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看见熟悉的两个身影绕回来,是嗤之以鼻的,莫不是真去了当铺,人老板不识货没能开出好价,来这里找补?他这么想着,手下凿铁的力气愈发重。
一只手穿过高温的炉子,直接攥上了他打铁的手腕,溅起的火星似乎对这只白净的手造不成任何伤害,铁匠惊讶抬头,不明白那个看起来乖张的公子怎么会有这番力气。
“你干什么?放开!”铁匠用劲抽身,挣脱赫连。
手上的布巾被扯下来,一处早就已经长好的疤肉就在手臂内侧。半圆的一圈泛白,从大小和间距来看,毫无疑问就是人的咬痕。
如炬的目光落在那处,铁匠下意识去遮掩,整个人顿在原地,冷汗遍身。
赫连的语气也幽幽起来:“原本有个牙印也没什么……但你做贼心虚这样,简直就是送上门的点心啊……”
铁匠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后恶狠狠盯着赫连道:“你是来调查这件案子的?”
赫连慢慢逼近:“本来不是的……只是恰好路过,但是呢,你们的主子与我有一点点私人恩怨,所以不得不管了。”
铁匠没等话音落下,迅速从旁摸过一把铡刀朝赫连砍过去,后者眼睛都没眨一下如同鬼影侧身,避开落下重重的一刀,炉火噼里啪啦炸开,巨大的响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陶小六在铺子口眼看着赫连逼近铁匠,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对方暴起拔刀,惊得夺身而去。
不过赫连的速度比他还要快,避开落下的刀刃后便一脚把人踹进屋内,木门形同摆设,瞬间龟裂散架,房顶的瓦片与外部房梁都接连散落,让周围的百姓避之不及,尖声跑开。
陶小六显然也没想到赫连会一言不合直接开打。
不过赫连倒是有想过影响的,但是不多,只要不传到北宫离那些人耳朵里就行,所以他选择在屋子里将这个人解决了。
铁匠——王明生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比自己瘦小那么多的人出手竟然如此狠辣,拳拳直奔命门,打得他甚至没有还手之力,不一会儿就鼻青脸肿,口鼻处都流下鲜血,还有几颗掉落的牙齿混在泥土中。
大汉就这么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奋力地喘息着:“你……到底是什么人……咳、呕——”
赫连一脚踩在他的背上,逼得他又呛出一口血,用那与兴奋表情不符的声音柔和道:“我是你爷爷。”
“快说,你们把人藏在哪里?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他又像踢狗似的踹了男人一脚。
“什么人?什么人啊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铁匠拼命挣扎,还是被赫连一脚踩老实了。
“那就说说最近的,王椒椒李柯彤。”赫连弯腰撑在自己膝盖上,说。
“王椒椒不是逃出来了吗,还有李柯彤!她不是好好的吗?!姓周那小子不让动,不然就翻脸,其他的真他妈不知道了啊!”王明生偏头用余光向赫连求饶,他是真的弄不过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
果然和姓周的小子有关系。
赫连脚下用了力:“那就说你们之前藏人的地方。”
铁匠背部传来骨头嘎吱嘎吱的森然声响,他终于目露绝望,嘴巴里蹦出来一个地方。
屋外,坍塌的木石堵住门口,陶小六奋力搬开,终于透了光,“哗啦哗啦”,他急忙喊赫连的名字,正好对上里面人看向外面的眼睛。
他笑眯眯地在里面朝外招手,还有心思玩笑:“六哥,你看我们俩像不像隔着墙洞对望的两只小狗?”
