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 第3章 局外人

中午韩卢给他煮了碗阳春面。挂面浸在晶莹剔透的汤底里，漂亮的葱花漂在一边，另一边是白玉一般的荷包蛋。

“喝完酒吃这个，胃可以舒服一点。”韩卢垫好软枕，扶着他慢慢坐下，“难不难受？实在坐不了的话，我陪你站着吃。”

“嗯。”蒋年初在他怀里站好，第一次感知到自己肩胛骨的形状。他的胸膛柔软，呼吸近在耳边，几乎是贴着耳朵说话的。人怎么可以温柔到这个地步。

韩卢吃饭的速度慢，不是因为看手机或者别的，而是咀嚼的频次低，莫名地像呆呆的水豚。蒋年初早养成了快速解决饭的习惯，虽然刻意控制，但还是很快吃完了面条，只能低头戳着葱花。

“你不吃葱。”韩卢说，“刚才怎么不和我说？”

“我，忘了。”

“年年，你撒谎不打草稿。你们不吃葱的人吃到有葱的面，会觉得难吃吗？我再去给你下一碗？”

蒋年初愣住了。韩卢叫他年年……只有他爸妈才会这么叫。年年是他的小名。

“不会。面很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我刚才是真的忘了。”如果是韩卢下厨，那他干吃整根葱也愿意。这么想着，他竟不由自主真挑了颗葱咬进嘴里，“我现在能吃了。”

“你……”换韩卢不知所措了。

他眨眨眼，丢下筷子，“好吃就行……我进厨房，第一个学的就是煮面。你以后有口福了。还想吃吗？”

“不想。我吃饱了。”

“那好。”韩卢拿过他的碗，要去洗。

蒋年初想洗，被拒绝了。

“走，我带你去买手机。”

韩卢也被拒绝了，“不用。宿舍里有备用机。”

他颇感无语，“那你走回去吗？两站路可不近。走吧，我送你回去。”

A大和峻华大厦挨得近，但是那一带拥挤非常，别说四轮车，就连两轮都要停下等一等。所以他一般不开车。不过蒋年初现在不方便走路，在路上堵一会儿也没什么。

“不用了。我可以走回去。”蒋年初就事论事地回答。

“……”

“那你走回去吧。”

韩卢收拾好，率先出了门。本来他还想让蒋年初给他绑头发，想逗逗这个呆瓜理工男，谁知铁树发了霉，一抓一手锈。

蒋年初脊背松下来，他成功达到目的了，顺理成章地后一步离开这里，让他可以清理昨天晚上和今天凌晨他们一起留下的痕迹。这是项大工程，请家政可能会让韩卢被诟病，还是他亲力亲为的好。有些地方的痕迹，只有他和韩卢知道。

直到傍晚，他才确认这间屋子干净如初。回到学校后，他又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越界了。那是韩卢的房子，他未经他允许就擅自清洁……花瓶、书籍、石膏摆件都移动了，还有阳台的油画，他把水桶洗掉了。万一韩卢就是要保留那些颜料呢？

蒋年初捧着备用机，守着那个介绍纹身样式的聊天框。

室友半斤吓了一大跳，“蒋神，纹了身可就不能考公了！你不是说你以后就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吗？！”

“我，不一定要考公。”

半斤了然，“也对，以你的成绩，肯定可以保研的。”

另一个室友八两凑过来哀嚎，“读研的尽头是考公啊！反正最后都要进体制内，还不如本科毕业就考，何必再当三年黑奴。我可听学姐说了，研究生第一篇论文要写导师的名字，第二篇才是自己的。而且现在有些岗位都只招本科生了。三年之后，可能还比不过现在的自己。”

“只要本科生？！我又有希望了？！”半斤眼睛发亮。

八两继续怨声载道，泼了他一盆冷水，“人家只是觉得本科生听话，想用本科生的工资让你干研究生的活。”

“没关系啊！只要给我offer，我干什么都愿意。”大学一开学，半斤就在焦虑找工作的问题。但是他依旧整日宅寝逃课，一边羡慕蒋年初的绩点和综测，一边庆幸自己享受了完整悠闲的大学生活。

最近统计建模大赛开始选题，学院里越忙碌，他越焦虑。这才大二，有的同学已经国奖傍身，而他即使有心参赛，也不知从何下手，连题目都要让ai帮忙分析。ai分析不出来，他无能地打字骂它蠢，且深知其实自己更蠢。玩笑只是他拙劣的掩饰。

“年初，你要参加统计建模竞赛吗？”半斤问。

蒋年初点点头，“要。选题快确定了。”

“这样啊。加油！不说国奖，至少省一是有的。”原来他已经组好队了。不过不参加也好，至少不会浑水摸鱼祸害别人，半斤想。

深夜十二点，寝室的床帘里都亮着微弱的光。

昏昏欲睡时，蒋年初收到了韩卢的消息——

浮生：睡了没

浮生：探头.jpg

浮生：怎么做好事不留名，房子快变成样板间了

浮生：明天晚上有空吗

浮生：我请你吃饭

蒋年初笑，挨个儿引用回复——

nn:没睡

nn：摸头.jpg

nn:不是好事，我应该做的

nn:有空

nn:好，我去找你

韩卢忍俊不禁。怀里瓷娃娃似的男生仰起头，那张小脸的妆被亲花了，质地细腻的口红晕染开，亮晶晶的香槟色眼影在流金光影中荡漾着。每一个看过的人都会为此动情。

“韩老板，又是哪一个小心肝啊？我认识吗？要不要叫过来一起玩儿？”

