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休沐相见的事,奈娅那丫头都没跟我说,阿兄你也不跟我说,感情你俩都瞒着我。”
“奈娅请求我不要告诉你的,她说她就想一辈子伺候你,若是被你知晓,你必然会成全她的心意。阿兄和奈娅都不是有心瞒着你的,来,吃饭吃饭,下午还得滴血认亲,这个虫草炖老母鸡是我特意做给你补补的。”
黎宿将鸡腿夹出,用筷子替她把鸡皮剥干净,才夹到她碗中。
娓娓把另一个鸡腿夹到黎宿碗中,放下筷子,她捏着自己肚子上近来发胖的肉道:“就只是滴一滴血而已啊,阿兄。你瞧瞧我最近肚子胖出来的这层肉,我腰都粗了一圈了,真的不能再补了。”
“贴秋膘,冬不寒。”
“哪有公主贴一身秋膘的?入冬还远着呢。”
“谁说没有?我们卡穆尔的公主都贴秋膘。”
听黎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完,她无语道:“卡穆尔就我一个公主。”
黎宿突然伤感起来,望着那盆虫草炖鸡泪眼花花,娓娓不解地偏头对上他眼眸,两行清泪就滑落他的脸庞,他伤感道:“入了冬,也不知道阿兄还在不在你身边给你煮奶茶,烤鸡烤羊烤兔子烤肉干。好不容易今年贴了这么点秋膘…你就要…”
黎宿“呜”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也不管帐子里的内侍还在不在,越想越伤心。
娓娓见状连忙遣散帐中内侍。
“阿兄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你看着鸡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你饭吃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得如雪莲一般,你若是去了良渚,受委屈怎么办?若是良渚宫里的欺负你怎么办?我一想到你去了良渚,被关在那宫墙里头被规束着,想多吃些什么都要遵循着事不过三的规矩,想做些自由随心的事,就更别提了。若良渚王再趁势把你嫁给那个胥南珩,他常年镇守边关,你若跟他去,边关苦寒,你哪里受得了那个苦?你若不跟他去,独守空府,他都不在身侧,都没办法护着你。若是他战死沙场,你又怎么办?”
“这不是还没滴血认亲吗?阿兄怎的就想这么多了?”
“我是你阿兄,我不替你多想想,替谁想?”黎宿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哭腔。
“是是是,我的阿兄最好了,擦擦眼泪。”
娓娓身上带的手绢刚给胥南珩擦过泪,用过的不好再给阿兄用,手边也没个干净的,娓娓索性用手给他抹泪。
“那些都只是阿兄的猜想担忧,那些不好的事都没有发生。别哭了,我知道阿兄不舍得我受委屈,快吃饭,滴血认亲的时辰就快到了,万一我不是良渚丢失的十三公主呢?”
“别哄我了,我知道你就是。”
黎宿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娓娓脑中一闪而过黎宿是否也重生了的怀疑。“阿兄此话从何说起?”
“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能猜出你看向良渚皇后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黎宿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平复好情绪,问:“阿兄能问问娓娓喜欢胥南珩什么吗?”
娓娓无法告诉阿兄真实原因,毕竟在他眼里,自己才跟胥南珩相识几日,也无过多交集能互相了解。娓娓只能随意找些浅显的理由回答他,“喜欢他长得好看。”
“就这个?”
“嗯,就这个。”
闻言,黎宿眼底的阴霾像是被风吹散了些,他指尖在膝上轻轻一叩,神色沉了沉,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帐内的铜灯依旧暖亮,鸡汤的香气漫在空气里,可谁都没再说话,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衬得帐外的风声愈发清晰,滴血认亲的时辰,越来越近了。
认亲的帐子就搭在草原缓坡上,帐外是漫过脚踝的青茅,风一吹就卷着草屑贴在毡帘上,帐内却燃着两盆炭火,暖得能闻见羊毛毡子晒过太阳的淡香。
良渚皇后坐在铺着鹿皮垫的矮榻上,宽大的锦袍裹着她单薄的身子,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连呼吸都沉中带喘。
她咳了两声,帕子上便沾了点淡红,却飞快攥紧帕子藏进袖中,目光死死黏着案前的娓娓,像要把这十几年的空缺都看回来。
良渚王倚在主位,玉扳指漫不经心地叩着案几,视线扫过娓娓时,带着审视算计,掠过黎宿与胥南珩时,又飞快藏起眼底的筹谋。
在场者,心中皆有一把打得又快又响的算盘,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披着虚伪伪善的人皮坐在权利位的中心,静观其变。
内侍端着认亲器物进来时,脚步都带着颤。银碗泛着冷光,青瓷瓶里的泉水清透,他刚要将东西摆上案,就被娓娓伸手拦住。
“先别急着放。”她指尖轻点银碗边缘,指腹擦过一丝极淡的凉意,“这碗不对劲。”
良渚王身侧的御前内侍立刻上前,弓着腰解释:“禀公主,这银碗是奴才今早亲自盯着清洗打磨,绝无半点问题,且银制特性便是能验毒,就更不可能做手脚了,公主只管安心便是。”
娓娓没理会他的辩解,只将银碗对着宫灯倾斜,暖光映得碗沿那层青灰愈发明显。
“内侍既说亲自查验过,又说知晓银器的特性。”她声音清泠,字字清晰,“又怎会不知银遇雄黄雌黄一类生黑锈,遇砒霜一类泛青灰。这碗沿的黑锈,便是涂了极薄的雌黄粉末,雌黄遇血会让血凝固成块,届时两滴血便是不相融的模样,谁能辨得出真假?”
