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立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赫连在面前挥开灰尘，也看清楚了那俩活宝，眉毛微微一挑，嚯，这不是清天门继任典礼上那俩小孩嘛。

男的是司空六簙小师弟，女孩是寂峰的弟子，这三人都到青萝镇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总不能是来抓自己的吧。

不过离开凤栖教这么长时间了，有些消息瞒不住也正常。抓自己，想来也不会找这两个小辈，应当是有别的事情。

清天门这阵子做事异常，要不要留下来看看呢？

他这么想着，北宫离已经押着两人走过来。

北宫离清咳两声，柳闻光与叶秦一同朝他们二人为自己策马的事情道歉。

陶小六本想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是赫连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放开了他的手往前走，当着三人的面，一言不发，指了指本来白净的脸上多出来的灰，又抖了抖自己的衣袖，顿时倒出来不少黄沙。

几人顿时不好意思，人家本来是一个优雅白净的小公子，这么一遭，变得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实在说不过去。

北宫离开始有一些慌忙，以前没怎么下山历练过，从小养在清天门不停练功练功，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实在抱歉，二位公子若是需要什么补偿，请尽管开口，我带了些银两，不知道……”

赫连抬手：“打住，我们不缺银子。”

北宫离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叶秦在一旁看出了他的窘迫，便上前打交道：“那这位漂亮公子，我们找人帮你重新换一套衣服可好？”

赫连故作惋惜：“可是这件衣服是我一位故人为我量身制造，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垂下脑袋，看起来很遗憾：“算了，也许就是命吧，不与你们计较了。”

陶小六在边上听得也是一愣一愣，成衣铺老板娘怎么变成故人了？又怎么再也见不到了？

他心中无限复杂，不知道司空公子这说瞎话的本事张口就来。但他还是配合着赫连，一脸认真。

叶秦顿时脑补了一出凄凉的故事，有些动容地抓住赫连的手，少女于心不忍，她说：“公子，您要是不着急赶路的话，请脱下来吧。”

众人：？

赫连的耳朵顿时红了，抽出手来往后登时退了好几步，后背靠在陶小六胸膛，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领：“你想干什么？！我怎么说也是好人家的公子！”这姑娘也是真敢说啊，说的都是什么话啊！寂峰为人不是挺质朴的吗？

柳闻光顾不得同门情谊，当着震惊的北宫离的面就上去敲了她一记爆栗，替她对赫连连声道歉，回头不忘对叶秦咬牙切齿：“你给我解释——”

叶秦红着眼眶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帮您洗衣服啊公子！绝对没有轻薄之意！”

虽然自己原本是打算让他们请自己吃顿饭打探打探情报，但是洗衣服……好像也可以？

“咳，倒也不是很急着走，我们也刚到不久，准备休息两天。”赫连听了叶秦的解释，顺水推舟应下来。

这下换作陶小六不淡定了，这是要留下来吗？会不会耽误时间？

一行人去北宫离落脚的客栈安顿下来，宁瑶瑶忍不住盯一眼叶柳二人，又盯赫连二人。

青在她身后啃着果子，口齿不清道：“小姐，让眼睛歇歇吧。”

宁瑶瑶转头盯他。

青：“……”转过身去继续啃。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清天门三人组围成一圈，叶秦非常严肃地对两人说：“请问……二位师兄谁会洗衣服？”

柳闻光简直欣赏叶秦的勇气，让当今武林盟主洗衣服吗？这个想法经过脑子了吗？

他翻了个白眼：“你平时自己难道不洗衣服？再说了，是你提出来的。”

叶秦心虚：“平常洗衣服都是胡乱搓搓，我刚刚趁机摸了一把那位公子的衣服，可舒服了，料子价格应该不便宜，还有暗绣，怕搓坏。”

另一张桌子上，赫连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三个说悄悄话，陶小六过来扒了扒他的手，问：“要不我去洗吧，然后我们早点赶路。”

赫连摆手：“我还有其他打算。”

“不过，六哥哥你着急走吗？”他看出来陶小六似乎有点着急，但是隐藏得很好，只是偶尔的心不在焉被赫连窥见。

“不着急。”陶小六坐下来，叫来小二点了一桌子菜——赫连今天还未进食。

“要喝点什么吗？”他看向赫连。

“啊，想喝酒，陶老爹没给我……好可惜。”赫连趴在桌子上，还在馋那几壶酒。

陶小六哭笑不得：“那是怕你路上喝醉了麻烦。”

