关的东西,一律呈至执政殿!”
禁军领命而去,老院判连忙让医官取来银针,刺破皇后的指尖,挤出几滴黑血,又用温水化开雪参粉末,一点点喂进皇后嘴里。
片刻后,皇后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蝶儿……”皇后的声音气若游丝,手费力地抬起来,想抓娓娓的袖口,却在半空中垂落,“她……她来过……”
“母妃说的是谁?”娓娓连忙握住她的手,那指尖凉得像冰。
皇后的眼神涣散了一瞬,又猛地聚焦,点了点头,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又添了几道紫黑的血痕:“萧贵妃,她……她的侍女说阿胶糕是……是太后赏的…太后赏赐,纵使予觉有疑,亦不敢不吃…我便吃了两块……没多久,就觉得肺里烧得慌……”
萧贵妃何时来的?
娓娓连半点风声,都不曾知晓。后宫妃嫔是不准肆意出宫的,且萧贵妃有重视之人在朝为官,她必然不敢假借太后的名头给皇后送阿胶糕。
难道……
短短几个时辰,便由禁军校尉呈上了从良渚宫中快马加鞭送来的锦盒。
“启禀陛下,公主,已在萧贵妃寝殿的暗格里找到这个,里面有赤焰草的干叶,还有一个玉瓶,里面装的粉末,宫中赵医官说,是腐心花磨的。”
老院判接过玉瓶,倒出一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煞白:“启禀陛下,这正是腐心花!和牵机蛊的引子正好对上!”
“即刻传召萧贵妃!”
娓娓却没跟着激动,她走到校尉身边,拿起锦盒里的赤焰草干叶。
这叶子边缘修剪得极为整齐,还带着淡淡的檀香,而前世,萧贵妃素来喜欢用茉莉香的熏香,从不碰檀香。
民间甚至还因此,将茉莉花香炒到了一两香十两金的高价
更奇怪的是,锦盒的材质是南方产的次等楠木,纹理还算细腻。
前世,合宫皆知,萧贵妃喜用的盒子近乎都是紫檀木的,说是,紫檀木防潮。
紫檀木生长缓慢,数百年才可成材,是京都最名贵的木材之一。萧贵妃就爱用这些有“名贵”、“华贵”之物,来彰显她的尊贵。
娓娓忽然转头看向太子,问道:“皇兄说前些时日去求过萧贵妃借雪参,皇兄可还记得她宫里的熏香是何味道的吗?”
“不是,那日,贵妃娘娘宫里点的是檀香,说是宸妃娘娘送的,说檀香能安神。怎么了?皇妹可是发现了何疑点?”
娓娓不想打草惊蛇,故而摇了摇头。
“禀陛下,贵妃娘娘带到了。”
禁军的声音打断了娓娓的思绪。
萧贵妃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宫装,珠钗歪斜,脸色苍白,一进门就跪伏在地。
“你跟朕说是太后念及皇后远行认亲归来一句舟车劳顿,病情加重,这才命你带着阿胶糕和上好的补品,同宸妃一同前来驿站侍疾。结果,皇后吃了你送的阿胶糕,就中了牵机蛊,你的寝殿里又搜出蛊虫引子。”
“太后娘娘懿旨,臣妾绝不敢撒谎,更不敢动手脚!求陛下明察!臣妾真的没有下什么牵机蛊!那赤焰草和腐心花,臣妾见都没见过!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陷害?”父王冷笑一声,指着楠木盒,“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萧贵妃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陛下!那阿胶糕的确是臣妾让侍女送的,可臣妾真的没加东西!至于锦盒里的东西,臣妾根本不知道暗格里有这些!前几日宸妃来过臣妾宫里,一定是她!是她把东西放在臣妾宫里,想要嫁祸臣妾的!”
“你胡说!”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宸妃扶着侍女的手走进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面色苍白,咳嗽着用丝帕捂着嘴,看起来弱不禁风。
“求陛下明鉴,臣妾没有!贵妃娘娘怎能血口喷人?我怎会放蛊虫引子来害你?若陛下不信,可去臣妾宫里搜,若是搜出半点相关的东西,臣妾甘愿受罚。”
“你这般胸有成竹,想必都已准备妥当了吧?何必贼喊捉贼!”
娓娓的目光落在萧贵妃的发髻上簪着的东珠珠钗,珠子圆润,耀眼夺目。
“萧贵妃娘娘的这支东珠钗,倒是罕见,不知是何时得的?若我没记错,此等东珠,只有南疆才有。”
萧贵妃下意识摸了摸珠钗:“这是……是去年生辰,宸妃送我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宸妃。
宸妃微微一笑,神色坦然:“姐姐说的是,这支珠钗的确是我送的,我想着姐姐会喜欢,便转赠了。”
“贵妃娘娘,可以把这支东珠珠钗给我仔细瞧瞧吗?”
“当然可以。”
萧贵妃不是个憨傻的,她立刻就将东珠珠钗拔了下来,递给了玉姈蝶。
她走上前,轻轻拨了拨那支东珠钗,指尖触到珠钗的接口处,竟摸到一点细微的凸起。用指甲抠了抠,掉下来一点暗红色的粉末,和皇后咳出来的血渍颜色,竟有几分相似。
“院判,”娓娓将粉末递给老院判,“劳烦看看,这是什么?”
老院判接过粉末,用银针蘸了一点,放在火上烤了烤,银针瞬间变黑。
他脸色骤变:“这……这是牵机蛊的虫卵!依附在珠钗的接口处,只要佩戴者出汗,虫卵就会融化,通过皮肤渗入体内!”
萧贵妃吓得惊声尖叫,猛地拔下珠钗扔在地上,珠子滚落,摔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若牵机蛊真为臣妾所谋划,臣妾必然知晓其中利害,又怎敢把这般阴毒的玩意儿和罪证堂而皇之的戴在头上?这东珠珠钗都是宸妃赠予臣妾的,分明是她要害皇后娘娘和臣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