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感觉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他完全没想到陶小六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出乎意料的话语,他讨厌这种站在旁观者角度看待自己的感觉,他不喜欢被可怜,尤其这个人是失忆的司空六簙。
是谁这样都好解决,惹他不高兴就杀了,但这个人偏偏是——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不是、为什么会想到说这话?”赫连实在整理不出头绪,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你不觉得说这些话很奇怪吗?”
说完这句,赫连自己都愣了一下,冷淡的语气夹杂着不耐,他以前从来不会对司空六簙这样讲话,好像突然变成了陌生人。
不,倒不如说,是跟没有了记忆的“陶小六”隐隐产生了隔阂。赫连呼吸一滞,去看陶小六,后者表情有些空白,但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了怜悯。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赫连心道。
他最讨厌这种“干干净净”的人了,在他们的衬托下只能把自己显得更加不堪,明明都是手里沾满鲜血的人,凭什么他忘记了就可以用这种身份重来?真不公平啊。
他后退一步,破罐子破摔道:“我一个人就能搞定,去找北宫离也好,直接走也好,随你。”
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敷衍冷漠,一张纯良无害的假面上,底下的不耐居然都快掩盖不住。
但很快赫连就后悔不已,不该对他冲动的,他这是怎么了?跟一个失忆的人计较什么。
陶小六察觉到了赫连的变化,肠子都悔青了,不应该戳穿的,继续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好吗?明明……在赫连心里,自己还不是可以倾诉过去的人,他会不会不愿与自己同路了?绝对不行,还要去药谷。
“我去叫人!”陶小六一把抓住了赫连的手腕,立刻先同意他先找人的说法,有些紧张甚至谈得上是小心地挽留:“我去找北宫大侠,你随我一同前往。”
“刚刚的话是我胡乱猜的,你不要放心上……司空公子。”
赫连对他的称呼明显一愣,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只放轻了语气道:“我得在这儿守着,万一人转移了,就白停留这么几天了。”
看在陶小六先低头的份儿上,赫连的情绪暂时压下来,眼前还是弄清楚这件事要紧。其实北宫离来不来都无所谓,只要陶小六离开,他自己就能将里面的人解决。
他只是不想让陶小六看见他亲自下手的画面罢了。
看出了他的抗拒,陶小六没有做出让赫连更进一步拒绝的事,只是最后向他确认了一件事:“我回来,你还会在对吗?”
赫连背对着他,“嗯”了一声。失忆这件事怪不得陶小六,想必谁也不会自愿变成这样,他怎样也是不会丢下司空六簙的。
……
“去掉这些时常有人来往的地点,只剩下两个地方。”北宫离划掉地图上多个地点,最后圈出两处。
“柳师弟劳烦你带着师妹去这里,我去另一个地方,若有发现,就放我门信号烟。”
柳闻光与终于回来的叶秦颔首应下,便马不停蹄前往目的地。
另一边,赫连顺着漆黑的密道走下去,没有火折子照路,却如履平地。他的步伐轻缓,没有发出声音,神不知鬼不觉走到黑袍人身后,一墙之隔,瞥了眼地牢里的人。
那个紫衣果不其然就在里面。不止她一个,还有几个被迷晕的年纪小的都躺在一起。
真是窝囊,壮年不敢抓,只敢对少儿和女人下手。赫连忍不住冷笑出声,黑袍即刻转身,“谁?!”
赫连没想过躲藏,从阴影后面走出来,缓缓露出一个笑,“让我来看看,遮挡背后,是哪一条狗。”
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直取黑袍人面门!
他的速度飞快难以捉摸,黑袍人心下一惊侧身闪躲,却还是将他掩面的布料抓了下来,背后是一张没见过的新面孔。
他们这个组织居然还能招到新人?
“你是何人!怎么找到这儿来的!”黑袍人诧异于面前这红衣人的身法,此人神不知鬼不觉便到自己身后,功力在自己之上!
这地方隐蔽,不会是误闯进来,来者不善,也不是自己人,那会是哪一方势力?
“现在赶紧从这儿出去,忘记你所见,我可以付给你一笔钱财。”黑袍人想着先把人拖延住,再寻机会下手。
未成想赫连一点面子不给,强劲的掌风不由分说迎面而来——
黑袍人发誓已经使用了自己最快的反应速度去躲闪,但赫连的掌在即将打空时,手臂诡谲一拐弯,掌化为爪,扭曲着扣住了黑袍人的咽喉,直挺挺摁在旁边铁笼的栏杆上,发出巨大“咣”的一声。
气血翻涌,堵在喉咙,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黑袍人艰难地抓住赫连手腕,用沙哑的声音艰难求饶:“我只是替人办事……不知得罪少侠的是何人,说不定我还、能识得一二,好帮少侠追仇家。”
赫连眼底波澜不惊,只是懒散地垂眼。正愁心中烦闷无处发作,有个出气的真好。
他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名字,三个字却好似雷劈炸开在黑袍人耳边,他眼中划过一瞬不解,紧接着是惊疑,赫连立刻确认了这个人不在计划内部人员中。
赫连有些失望,指骨间一声脆响,黑袍抽搐了一下便被他扔到地上,连接头身的脖子软绵绵耷拉着,呈一个不可思议的扭曲弧度。
他居然就这样活生生被赫连拧断了脖子,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赫连从他身上搜出了钥匙,打开铁笼,走进去正准备叫醒昏睡的宁瑶瑶,却想到一会儿该怎么解释这具尸体……
此时,宁瑶瑶缓慢睁开了眼,入目一片鲜红,正想问是什么人,迎面被撒一把药粉,又控制不住眼皮子睡晕过去。
赫连拍了拍手,将人扶好靠在墙上,自己也随便找了个角落缩进去,装作受害者的模样,静待陶小六带人过来。
北宫离正循着地图上错综的路线寻找,迎面撞上陶小六,此人脚步有些乱,看起来有些急,他正要询问,陶小六先一步开了口:“我知道他们在哪里,请跟我来。”
路上,北宫离没有问陶小六为何会与这件事扯上关联,始终跟在他后小半步。他的目光落在陶小六身后,这个人背着的东西状似剑,却从未见他使用过……不过比起这更令他奇怪的是,总感觉站在他身边,有种微妙的熟悉,明明他们才初次见面。
不等他深想,就已经在陶小六的带领下,拐进一个巷子中,一道本不易发现的暗门在角落中,漆黑的通道连接关押失踪百姓的秘密地窖。
陶小六进去后就看见昏暗的壁灯下,半遮掩的牢门内,孩子和女人倒了一片,还有一具黑衣男子的尸体,再往里,他一眼看见司空桐也窝在了墙角。
“司空桐!”