赫连不服：“他喝醉了我都不会醉！”

陶小六：“好。”转身就要了壶茶。

“客官，菜上齐了。”

这家客栈上菜的速度倒是不慢，那边几人似乎刚讨论完，这边就已经满当当一桌齐了。

“怎么点这么多？”赫连担心是不是小二准备宰客呢，被陶小六摁了摁手，说：“叫他们过来一起，你应该是有事要问吧？”

赫连空桐惊了一下，看来没摔傻唉，这么聪明就看出来啦？

他凑到陶小六耳边，轻声昵语着什么，后者耳根微微发烫，捂着耳朵别过头去。

说完，赫连就跑到了邻桌去。

“诸位，我家兄长点好了一桌子菜，相遇即是有缘！要不要一起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像会放光，这个人畜无害脸摆出来一个很好看的笑，令人难以拒绝。

叶秦第一个卸下防备，一路跑马过来，都快饿死了，还被柳闻光“奴役”，都没怎么休息过，现在这么好看一人来到面前还准备了免费的饭菜，真真是大好人！

她真心握住赫连的手：“大善人！你人这么好，一定能长命百岁日进斗金百年好合！”

赫连哈哈笑着，被一大堆祝福砸的头昏脑涨，扬手邀请她上座。

叶秦也不客气，端着碗筷就开始干饭。柳闻光想拦都没拦住，十分不好意思地对赫连行了个礼。

赫连又歪头看向北宫离，对他微笑：“不用为一件衣服伤脑筋，我只是当时有些不开心而已，不用当真的，毕竟被您吓到了嘛。”

一支箭射向北宫离的良心。

他连忙说道：“不，还是请公子让我来处理赔偿，不然在下实在过意不去，刚才二位是我师弟师妹，他们还小，有不当之处还请多宽恕。”

赫连十分善解人意，嘴甜道：“能理解，毕竟大侠你先前也说会管束，看您一身仙风道骨，既然是同门，一定不会差的。”

“现在大家坐下来一起和和气气吃顿饭吧。”

“不、行！北宫大侠跟我去吃饭吧，我家乡那边就有这种骗术，把人戒心降低之后就忽悠你去做别的事情，万一他就是——”宁瑶瑶实在看不下去了，北宫盟主就是心太善，竟然被一件可有可无的衣服拿捏住，这红衣男子一看去就是有所图谋，直奔着他们来的。

北宫离本就心生歉意，立刻打断宁瑶瑶，微蹙眉头道：“宁姑娘，这样实在太无礼了，是我先对人家动手的。”

宁瑶瑶深吸一口气，还想说什么，但是北宫离逐渐严肃的神情让她脑中嗡鸣，讲不出话来，居然有同龄者敢对她说重话。

“姐姐，不如我们小事化了，一并坐下来好好聊聊吧？”赫连轻声细语，主动服软，希望可以降下她的敌意。

“你看，诸位都是佩剑的江湖人士，而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过路人，哪怕我真是骗子，也抵挡不过你们一剑吧。”赫连摊了摊手，说。

可惜宁瑶瑶此时满眼都是北宫离，不吃赫连这一套：“谁知道你是不是装的……”

赫连伸出手来，十分豁达：“说书先生讲，江湖人士多少会探点脉，可以看出一个人是否会武，姐姐要试试吗？”

宁瑶瑶有些动摇，这人大大方方让她探查，可惜自己也只是半路出家的，就跟着父亲请的人随便学了两招自保的剑法，没人教她探脉。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北宫离主动上手，说了一声“得罪”，便摁住赫连纤白的手腕，打消她的疑虑：“宁姑娘，你应该信得过我吧，这位公子……确实没有武脉。”

宁瑶瑶固执地别过头不去看他，嘴巴里狠狠咬着脸肉，生硬道：“我知道了。”

“青、鳐，去别家客栈。”说完，紫衣大小姐转过身，头也不回迈出去。

两名侍卫急忙追上，青嘴里还叼着果子，回过来对赫连和北宫离拱手模糊道：“公纸，萌主，我家小姐初入江湖，多有得坠，还请见酿。”