“现在叫不过来，他有门禁。”韩卢手指沾上口红，在他眼尾画了朵玫瑰，“好看。”

“还有更好看的。”男生抬起了腰。

阳台的油画里，杂物台上多了一副黑方框眼镜，和主体的古典美人格格不入。穿纱裙的人怎么会选择这种老土的装饰？

旁边花瓶里的玫瑰被剪烂、揉碎，塞进了垃圾桶，换成了保质期更长的白色满天星。月光浮华，昏沉沉的屋子里多了一片银河。

大二是课最多的一年，许多学生进出校门，是为了跨越校区去做实验。

蒋年初熟门熟路地走到浮生穿孔店，一路上他都疑惑，难道韩卢今天不做生意了吗？为了和他吃饭？因为他帮忙打扫房间了？

走到门口时，他有了答案。浮生今天不开张，但是老板韩卢有客人，不止他一个。

木门虚掩半开，韩卢抱着女生亲吻，长发滑落到女生的肩上。好一会儿，他才抬眼看到了门口的蒋年初。

可他并没有立即推开女生，而是闭眼继续沉沦，任由女生环住他的腰，抓揉他的头发。

喵。

警长悠哉悠哉地走出来，到他脚边打转。养猫的人总是谨慎开门，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家的宝贝就去流浪了。

蒋年初抱起警长，走到楼梯间躲着。今天警长相当乖顺，没有龇牙咧嘴，也没有活蹦乱跳，按理说奶牛猫是比哈士奇更跳脱的存在。大概是，它也同情他。

喵，喵。

蒋年初顺着警长头顶的毛，小猫发出一些咕噜咕噜的声音。

“你不舒服吗？”他不了解猫，有点担心。

走道里的脚步声靠近又远离，女生离开了。于是他立刻抱起猫冲进浮生。

喵！

“怎么了？风风火火的。”韩卢的嘴像刚吃过火锅，又红又肿，嘴边还有许多胭脂痕迹。他正对着小镜子慢条斯理地擦嘴。说实话，就算他拿出化妆品全套和洛丽塔裙子，蒋年初都不会觉得奇怪。要极漂亮好看的衣裳和饰品，才配得上韩卢。

他突然想到了换装游戏，如果是韩卢当主角人物，那他愿意付费玩。不对，不是玩，而是花钱买奖励。

喵！警长一直被高高举着，难受得抗议。

蒋年初轻轻咳了声，一本正经说：“它好像有点不舒服。”

“是吗？”韩卢看了眼生龙活虎的奶牛猫，表示不信。今天晚上店里的沙发套又不保了。

“什么表现？”

“它刚才一直咕噜咕噜响，没张嘴，也不是肚子响，应该是喉咙里发出来的。它可能吃到硬东西了。”

韩卢盖好镜子，想了想又塞到蒋年初手里，“送你了。”

他接过警长，狠狠揉它的肚子，又趴到它头上猛亲。快速的一下又一下，沾了一嘴毛，看得蒋年初目瞪口呆。

喵！喵！喵！

警长用爪子挡开韩卢的脸，却根本无济于事。

“喜欢他不喜欢我，警长，你吃我的用我的，怎么心那么狠。你让老爸好伤心。”

“什么？”

“放心，小猫响那是它喜欢你。别担心。”

蒋年初同警长对视，有一片羽毛拂过了他的心，“喜欢？”

“是啊，喜欢。”

韩卢终于大发慈悲丢开了警长，拍拍手坐到沙发上，“坐过来。”

他示意他坐到他腿上。

蒋年初摇摇头，特意离他远一点才坐下。

“吃醋了？”

“不是。”不是吃醋，而是恶心，恶心他自己，主动送上门让人羞辱。如果他表现得矜持得体，至少和其他人还有一点不同，还可以保留一点脆弱的尊严，不至于半夜自省后悔而不能入睡。

韩卢了然于心，“上次忘记问了，你多大了？”

“19岁，刚上大二。”

“好小，离未成年也不远。猜猜我多大？”

蒋年初看着他，诚实答：“30。”

“我有那么老吗？！”韩卢拉起他的手，让他摸自己细皮嫩肉的脸，打扮得年轻点冒充大学生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你再猜猜，往小了猜。”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身份证了。”

韩卢愣住，“那你不能哄哄我吗？”

“可以。”蒋年初顿了顿，说：“你，像十八岁，比十八岁的人更好看。”

韩卢：“……”

他不满意，蒋年初决心说出见到他的第一印象，“你比欧拉公式更美。”

“……”

韩卢下意识的头痛，“那是什么？好了你别说，我不想知道。走，去吃饭。”

他们去了一家云贵菜，因为过于正宗，全程都辣得说不出话。

韩卢又想让蒋年初去他家。

蒋年初拒绝了。他还是在意，做不到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