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少文“呵呵”了两声,上下打量着夏桔,视线落在她衣服的补丁上,觉得格外刺目,说:“我没兴趣,你觉得我一个大学生会去观看铁匠的比赛?我没有你们这些兄弟姐妹,有的话我也不希望妹妹是铁匠。”
嘲讽完夏桔,他转向夏安北,说:“你咋又来了,你知道我养父不想看到你。”
何少文被收养时已经六岁,好不容易有像样的人家愿意收养他,他养父母担心养不熟,再加上夏安北总是出现,更担心何少文会分心。
何少文一直小心翼翼讨好养父母,努力学习,竭力表现得乖巧懂事,生怕自己被弃养,每次夏安北来看他,他都觉得有压力。
养父母不孕不育,他是何家唯一的孩子,可弟弟何少武出生,养父母有了亲生儿子,他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更加战战兢兢,生怕被抛弃。
要不是他成绩好能考上大学,他在何家毫无地位。
即便已经成年,不要需要养父母抚养,他还是有这种惯性一般的担心。
亲兄妹突然出现,他私下跟养父母见面,担心养父母生气。
夏安北很坦然,说:“我们兄弟姐妹应该互相照应,何少文,你有兄弟姐妹,即便你不承认,我们之间也存在血脉亲情。”
何少文往四下里看,好像生怕他的养父会突然出现,会再次把夏安北赶走,他满身抗拒:“不,夏安北,咱们好多年没见,早就成了陌生人,没有什么血脉亲情,你不要自以为是,突然出现寻亲,你有啥目的?”
夏桔扭头,看向夏安北,也问:“对,你到底有啥目的?”
夏安北看着夏桔,那双好看的眼睛清澈见底,现在正充满疑问:“……”
这丫头在说啥,不应该跟他统一战线?
何少文很意外他有了同盟,再次重复:“你有啥目的?”
夏安北抿唇,眉心微皱:“我只是认为我们兄弟姐妹应该相互照应。”
想到何少文英年早逝,夏安北强行把火气压下去。
把四个弟妹全都送出去后,夏安北担心弟妹过得不好,经常“回访”,可是没有任何一户人家愿意看到他出现,就是夏铁匠夫妻这样憨厚朴实的人也不愿意。
领养家庭只想跟孩子的原生家庭切割,这样孩子才能完全跟他们一条心。
尤其是何少文的养父母抗拒最明显,夏安北不上学,经常在他家附近出现,何父断言,夏安北长大会成为混混二流子,还说他要是再来就搬家。
从此以后,夏安北不再明目张胆地“回访”,而是转为地下,他偷偷地观察弟妹,可没有人会发现他。
在参军之前他就练就了一身侦查本领,进部队后,他当了侦查兵,比别的士兵更优秀。
何父骂没人管教的夏安北以后会成为混混,这句话像根刺扎进他的心,点醒了十几岁的浑浑噩噩的夏安北,痛定思痛,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把“回访”弟妹作为人生的全部,他开始思索自己的未来,他回了学校,十六岁又参军去了部队。
夏桔又转向何少文,说:“你听清楚了吧,大哥说我们兄弟姐妹应该相互照应,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冷血?”
何少文除了担心被养父母发现,心中毫无对亲兄妹的亲情可言,他抗拒排斥不安,想要挥剑斩断这份血缘关系,便说:“真是笑话,我一个大学生需要你们照应?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过不下去才来找我,说吧,想要从我这儿捞啥好处?你们只会连累我,给我拖后腿,你们不会是看我上了大学才跑来认亲的吧,我要是个叫花子你们还来吗?”
夏安北平静得很,可夏桔气得跳脚,指着何少文的鼻尖开怼:“何少文,大学生很了不起啊,你觉得江州市最好的铁匠需要你照应?别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其实自以为是,刚,刚,刚……”
“刚愎自用,看你话都说不利索,肯定没念过几天书。”
何少文从口袋里一顿摸索,掏出一张五元纸币,皱着眉头递给夏桔,说:“真好笑,江州市最好的铁匠!姑娘家干啥工作不好,非要当铁匠,拿着钱走,以后别再来找我,你看你,穿得衣服补丁摞补丁,寒碜死了,像要饭的。”
居然嘲讽夏桔,夏安北被激怒,强忍着才没伸拳头揍何少文,他眉心攒起,说:“就是夏桔穿破衣烂衫,她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俊俏、最可爱的姑娘。”
何少文嗤笑:“世界上最俊俏、最可爱的姑娘另有其人,夏桔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铁匠就算了吧。”
夏桔瞪大眼睛,夏安北说她是世界上最俊俏、最可爱的姑娘,也忒夸张了点吧。
她接过钱,直接把钱摔到地上,说:“何少文,铁匠咋啦,比你这个大学生差,你打发叫花子呢,谁要你的钱!”
