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珂回到院落,已经入了夜。
他一路急匆匆穿过前院,怒斥所有下人,冲进房内,反手关上房门,然后才松了口气,慢腾腾地走到塌边坐下。
这装暴躁疯子的活计真不好干。
透过门窗缝,可以看到外面看守的人影。没多久,一道特别高大的影子不急不慢地靠近门口,靠着门停下,不用想也知道是彭虎。
“世子,晚膳已经备好,随时可以传进来。”彭虎的声音平稳无波。
“操!”宁珂在心里叫骂,还真是寸步不离,“我都一肚子火了,哪有心情吃东西?滚远点!”
他端起桌上的凉茶猛灌一口。突然,他浑身一抖,一股异样的酥麻感突然从小腹窜起,顺着血脉往周身蔓延。他皱了皱眉,又倒了杯凉水灌下,可那燥热不仅没退,反而像泼了油的火,烧得更旺了。
他慌忙侧身躺下,将自己蜷在榻上,只觉得小腹处的燥热越来越明显,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呼吸越来越急促。
恍惚间,他想起白日在路上遇到的那两个女子。
当时她们朝马车投来一团粉色烟雾,彭虎虽及时合上了窗帘,可他还是闻到了一股诡异的鲜甜,黏腻得像蜜糖。他当时还觉得新奇,不自觉多嗅了几下,现在想来……
难道……他中毒了?不是!是中春药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宁珂就打了个寒颤。
他强撑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到铜镜前,只见镜中的自己脸色潮红,眼神飘忽,活脱脱一副意乱情迷的样子。
“世子?” 门外突然传来彭虎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显然,他那急促的喘息声,被耳力惊人的彭虎捕捉到了。
“……”
这都能听见,还是人嘛?
宁珂咬着牙没应声,可身体里的燥热越来越烈,如今已经不只是有火在身上燃烧,而是感觉有无数只虫子在身体里爬行。
他总算知道先前那群围观的人为什么口中流涎了。这根本控制不住呀!
撑不住了。
宁珂眼前一黑,猛地朝前扑倒。
铜镜,连同案上的瓷瓶、香炉一起滚落,满地狼藉。
几乎是铜镜落地的瞬间,门口传来一声巨响,锁着的房门竟被人从外面猛地踢开。彭虎闪身而入,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落在蜷缩在地的宁珂身上,声音陡然沉了下去:“世子?”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宁珂翻过来。
只见宁珂浑身颤抖,脸色十分难看,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透了衣领。
“我……要死了,好难受呀,感觉有火在烧……啊,要死了,要死了……”
彭虎面色凝重,弯腰将宁珂抱起,快步放回榻上,对着门外沉声道:“速去告知太守,让他请医者前来!”
守在门外的私卫不敢耽搁,应了声“是”,转身匆匆离去。
很快,封廖就带着一位须发皆白的医者亲自前来。
他们进来时,榻上的宁珂正“痛苦”地翻腾着,身上的锦袍被扭得凌乱不堪,露出的脖颈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看着格外狼狈。
只是……这声音有些奇怪。
彭虎面无表情地立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宁珂。
封廖快步走到榻前,道:“怎么回事?出去时不还好好的吗?”宁珂对他还有大用,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彭虎垂首,声音平稳:“属下也不知。世子回房后便闭门不出,方才突然传出动静,属下推门进来时,他已经是这样了。”
跟在封廖身后的医者上前一步,目光在宁珂身上扫过,捻着胡须缓缓开口:“看世子这模样,莫非是有什么先天隐疾?”
“先天隐疾?”封廖的心猛地一沉,“若是这样,岂不是废人一个?还怎么勘大用?”
他话说到一半,才想起宁珂还在榻上,顿了顿。可看宁珂双眼半睁半闭、神志不清的模样,又索性不再掩饰,催促道:“你快给他细细诊脉,若是真是个废人,我们也好早做打算。”
医者应了声“是”,在榻边坐下,伸出手指搭在宁珂的腕上。片刻后,他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松开手,他看向彭虎道:“彭都尉,方才你回禀太守时,曾提过白日遇到的异族女子?可否再详细说说?”
