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 第2章 因果审

身后的裂隙在两人身后缓缓闭合上，路初晞在走出来的一瞬间猛叹了一口气。

毕烛南侧身，眼神看向他。

三生界虽掌管因果，却不似酆都那般鬼气森森，雾气深浓，反倒是一派清明之相。三生界不生日月，那是凡界才有的，但春夏秋冬和日夜轮转却是与凡界别无二致。

“累死了，累死我了……”只见路初晞像没骨头似的走过来软在他身上，说话的时候嗡嗡地，“你都不知道，我今天一大早就去了酆都，同他们鬼扯了几个时辰……还不如睡个觉呢！”

毕烛南微微回身扶了一把快要随着衣料滑下去的路初晞，“下回要去办事，叫上我就可以了。”

路初晞站正了，“我以为很快就可以了呢，谁想到那崔钰这么磨人。”他神色间似是回忆了一番，“我应该早叫你去的，崔钰看起来挺怕你。”

说罢他又不由得调侃毕烛南一句：“情王大人很有威信，竟是连我都比过了，可嘉！”

路初晞在说话时还不忘比个大拇指，很快便被毕烛南摁下。

“走吧，早点查完债把人送走，今日你好早些休息。”

两人一路走着，转眼一看沿路的梨花已然纷纷开放了，竟是不知不觉又一个春三月。

路初晞同毕烛南本是走在中间，耐不住路初晞生来的玩心，他钟爱一切缤纷之物，于是渐渐走得偏了道，靠近了用手去接那些白雪花瓣。

花对毕烛南没有多大吸引力，但路初晞过去，他便也跟着过去了。

梨花树生得繁茂，枝桠细细长长地垂覆着，那堆沉甸甸的花簇压在枝上，像云，轻风微拂过，便吹得它们摇摇晃晃了。

毕烛南忽的想，同路初晞相识那日，梨花也开了满城。

路初晞回过脸，见毕烛南果然在身后，露出一个笑，那双透亮的眼睛弯起来，长得有些卷曲的浓黑睫毛轻微抖了抖。

“毕烛南，你看！”

他将合成碗状的双手捧到毕烛南眼前，“我接到了好多！”

毕烛南略思考了一会儿，从里面捻了一片形状最圆润饱满的梨花瓣，然后迎着路初晞略有茫然的目光，将那花瓣轻轻覆在他的睫毛上。

路初晞只感到睫毛上的异样，轻轻地抬抬眼，伸手将那花瓣抚下来，“你喜欢这一片吗？”

毕烛南：“这个最漂亮。”

路初晞有些好笑：“哪来好不好看一说，每片都长得漂亮啊。”

不。

毕烛南的心中悄悄。

这片最衬你。

路初晞微微仰头看他，毕烛南大大方方地回应过去，两人对视一会，路初晞忽的道:“我感觉我见过你。”

毕烛南心中疑惑，“我们一直都认识。”

“不是说这个，”路初晞摇头，“我是说，我好像见过你，在很久之前就见过你。”

顿了会，路初晞微微仰头看着一根挂满雪白的枝条，又扫视了一整颗树，随后将视线转移到毕烛南身上扫了一遍，最后才像是确定一般说道：“好像是这个景，就是在梨花树下。”

毕烛南蹙了眉，他好似是疑惑路初晞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却也没有多问，只道：“好了初晞，先去判院审了这人，今日要送他入轮回。”

路初晞虽然有那么一说，但其实也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是做了个梦，在毕烛南说话时就蹲下将手中花瓣轻轻拍掉，看着它们零零散散地飘舞了一小段距离，复又起身，神色中似有欣喜。

片刻后，他便随着毕烛南离去，轻柔的风一直吹着，他们越过了一场花雨，来到判院。

判院是三生界内设立的专门审查亡灵的因果债的地方，说是院，倒也不是那种青砖瓦房、红墙绿瓦的大院，而是一座红白相融的大楼。

判院审因果，理前世，坐落在三生界的最中心，楼正面有一个圆形石盘，便是红白交融的起源点，那是一朵兰花。

兰花，代表着因果的因。

它在大乘佛教中代表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也被称为六度之花。也是告诫:因果环环相扣，共死相依，造何因得何果，需要今世修好的因，来世才能得好的果。