帐内瞬间静得能听见轻响。
内侍公公的脸“唰”地白了,声音都发飘:“公主说笑了,雌黄是剧毒之物,奴才怎敢往认亲器物上涂?莫不是草原的风致使银器染了灰?”
“我可没说是公公涂的,公公怎的先急了给我扣顶黑锅?风染的灰,擦不掉,雌黄粉末,一擦便知。”娓娓抬眸看向良渚王,“陛下若不信,可让内侍一试,擦下来的粉末若遇水变橙红,便是雌黄无疑。”
良渚王眼底厉色一闪,对身后内侍冷喝:“照做!”
御前内侍取来湿布,刚擦了两下,布上果然沾了淡橙红的痕迹,遇水后颜色更艳。
端水的内侍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嘴里只复念着:“求陛下明鉴,不是奴做的手脚!奴不敢!”
良渚王猛地拍了下扶手,怒喝:“查!”
阿耶脸色难看,忍不住想开口讥讽,却又将话咽了回去,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若再有问题,无论是不是你做的,朕都诛你九族。”
御前内侍吓得冷汗直冒,连忙谢恩去准备。重换了新银碗,御前内侍刚要倒泉水,娓娓又一次开口:“内侍手抖什么?莫非水也有问题?害怕九族保不住?”
御前内侍急忙反驳:“回禀公主,这泉水是今早从玉泉山取的,一路由禁军护送,奴才全程盯着,绝不可能动手脚!”
一旁的古迦王忽然开口,语气多有看热闹的揶揄意味:“公主这般疑神疑鬼,一会儿说碗有问题,一会儿说水有问题,就跟事事通的先知似的,莫不是不想认亲?何必戏耍良渚。”
“我若不想认亲,何必揭穿银碗的问题?倒是古迦王,您引导众人皆觉得我有不想认亲的嫌疑,让我一个小辈难堪,是何居心?”
娓娓拿起青瓷瓶,倒了些泉水在掌心,轻轻搓了搓,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微挑,“鞣酸遇血会同样会致使血凝固,这泉水里加的栲胶,就是鞣酸的一种,常用来鞣制皮革。两滴血,同样不会相融。”
看热闹看得起劲的古迦王插话问道:“朕只知道明矾入水可影响滴血认亲的结论,公主说的这鞣酸和栲胶是什么啊?”
“鞣酸有槲皮之汁、柿霜之精之称,栲胶鞣革之汁、槲皮膏或五倍子浓液,本质是从部分草木中浓缩出的天然汁液。天工开物、齐民要术等典籍记载,制革时,会用槲树、橡树的树皮浸泡生皮,这便是利用树皮中的鞣酸又称鞣汁,鞣革。其二,比如吃未熟柿子会涩口、滞胃,就是因为鞣酸,中原大夫也会用石榴皮、五倍子煮水,利用其敛涩之性处理伤口、止泄泻。鞣酸,就是一类来自特定植物、能硬化皮革、涩口敛物的天然汁液。”
闻言,从她说雌黄时就对她刮目相看的古迦皇子镜潋,此刻更是对她欣赏有加。
“想不到公主也有兴趣阅览天工开物和齐名要术这两本典籍,公主可看过考工记?”
“草原书籍并不多,我不曾看过考工记,只听略说过。镜潋殿下可是看过?”
“我曾幸得一位游历老者相赠,所以看过,公主若感兴趣,待我回了古迦命人给你送来。”
“如此难得的珍贵典籍,我便不同殿下客气了,多谢镜潋殿下,待我誊抄完,立即命人给殿下送回。”
胥南珩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茶水晃出细微波纹,他眼底翻涌的不悦几乎要溢出来,只死死盯着镜潋,眼神投去警告。
站在娓娓身侧半步远处的黎宿,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成拳,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镜潋与娓娓交视的方向,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那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前将两人的视线隔开。
若眼神能化作利刃,恐怕此刻镜潋早已被这两人的目光“生吞活剥”。
娓娓的说法得到印证,御前内侍心如死灰的跪在良渚王脚边,不敢再说一句。
古代没有鞣酸和栲胶这一词语,但是确实有记载,为了方便阅读,所以直接采取了鞣酸和鞣酸一词描写。(本文架空朝代,请勿深究哦,祝大家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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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