北宫点头，赫连也摆摆手表示没关系，能理解。

“大侠，刚刚好像听那位叫您盟主唉，是武林盟主吗？”赫连瞪大了眼睛，崇拜地望着北宫离，脸上疑似激动浮起些许红晕，北宫离悄悄挪开眼。

北宫离：“是暂时的，前任盟主……似遭不测，我暂代。”

他实在不希望自己坐上这个位置，是因为司空六簙死了，他从小仰视着的前辈与这个结局一点也不配，他更希望，会在每年的比拼中，有一日站上擂台打败他，得到肯定之后，再名正言顺站上这个位置。

这小子，还挺谦虚啊。赫连心道。

“不过既然会选择大侠你作为继任盟主，想必也是很多人的考量吧，万一，除了上任盟主之外，你是最强的也不一定哦，不要那么怀疑自己。”他想拍拍北宫离的肩膀，不过发现自己这个身高……有些许尴尬，又讪讪收回了手。

这个动作落在北宫离眼中，又变成了另一种意味，似乎是因为突然觉察到的身份差距，让这位公子有了隔阂，不敢再大胆动作。

他心中又产生了淡淡歉意，暗暗决心要与这位公子再熟络些，不能让他感觉自己不好接近才是。

“嗯，没错，就是往那里走。”叶秦嘴边沾着米粒，对陶小六点头。

“六哥，你们在聊什么呢？”赫连走过来，在陶小六身边坐下。

“没说什么，快吃饭吧，你今天还滴水未沾，先喝杯茶润润嗓吧，看你与北宫大侠也是相谈甚欢。”陶小六淡淡吐出来一句。

“噗咳！”赫连刚抿一口茶就呛了出来，这一股醋味是怎么回事？他看了陶小六一眼，心想明明是自己先问的，怎么还学会还嘴了。

陶小六丝毫不惧目光，淡然对上，又丢过去一句：“怎么？烫着了？”

赫连心中气焰顿时熄灭，顺着台阶就下：“是啊是啊，烫——”

陶小六凉凉道：“这是凉茶。”

赫连：“……”

叶秦嚼吧嚼吧，身体倾向柳闻光，轻声说：“我觉得现在这气氛似乎不适合说话。”

柳闻光冲她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也知道啊。

北宫离突然抱拳：“在下清天门北宫离，这边两位是同门师弟师妹，柳闻光和叶秦。”

柳闻光微笑点头，叶秦放下筷子对赫连伸出手：“我是叶秦哦，请多关照～刚刚和陶大哥介绍过了，怕你不知道哪个是我的名字，所以……嗷！”

柳闻光收回手：“安静吃饭。”

赫连失笑，眼前这对活宝越看越顺眼，真有趣，如果能带回教里做吉祥物就好了。

“我还不知道二位公子姓甚名谁。”北宫离坐得板正，看向赫连。

赫连脸上立刻挂起笑：“在下司空桐，这位是我兄长——”

“陶小六，幸会。”坐在边上的人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司空？！”

三人异口同声看向赫连，脸上是一致的诧异。

柳闻光率先问了一嘴：“请问公子是……姓司还是司空？”

实在不怪他们多想，司空桐这三个字，一下子可就跟某两个人的名字沾了点儿关系，若是姓司，空桐二字令人不禁想到了赫连空桐这个大魔头，若是姓司空，那就更令人寻味了，毕竟这天底下，还没几个人用司空作姓的，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大名鼎鼎的司空六簙。

赫连直说：“姓司空，单名一个梧桐的桐。”

叶秦手里的鸡腿都暂时放下，瞪着眼睛仿佛要将赫连盯穿：“那、那你和司空六簙是，是什么关系啊？”

赫连坦然道：“啊，这个问题嘛，确实也有不少人会误会我与前武林盟主有什么关系，真的只是非常非常巧，刚好撞姓罢了，别多想哦。”

叶秦舒了口气，继续啃鸡腿：“哦酱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下来，终于能找到大师兄的家人了呢。”

“家人？”赫连问了一嘴：“前盟主在找家人吗？”

叶秦鼓着嘴正要回答，被柳闻光提醒：“东西先咽下去。”

叶秦哽着脖子，说起来人人尊敬高不可攀的司空六簙就来了兴致：“对啊，据说是他弟弟，不过好像……六年前开始，他就再也没找过了，可能也是觉得没希望了吧，毕竟那么多年过去，战乱中走散的孩子活下来的可能太小了。”

“唉，大师兄太可怜了，如今还活不见——唔！”