看见赫连没事,陶小六松了口气,但是对他不合时宜的玩笑话也开心不起来:“你别动,我清理完门口这堆东西再出来,这房子摇摇欲坠的实在让人不放心。”
赫连蹲在里面没一会儿就被陶小六拉了出来,起身的时候,他瞥了眼后面奄奄一息的铁匠,坏心眼地绊了一脚门口暂时支撑屋顶的木棍,装作不稳摔在陶小六身上——
身后的屋舍终于尽数倒塌,尘土飞扬,赫连被陶小六捞起来后退一大步,用袖子遮住面部,防止灰尘扑面。
“咳——”赫连摸着脚腕抬眼看陶小六,“楚楚可怜”道:“六哥,我不是故意的……脚好像扭到了。”
陶小六原本还担心屋里的人生死,不过此刻赫连身上灰扑扑的,看起来挺狼狈,脸上还是蹭到了一点脏污……他无声转过去蹲下,微微偏头:“上来。”
赫连两只手立刻环上他的脖子,整个人卸力趴在身上,等陶小六站起来离开之后,得了便宜还卖乖,贴在他耳朵边上问:“六哥,那里面的人怎么办?”
“……动静不小,官府的人很快就会来。”他步伐稳重,托着赫连轻轻松松,耳垂微红。
“唉……会不会找上我啊,好担心。”赫连嘴上这么说,脚还悠闲地晃了晃,丝毫看不出一点紧张。
陶小六还是没忍住,托着赫连的手在他大腿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听到赫连的抽气声才说:“担心的话就不要去做这么鲁莽的事。”
“你要是还没出来房子就塌了怎么办?”
赫连不听:“反正还有你会挖我出来……嘶!别掐了!”他吃痛地拍了一掌在陶小六肩膀上。
二人没有走大路,绕着小巷走,陶小六也担心赫连会被认出来,毕竟身着红衣又那么招摇过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也就是这一绕圈子,让他们意外撞上了某位前不久刚接触过的人——李柯彤家的老妇。
“哟,好巧!”赫连趴在陶小六背上阴恻恻道。
那老婆子看见赫连的眼神就像看见了鬼,喉咙里发出一声奇异嘶哑的尖叫声,登时吓得瘫倒在地,不停哆嗦。
“你、你怎么还活着?!”
陶小六蹙眉,赫连却瘪起了嘴:“有你这么打招呼的吗,盼我去死?”
“还是看我没死,没遂了你的心愿呀~”
老妇人爬起身,就要往他处跑,赫连手指向前一点:“六哥,别让她跑了。”
陶小六“嗯”了一声,单手托着赫连,另一只手将赫连抱住的剑抽出,拿在手里,两步并一步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剑鞘就横在老妇人脖子中间,她不敢动了。
自己本就年事已高,怎么跑得过这些江湖人,她认栽了。
“别杀我……有什么话都好说,只要别杀我。”她本就不大的身子佝偻着,缩在墙边,浑浊的眼珠子颤抖,乞求他们。
“刚从藏匿地点出来吧?劳烦带个路。”赫连好声好气道。
“现在还不能回去,他还在那里。”老妇人惊恐地摇头。
“他?是谁?”
老妇人都快摇成拨浪鼓了:“不认识,合作抓人的。”
赫连又问:“知不知道抓人去干什么的?”
老妇人仍旧摇头。
赫连有点冒火,眼神不禁阴鸷了几分,老妇人与他对上眼,打了个寒颤,转着眼珠子奋力想回忆起些什么,突然激动道:“偶然听到,说、说是要给什么大人物运过去!具体是什么也不是我这种人打听得到的。”
“反正这种拐来拐去的,不是为奴便是为妓……”
哪有这么简单,赫连心里嘀咕。
“将地点告知,便没你事了。”赫连难得大发慈悲,不去追究她给自己下了致死量的迷药。
不过那老妇人还是犹豫了片刻。
赫连:“既然你不愿意提供价值,那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他推推陶小六。
显然后者也有点懵,是叫他杀人吗?真下手还是唬她?挣扎不过一秒,陶小六缓慢将剑抽出,扭头看赫连。
“愣着干嘛?要不我来?”