他想上前,被北宫离拦下,后者先是检查了尸体,确认死亡后将焰火递给陶小六,“劳烦公子将信号烟在外放出,通知我的同门。”
陶小六接过,又望了眼赫连,转身出去。
北宫离走进牢中,检查了所有人的体征,大部分都只是晕过去,但是有一个小姑娘似乎已经没了生息。北宫离皱了皱眉头,先将她抱了出来,随后又去检查宁姑娘和赫连,都无大碍。
赫连悠悠转醒,北宫离的手才放开,他看见后立刻靠了上去,可怜兮兮地发抖,像一只被吓到的猫:“北宫大侠!”
北宫离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抽离,尝试安慰道:“……没事,那个人已经死了。“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吗?”
赫连慢慢直起身,低着头,”我听见了你们的对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想帮忙。“
“但是,后来跟兄长走散了,有人捂住我的嘴,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赫连抬起头,抓住北宫离的袖子:“我兄长呢?他在哪里?”
信号声在外响起,赫连扑进北宫离怀中。
“别担心,那是清天门的信号弹,已经没事了。”北宫离僵住的身体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任赫连抱着。
不过,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赫连抬头,从北宫离身边站起来,大步走向另一个人。
“兄长!”
陶小六刚下来,就听见赫连叫了这么一声,然后扑到自己身上,眼眶湿润,他知道,这是该自己配合他了,即使知道是假的,心中还是难免陷入一片柔软。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这是他真心关心的。
“我——”
“他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大碍。”赫连还没开口,北宫离就替他先回答。
陶小六看了他一眼,道了声谢。
没过多久,叶秦和柳闻光便带着官府的人来了,将被捉住的人一一安顿好,抬回了尸体。
青、鳐两位侍卫也也一刻不怠慢赶去衙门接人。
宁瑶瑶醒来便接受了一些询问,在她的回答中,那名死去的黑衣男就是抓她的罪魁祸首,同时也是在街上差点起冲突的人,她还提到了一点,在牢中有清醒过一瞬间,但是一只手朝她丢了什么东西,就又昏了过去。
此时,陶小六与赫连也在衙内,宁瑶瑶撇过去,又想到了说:“对了,那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就像他一样。”
顺着她指的方向,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了赫连身上。
赫连躲在陶小六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这边,闻言又躲了躲:“……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陶小六挪一步挡住了众人的目光,“我弟弟受了惊吓,也是受害人之一,还希望诸位不要为难他。”
县令坐在案台后:“这是自然,兴许只是这人与小公子身着服饰差不多,还请不要紧张。”
其实更紧张的是清天门三位,一听到红衣服,他们就想起了那名魔教教主,赫连空桐。
自清天门之后,就没有再听说这位教主的活动,凤栖教也没什么动静。
北宫离本就想找到他将心中疑惑问个清楚,便抓紧问宁瑶瑶:“宁姑娘,你可有看清那名红衣的脸?”
北宫离主动询问自己虽然有些高兴,但是宁瑶瑶不得不很可惜地告诉他,“当时迷迷糊糊,除了挥过来那只红色的袖子,其他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赫连这时候吐了个名字出来:“周冲。”
站在县令旁的县丞先动作了:“你说谁?”
赫连怯生道:“我、我迷迷糊糊间听见的,有人和那个黑衣人起了冲突,提到了‘周冲’这个名字,会是那个红衣人吗?”
略过了铁匠,直接将周冲的线索附加到黑衣人身上,省去些麻烦事儿还省些时间。
本来过了宁瑶瑶也是要问到赫连的,现在他主动提出,那问题自然也直接过渡到了他这儿。
县丞似乎比县令还要急迫,追问道:“你都说了是迷迷糊糊,能确定听到的是这个人吗?”
赫连瞥了眼这人,心中暗哼,找都不用找了,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袁知。”县令带有威严的声音喊他,县丞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有些越俎代庖。
县令接着讲:“不管是否,带人来询问一下也是正常流程,以防万一。”
“能问一下,王椒椒现在怎么样了吗?”陶小六还是有些关心这个小姑娘的状况,父亲被人杀害,自己还被冤枉进狱,还是能尽早出来的好。
王椒椒的名字一出,几双目光落在堂上,唯独县丞袁知冒了一身冷汗。
县令开口:“是前几日入狱的王椒椒?”他扭头去看袁知:“这是你主动请缨管的案子,人现在如何了?”
袁知欲言又止几番,最后还是轻声说道:“王椒椒——昨日已经在狱中自尽。”
满堂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