彭虎将那两名女子的情况说给医者听。
医者沉思片刻道:“太守,世子脉象紊乱,气血翻涌,并非先天隐疾,倒像是中了邪祟之术。”
“邪祟之术?”
“属下曾听闻,极南之地的谷沼旁,生活着一支神秘的巫蛊族。”医者的声音压得低了些,“那族中的女子擅用淫邪之术,中招者会浑身燥热、神色迷离,与世子此刻的症状分毫不差。想来,那两名异族女子,便是巫蛊族之人。”
彭虎道:“你是说,世子的病,与那两个女子有关?”
“极有可能。”
彭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对着封廖躬身道:“是属下疏忽。当时属下只想着尽快将世子送回府中,未曾将那些人拿下。还请太守降罪!”
“罢了,你也是怕另生事端。”封廖摆了摆手,道:“现在说这些也无用,当务之急是治好他。可有办法?”
医者缓缓开口:“这淫邪之术,越是好色之徒,中招后反应便越烈。”
他这话一出,封廖和彭虎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宁珂身上,眼底的鄙夷毫不掩饰。
医者继续道:“要解此术……可以找几个女子来试试。”
“!!!”
榻上正“蛄蛹”着的宁珂动作猛地一僵,差点当场破功。
不要啊!不要给他找女人。他是装的。
其实早在他倒在地上,彭虎撞开门的那会儿,他身上的痛苦就已经再减退了。但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点子:为什么不借此机会装病,降低彭虎的戒备呢?平白无故装病容易露馅,可现在他本就气血翻涌,正好顺理成章地演一出“重病缠身”的戏码。
至于身上的春药,起初确实让他小腹发紧,窜起几分莫名的**,可没过多久,那股热意就退成了轻微的麻痒,像有小虫子在皮肉下啃噬。方才在榻上翻来覆去、呼天抢地,全是他演出来的。
可谁能想到,医者一句话,直接把他逼到了绝境。
封廖可不管宁珂心里怎么哀嚎,世子要是真出事,他筹谋已久的计划就全泡汤了。医者话音刚落,他立刻朝门外喊:“快!去乐坊找几个伶俐的女子来,就说太守府有人要伺候,伺候好了重重有赏!”
门外人应声而去。
不过片刻功夫,就领了三个妆容精致、衣着轻薄的女子进来。女子一个个垂着手站在床边,眼神怯怯地打量着榻上的人。
宁珂在榻上的扭动幅度瞬间小了大半,心里叫苦不迭。
不是!真来呀?不对吧,这和他想的不一样,他只是想装病啊……他怎么这么惨,穿越过来几天,一天好日子没过过,先是被软禁,现在又中春药,这个春药啃他肉身也就算了,他的心灵还要遭受摧残。
要是换了别人,可能还能借着这机会享受美人服侍……
可是他不一样啊,他是gay呀!叫美女来服侍他,那对他是煎熬。煎熬知不知道?他对着美女是立不起来的。和美女相比较,身材壮实、气场凌厉的硬汉彭虎更让他有感觉!
呸呸!不对。他在想什么?
宁珂感觉自己脑子已经坏掉了,内心一连串神志不清地哀嚎。
“滚!都给我滚!”
榻上的人突然爆发,声音嘶哑又尖锐,单薄的身子猛地往榻内侧缩,手臂胡乱挥舞着,像是在抗拒什么洪水猛兽。那张潮红的脸因为剧烈的挣扎,拧得有些狰狞,看着文弱的身躯,此刻竟爆发出一股反常的力气,把试图靠近的女子吓得连连后退。
封廖看着这架势,眉头越皱越紧,最终还是放弃了,将那几个女子斥退。
女子们如蒙大赦,低着头匆匆退了出去。
宁珂庆幸,自己也算是拼死保住了自己的节操。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封廖、彭虎和医者又围到榻边,三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神色凝重。
此时的宁珂,外衣早已在挣扎中被扯掉,内衬也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脖颈和肩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彭虎眉头微蹙,伸手拎过旁边素色绸裯,胡乱往宁珂身上一盖,遮住了那片伤风败俗的景象,才重新抬眼,听封廖和医者议事。
医者道:“世子反抗如此激烈,看来这邪术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解的,怕是需找到罪魁祸首。”
封廖立刻点头:“好!我这就安排人,全城搜捕那两个妖女!挖地三尺也要把她们找出来!”