毕烛南上前，走到大门前。

大门非同寻常，乃是一道涡门，浅金色的流光溢彩在其中缓缓游动着，看似无害，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浅金色的

光屏中，暗暗掩藏了一双白瞳。

这便是为防止旁人擅闯而设立的关卡。

毕烛南在门前站定，取下腰上佩戴的玉石，注入一点法力，那玉石上的纹路显现。

光海内的白瞳极为缓慢地动了动，询问道：“至情王大人，今日有何要事？”

毕烛南略微欠身，朝那白瞳行了个小礼，“今日带回一亡灵，我与司命依照律案将此人带来判院审查。”

“此人何名。”

“刘谷真。”

白瞳有阵子未出声，想来是去翻阅律案记载了。

确有此事，那白瞳一扫毕烛南和站在他身后两步外的路初晞，允了。

下一刻，那涡门中的流光溢彩凝实了，白瞳也隐在了其中——涡门竟是化作了实体，随后便自动向一侧滑开。

路初晞便随着毕烛南走进去，门在他们刚进去的那一刹那又闭合了，转眼间实体般的门又像融化了一般，融为了虚光，变成涡的样子。

……

楼内构造层层叠叠，令人眼花缭乱，但两人并没有被这些分去丝毫的注意力，而是打开那寄灵袋口，将刘谷真的魂魄放出。

刘谷真的魂魄遂一出来，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朝着一个方向去。

判院楼中，分布着百来个查判笼，专门用于审因果，每个查判笼都已被定好了要审判哪些人，因此亡灵一被放出来，就会被指引去属于自己的查判笼。

查判笼顾名思义，是一座由银丝盘旋而上聚成的长笼。

路初晞与毕烛南两人跟随刘谷真飘到了一间查判笼，笼里是一片空，什么多余的物件都没有，却在检测到该审之亡灵时，笼壁上凭空多出一面琉璃镜。

刘谷真见着那面澄澈的镜子中映着自己的模样，不知为何却是一阵没由来的心慌，他当下就想冲出查判笼，门口却堵着路初晞。

路初晞笑眯眯地道：“跑什么，不用急着投胎嘛，等算清账了我们便送你去。”

路初晞顿了顿，又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了，就总是要还的，早日还清还能早日解脱。”

话毕，他毫不留情地伸手一拂，刘谷真的魂魄便不受控制地飘到镜子前，正面对着那镜子。

镜子起初没什么波澜，看上去就真的只是一面普通的琉璃镜，只没过一会儿，那镜面出现了一副画面，并不是这房间内的景象，而是一座村子。

刘谷真看到这画面，像是被勾起了什么记忆，忽然猛地挣扎起来，只是审判期间，一切受审之人都得被禁锢得死死的，任凭如何也不能挣脱，只得看着。

那村子里原本生活着一家人，父母琴瑟和鸣，兄妹相亲，一家子人和整个村子里的人一样，靠劳作生存，收入丰厚，本该安稳度日。

有一日，哥哥从集市采购归来，跟父母提了：“爹，娘，我想让冉冉去读书。”

那对父母听闻此言也很诧异，忙追问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那个年代还有封建思想，寻常人家的女娃能安稳长大寻个好夫家便是福利，读书是很多女孩都来不及肖像便被掐灭的梦。

哥哥思索了一会儿，道：“冉冉今年已有14，我们家多年积蓄，即使她不嫁人，不求彩礼，我们也是可以好好过上一辈子的，”他眉间尚有一丝忧虑，“况且我今日带她去镇上集市，偶然间路过学堂，我同她解释过后，她便是一副向往之色。”

“既然她有意，家里也有钱供养，让她读书学字岂不好？”

那对父母对视一眼，是那母亲先开了口：“我们不是不想让她去，但那学堂里尽是男子，冉冉生得弱小，我怕她受人欺负……”

哥哥听闻此言，拍着胸脯自信道：“爹娘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冉冉！”

三人之后讨论一番，最终定下了这桩事。

晚饭后，哥哥找那女孩说了此事。

“冉冉，你今天不是说想去读书吗？哥哥已同爹娘商讨了，我们可以让你去学堂学习，哥哥也会每日去接你回家，开心吗？”