说着,赫连作势要跳下来,伸手去够洛水剑。
眼瞧着这玉面小阎罗要来真的,老妇人终于放弃最后的抵抗,慌忙指了个方向就跑。看起来还算矫健,果然生死能激发人的潜能啊。
直到那身影彻底没了影,陶小六终于缓缓开口:“你刚刚,是真的要杀她?”看似不经意的提起,眼神中却又带上了一丝探寻与不易察觉的紧张。
赫连闻言。收起了刚才不察流露出的戾气,又恢复原本那极易相处的模样,说道:“怎么会呢?”他神色轻松,刚才威胁的似乎是别人。
陶小六也没有再问,在赫连的指引下,穿过一条条狭窄而阴湿的小巷,最终来到一个平常都没人注意到的犄角旮旯里。
角落与青砖的缝隙中爬满了苔藓,地上堆积着一些不知何年就堆放在这里的杂物。
“放我下来。”赫连拍拍陶小六的肩。
“你的脚?”
赫连缩了缩腿,自己只是想让陶小六背才扯得慌,此刻有些心虚:“我就在原地站着,不碍事的。”
陶小六把人放下,抱臂不语。
赫连单脚蹦着,在墙壁上摸来摸去,似乎在找寻什么门道,陶小六也不清楚,只是跟在他身后,不时还听见他在低声嘀咕,虽然一通下来也没听清几个字就是。
“……多少年了还是搬不上台面的东西,老鼠似的天天往地下搬。”赫连的指节在某块不显眼的砖石上叩动两下后,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石头与石头之间的摩擦声在墙壁内响起,陶小六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扇黑洞洞的窄门出现在面前。
“走——”赫连捻了捻手指,突然想起来现在的陶小六可不是以前那个武林盟主,倒也不是担心打起来会护不住这个不会武功的六簙,只是现在在他面前的自己,还是“人畜无害”的司空桐。
于是话音刚出,他就拐了个大弯说道:“没想到还真打开了!我们单独行动太过危险,还是需要个武功高强的人来拯救他们——去找北宫大侠吧?”
“你看起来对这机关很熟悉。”
陶小六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解,赫连的笑僵在脸上,差点忘了这一茬。光顾着查案,忘记瞒着了,当真是得不偿失啊。
“会机关不奇怪,以前跟过会这个的师父。”赫连移开目光,不想与他对上。
“这么巧?”
一阵无言,正当赫连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就此揭过,陶小六却好像忽然会自己思考似的,对赫连说:“这件事是不是没有拐卖这么简单?你似乎一直抱着与他人不同的目的,你……是不是知道些别的什么?”
赫连没有回答他,掀起眼皮深深看着陶小六,先前的他太过乖顺,以至于赫连忘了司空六簙这个人原本的底子就并不愚笨,相反,还十分聪慧。
也许自己漏洞百出,他一直知情不语,也许是这次涉及的无辜百姓多了,就无法再坐视不理。
沉默就意味着肯定了他的想法,其实赫连这时候随便说些什么都是好的,但是在六簙澄澈且直白的眼神中,隐情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在自己原本的计划中,他会一直在失忆的六簙面前装作纯良,直到他恢复记忆,这样就是最好的应对目前状况的方法。
但是失去了记忆的六簙就是一张白纸,他的善恶来自于醒来后所见,是桃源中最淳朴简单的是非——那么真实的赫连空桐就是一方墨池。
许是先前散漫惯了,这一点欺瞒的小事都做不好。赫连想着,不如把人敲晕或下药,直接打包丢到药谷门口得了,简单粗暴但有用。
只是当下确实就像陶小六说的那样,这件事情不止拐卖那么简单,而且与自己也有藕断丝连的关系。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为一位冬官所救,于是姓氏司空为报答,那么在这之前,你也是被拐的一员吗?”
陶小六明明轻柔的声音却似掷地有声,如晴天霹雳一般正中砸到赫连脑袋上,他的身躯一怔,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心脏的跳动声犹在耳畔,震得脑袋嗡嗡响。
其实不止一次赫连都在猜,眼前这个人会不会根本没有失忆?下意识的举动,熟悉的眼神还有总是云淡风轻的气质,不经意间说出的话搞得人心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