彭虎道:“只怕已经出城了。”
“那就派人出城搜捕!”封廖的语气不容置疑,“不管她们跑到哪里,都必须找回来!”说完,他转头看向彭虎,“贤弟,你依旧守在世子身边,寸步不能离,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是。”
封廖为人十分警觉,即使宁珂病得这么真实,却也没放松半分戒备。
医者临走前,又给宁珂施了针:细长的银针扎在手腕和小腹的穴位上,起初还有些微麻,没过多久,一股清凉的感觉就顺着经脉蔓延开来。等医者拔了针,宁珂只觉得,周身舒畅,身上之前虫子乱爬留下的恶心感几乎消失不见。
但他依然装病躺着,时不时发出两声低低的呻吟,眼皮半睁半闭,一副虚弱不堪、神志不清的样子。
他需要等,等一个彭虎放松警惕的机会。
夜渐深,宁珂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侍女端了药进来。
烛火被穿堂风拂得轻轻晃荡,将门边那道抱刀而立的高大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可那身影的主人却是岿然未动。
宁珂侧躺在榻上,断断续续哼着,喉咙里的呻吟装得有模有样,心里却早把彭虎骂了千百遍:这家伙居然直接把岗哨挪进了房里!更要命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彭虎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自己背上,自己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无所遁形。
现在别说逃跑了,连咳嗽都得小心翼翼,把握力度。
他中途还多此一举地故意把呻吟弄得黏腻又暧昧,想着一个大直男听别的男人发出这种声音,总会觉得恶心,想避开吧?
可事实是彭虎像尊雕像似的。
“世子,该喝药了。”侍女端着药碗轻手轻脚进来,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宁珂又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破碎的哼唧,演足了被**缠得神志不清的样子,反手就挥了过去:“滚开!”
侍女躲闪不及,药碗摔在塌边,褐色的药汁溅了宁珂一肩。
虽不是滚烫的,但温热的液体落在皮肤上,还是让宁珂顺势拔高了声音尖叫:“你想烫死我?来人!”
他算准了这侍女是太守府的人,彭虎绝不会坐视不管。
果然,彭虎眉头一拧,大步上前,随手抓过一方布巾,动作利落地擦干宁珂肩头药渍,头也不抬地对侍女道:“下去,重新熬一碗药来。”
侍女吓得脸色发白,喏喏地应了声,抱着空碗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房里只剩两人,彭虎这才低头看向榻上的人。
宁珂正睁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眼尾泛红。不过几个时辰,这张白皙漂亮的脸已经被蛊毒折磨得憔悴不堪,之前那种犀利狞邪的戾气都散了不少,倒显出几分可怜来。
幸好药汤大多数倾倒在了榻上,而非这世子身上,要不然估计他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彭虎心里想着,手上动作没停,伸手掀开宁珂的内衬,露出被药汁烫得发红的肩头,面无表情地用布巾蹭了蹭。
“嘶……”宁珂倒抽一口凉气。
彭虎垂眼一看,那白皙的皮肤上原本只是小块泛红,被他这粗手粗脚一擦,红印反而扩大了一圈。
还真是娇贵的身体,碰不得。
彭虎心里冷哼一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世子,身体不适就别折腾。这术法邪门,连胡巫医都没办法应对,你再不听话,真有了性命之忧,谁也救不了你。”
“我想折腾吗?我难受!”宁珂仰躺着,只一只肩头被彭虎轻轻按住,就没法再随意扭动。他喘着气,“你什么意思?威胁我?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我中了毒,你们不想办法救我,还在边上看着。你那是什么眼神?鄙视我?羞辱我?盯着我看很好玩吗?看我挣扎、听我呻吟,很有意思吧?有趣吗?你怎么敢的?你这个畜生!”