冉冉乍一听这喜事，先是愣怔了一会，而后回过神来，欢呼着抱住了哥哥。

……

翌日，哥哥便送着冉冉来到学堂。

他再三叮嘱，“不要同人起争执，若是他人欺负你，你定要先保护自己，等哥哥来接你，你再同哥说，明白吗冉冉？”

冉冉脸上一片笑容，她用力一点头。

哥哥摸摸冉冉的头，便离开了。

一连几日，哥哥接冉冉回家时，冉冉都描述学堂有多好，教书先生说了多少曾经不知道的新鲜事物。

哥哥笑笑，很是替妹妹开心。

之后半个月，都未曾有任何意外发生，一家人也听妹妹分享事情听得乐呵，更觉得这决定做得是好。

一日，哥哥照常送妹妹上学堂，下午去接却是不见了人，哥哥当即就急疯了，忙去满大街小巷找人。

正当他怎么都找不到要去报官时，妹妹却从一道隐秘的巷子里跑出来，撞上了哥哥。

女孩一张小脸惨白，语无伦次，已然是快哭了。

“哥哥……哥哥、我，我……”

哥哥见状，当下也顾不得责怪了，急忙安慰她，“没事啊冉冉，没事，是不是贪玩走丢了？不怕啊，现在没事了。”

女孩闻此言，更是憋不住眼泪，只听她带着哭腔战战兢兢地说：“学堂里有一个平素对我很好的张哥哥，今天他说要同我说点儿事，我就、我就同他出来了……”

女孩似是有些说不下去了，但缓了缓，终还是道：“他将我带进巷子，便对我……还说我快到婚嫁的年龄了……”

这等事，本就令女孩难以启齿，能说出这些，已是尽了所有的勇气。

“我无法，用力推了他，谁想到他没站稳磕了头，流了好多血……”

女孩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大哭起来。

哥哥已是气急，便不管不顾直接拉着妹妹回了家，但当他冷静下来，又心焦起来，若是那人死了，查到妹妹头上可怎么办！

妹妹看出哥哥的心不在焉，心下也后怕，却还是忍着颤抖抱住了哥哥。

“哥哥，我们会没事的。”

为了避事，哥哥本想让妹妹在家躲几日，但妹妹坚决地要去。

“哥哥，若我今日不去，定会被人看出蹊跷，我已想好怎么说了，放心吧哥哥。”

哥哥拗不过，也心知躲不过，只好带着她去了。

却没想到那人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带了几个兄弟早早等在了学堂门口，一见到兄妹二人出现，那人边不怀好意地笑着迎上去将二人围堵。

他头上还缠着纱布，昨日虽磕到头，但其实并无什么大碍，至于很多血……那只是因为女孩实在害怕，主观意识上的多。当女孩跑走没多久，他便被一路人发现送去治疗，今日大早就召集了兄弟等着这对兄妹送上门来。

那兄妹实是不肯招认，也不服软，骨子硬的很，他便故意放跑他们，并跟踪他们知道了住址，等到半夜，那对兄妹心下无防，他带人闯进去，威胁了他们。

一片混乱争执中，那哥哥为护着妹妹被那人推了一把，那一推实在是用了很大力，哥哥当即撞上了窗户边，那窗边原先为挂东西钉了钉子，哥哥头重重磕上去，转瞬间没了气息。

妹妹见此情景，痛心疾首之下大喊了一声，动静闹醒了那对父母。

那人见竟杀了人，同几位兄弟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狠厉之色，既然有人已经死了，横竖逃不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制住女孩，合力解决了那对父母。

窗外蝉鸣不知何时歇了。

妹妹眼见自己三位至亲都因自己被牵扯而葬送了命，一瞬间爆发的力气使她挣脱了桎梏，但还未冲出多远又被人抓住。

那几人防火烧了这屋子。

“真是晦气……！居然碰上这事！”

有一人不禁破口大骂，其他人的表情也都不大好看，谁能想到竟会闹出这般事呢。

他们将女孩拖进河边树丛，想着既然做了也不差这一桩事，本想放肆一把，未料想女孩悲痛之下伤了人，径直跑到河边跳了河。

……

河水湍急，又正是夜晚，一片漆黑，女孩刚一跳进去便被激流裹挟着吞没了。

一家四人，竟一夜之间全葬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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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