何少文扭头,那可是他勤工俭学花了很多时间挣来的钱,挣五块钱很难!
这个女铁匠在羞辱他!
眼看一阵风吹过,五元纸币打着旋,向远处飘走,何少文赶紧去追,像是被风戏弄,数次弯腰都没捡到纸币,再一次伸手时,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想要抢钱,搞得何少文恼羞成怒,一把将纸币捡起,骂了那人一句,又忿忿地看向夏桔兄妹。
何少文紧紧攥着钱,鼻尖气得通红,连带着眼眶都红成一片,说:“夏桔,你别不知好歹。”
夏桔回怼:“何少文,我跟你势不两立。”
何少文愠怒:“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俩。”
夏桔拽着夏安北的袖子,迈开大步,边说:“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夏安北扭头,大声说:“何少文,告诉你爸,我是公安,不是什么混混二流子,让他收起成见。”
音调铿锵有力,像夏桔的语气一样骄傲。
感谢少年时的自己,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没有走上歪路。
何少文冷哼:“我不告诉他,我凭啥告诉他你们来认亲。”
突然想起什么,夏安北边被夏桔拽着走,边从口兜中掏出一个纸团,扬起手臂,使劲扔过来说:“你的东西。”
何少文盯着两人并肩远去的背影,觉得眼睛发酸,眼睛里像是进了很多沙子。
兄妹俩已经走远,他们看上去那么亲密,根本就不需要他。
最后一次见夏桔,她才那么一丁点大,又瘦又矮,小手攥着他的衣摆,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憋着泪,眼巴巴地祈求:“二哥,不要走。”
刚才见到夏桔,他不是没有触动,可这丫头压根就看不起他这个大学生,指着他的鼻子开骂。
如果说他幻想过兄弟姐妹再次见面的画面,一定是温情脉脉的,不是像现在这样相互跳脚指责嘲讽贬低。
夏安北就可疑了,好多年没出现过,突然来认亲,谁知道他存了啥心思。
想起夏安北扔过来的东西,他低头到处寻摸,不得不再次弯腰捡起地上那个小纸包,泛黄的报纸包了一层又一层,报纸已经失去韧性变脆,他连扯带拽,纸片洒落,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他手里。
黑的,硬得像石头,发霉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这是啥玩意?
他的东西?
他会有这玩意?
思绪翻滚,觉察到周围有异样,扭头,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飞快地跑远。
那么他的弟弟!他养父母的亲生儿子!
何少武这个混蛋在偷听偷看。
这家伙肯定会把兄弟兄妹相见的事儿告诉父母,父母对他又会是一顿训斥。
他在家里会更没有地位,感觉真是糟透了。
——
收集弟妹计划再次遭到挫折,在夏安北的预想之中,但比他想象得还糟糕。
他不会轻易放弃,要再接再厉,可他不想看夏桔遭受打击,说:“你看,何少文也不是完全不顾及兄妹情,他不是给了你五块钱嘛,你想想,陌生人肯定不会给你这么多钱。”
夏桔撇嘴,说:“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他不相信以后不会再见面,他怕我再穿打补丁的衣服才给的钱,他怕我给他丢脸,他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我穿打补丁的衣服咋了,碍着他的事儿了吗。”
夏安北打量着夏桔,确实穿得破旧寒酸,可能没爹娘的孩子都这样可怜兮兮的吧,他说:“走去供销社,我去给你买布料,做新衣裳。”
夏桔绷着俏脸,不满地说:“你也嫌我寒酸?打铁的时候火星到处乱溅,我一个铁匠穿啥好衣裳,我就穿打补丁的,碍着谁了。”
她坦然得很,压根就不会因为穿着寒酸而自卑,别人的眼光跟言语打击也不会给她造成压力。
夏安北赶紧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去供销社,我有票,你还想买啥,都可以。”
夏桔的唇角扬了起来,问道:“你出钱出票?”
夏安北的语气满是心疼,带着宠溺:“当然,只要我的票够用就行。”
夏桔已经把何少文带来的不快抛到脑后,跟何少文一起往最近的供销社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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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