彭虎微微一愣,随即收回了压在宁珂肩头的手,连带那方随手抓来的布巾。
宁珂依然瞪着他,“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彭虎沉默片刻,终是转身,脚步沉沉地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等人离开后,宁珂一边继续哼哼,一边偷偷抬眼打量房门,心里乱成一团麻:这么耗着不是办法,他嗓子都快哼哑了。
还没等他想出下一招,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彭虎低沉的问话:“什么事?”
宁珂哼哼不停,耳朵却竖得笔直,隐约听见来人断断续续的声音:“搜捕……妖女……城外有异动。”
“异动?什么异动?”
“不清楚,太守令您去议事堂商议。”
彭虎心里一沉,先前太守千叮万嘱,让他寸步不离守着齐王世子,如今突然急召,想来这异动不会简单。
彭虎应了声“知道了”,脚步声朝房门靠近。
宁珂侧身向内,搂紧自己,呻吟声放得柔了些。
房门被推开一人宽,彭虎的身影在门口顿了片刻,目光在宁珂身上审视了一圈。过了片刻,他把门关上,吩咐属下,“看好他,我去去就回。”
脚步声渐渐远去,宁珂心里的弦终于松了半分。
院内其他私卫的警觉虽不及彭虎,但毕竟也还有不少人守着。宁珂悄悄从榻边挪到门边,透过门缝和窗缝数了数,数清楚一共有六个人。
“渴死了……我要喝水。”片刻后,宁珂故意用虚弱地声音对外面的人说:“让侍女给我送水来,你们这群废物,连水都不知道备着!”
话音刚落,他抬手就把案上的水壶扫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门外的私卫不敢惹这位阴晴不定的世子,忙不迭地叫了个侍女过来送水。
侍女做足心理准备,方才心惊胆战地推门进屋。
屋里一片漆黑,烛火和茶具全都掀翻在地。定睛细看,隐约看见榻上有一团鼓起的痕迹,可又看不真切。她捏紧托盘,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就听背后房门缓缓掩上。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道黑影陡然从侧面窜出,一记手刀精准地敲在她颈侧。侍女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下去。
宁珂眼疾手快,一手扶住即将掉落的托盘,一手揽住侍女的腰,轻轻把人放在地上。
“你想烫死我?给我弄这么热的水,不知道我浑身燥热要喝凉水?”
“下妾知错,这就去换凉水。”
“一个个都与我作对,我迟早让你们不得好死,把你们扔进野狗堆里去。”
宁珂边用两种声线对话,边飞快地脱下侍女外袍裹在自己身上,然后一把拉开房门,捧着茶壶,低垂着脸冲了出去。
院外的私卫还没反应过来,宁珂已经一口气冲出院落。
他没往守卫森严的前门跑,而是一个侧身,绕过墙角,朝着一处狗洞走去。
宁珂刚穿过来那天就已经注意到那狗洞了,那洞连通着府里的垃圾角落,从那儿翻一座墙,再绕开士兵把守的小路,就能通往后巷。
虽然也有一定风险,但和把关重重的前院比起来好很多。
只是这狗洞比他想象中还小,宁珂从里面钻出来,后背差点被刮掉一层皮,火辣辣地疼,他却不敢有半分停顿。
还没来得及翻墙,他就听到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呼喊:“有盗匪!太守遇刺了!”
“着火了!东院着火了!”
“有贼匪进府了!”
紧接着,几声喊杀声像惊雷似的炸响,瞬间打破了太守府的寂静。
“操!” 宁珂探头一看,火光和动静都来自东边的太守居所。
显然,自己所处的院落,暂时还没人发现他逃跑的事情。
可这么大动静一起,很快就会有人进他房里查看,到时候便会发现他跑了。
怎么偏偏这么倒霉?
宁珂不敢再耽搁,助跑几步,踩着墙,攀上了一个墙头。
正小心地趴在墙头上,借着树荫的掩护观察墙外的动静,却听一道声音突然从不远处墙脚响起,“世子倒是会忍辱负重。”
宁珂一个哆嗦,差点从墙上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