一个馒头塞到叶秦嘴巴里，柳闻光笑得十分狰狞：“叶、师、妹，赶了那么久的路一定饿了吧？多吃点！”

叶秦差点被一个馒头噎死。

北宫离举起茶杯：“小孩子乱说话，在下以茶代酒，替她罚一杯。”

听到酒，赫连眼轱辘一转，抿起嘴笑了：“以茶代酒多无聊，话本子上说江湖儿女相见甚欢就潇洒饮酒，今天难得遇到新任盟主，不得好好体会一把？”

陶小六本在旁边安静夹豆子，听赫连来这么一句，握着筷子的手一颤，心道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而北宫离似乎感觉到一股莫名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再看回去，只见陶小六在往碗里夹豆子。

他还是稍微有些推辞：“抱歉啊公子，在下……不善饮酒。”

“啊……好遗憾。”赫连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耷拉下去，像蔫吧吧的豆苗。

北宫离有些无措，将求助的眼光投向师弟师妹。

叶秦光顾着吃饭，丝毫没有接收到北宫离的信号，不过好在还有柳闻光，他酒量算是清天门中不错的了，轻咳一声，正准备应下赫连的要求，转头就对上一束冷冽的目光——来自陶小六的凝视。

柳闻光喉间滑动，屁股粘在了凳子上，没敢说话。眼前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给他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有点下意识地臣服于他。

他想移开目光，旁边却还有个北宫离……他的脖子又不着痕迹地绕了一圈，看向头顶的房梁，心虚道：“在下，在下也不善饮酒。”说话声越来越低。

叶秦这时候倒是不吃了，转头看柳闻光：“你为什么看天上？”

“……师兄脖子疼，抻抻。”

没了喝酒的机会，赫连只好切入正题：“诶？几位都是清天门的人，北宫大侠更是新任盟主，这次下山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秦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出任务啊，北宫师兄他传——”

柳闻光突然大叫：“叶秦！”

坐在边上的小姑娘被吓了一大跳：“干嘛啊，我就在你边上，耳朵要聋了！”

柳闻光几乎咬牙：“多吃点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叶秦这才突然意识到不妥，此番下山是配合北宫离暗中调查，不能多说。

北宫离不动声色接过话匣子，淡定讲道：“就是带两位小辈下山历练，他们都是各自长老得意门生，所以将任务交给了我。”

赫连撑着脸：“这样啊……”

看来真有情况，但是有点难撬出来，北宫离也不是等闲之辈，在正儿八经的事情上不易出错。柳闻光也是识大体者，人很机灵，不过这位小姑娘……天真直率，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赫连眼珠子往她那边一转，似乎想好了下手的人选。

接下来，只要找机会把另外两人支开……

店小二从身边跑过，站在门口张望，老板也从前台后面走出来，不知道在看什么，在座几人皆是耳目聪慧，都不约而同停下筷箸，听到了远处的骚动。

“好像出什么事了。”北宫离站起来，表情严肃。

赫连装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北宫离看他：“在下先失陪一下，去看看，马上回来。”

“师兄，我们——”柳闻光与叶秦一同起身，北宫离手掌拦住，又看了眼赫连陶小六二人，说：“你们留下，照看二位公子。”说完就提着剑快步走了出去。

一起出去像什么样子，万一让司空公子误会他们跑了就不好了。

赫连还想着他会带一人离开，没想到两个都被留下来了。

柳闻光与叶秦对视，也没了心思吃饭，有点像被父亲丢下的小孩……赫连猛地摇摇头，晃去了这个想法。

“两位……是不是很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呀？”赫连拿着筷子戳碗里的青菜，说。

这个年纪的少年好奇心最是旺盛了，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痒痒。

这不，非常好懂的叶秦立马点头，又突然摇头：“师兄让我们待着。”

赫连对她眨眨眼：“这还不容易？我可以让你们脚不迈出这间客栈，就知道所有消息哦。”

两人同时看向他。

“小二！”

包着头巾的小哥“诶”了一声，肩上搭着麻布就跑了过来，问：“客官需要什么呀？”

赫连笑着摸出一块碎银塞到他怀里：“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你和老板看得都挺认真啊，说来听听呗，正好我们也吃饱了，正愁无聊呢。”

收到碎银的小二瞪大了眼睛，看了眼老板后立刻裹紧了衣服，蹲在桌角边上，悄声道：

“那个卖鱼的老王，王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