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廊道里迎面走来一个人,她抬眸,她垂眸,就这在一瞬间,未被口罩覆盖住的眉眼让许长歌瞬间晃了神。
许长歌收回跟随的视线,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脑海中却思绪万千,不断回放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那位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几乎瞬间让她想起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是温奕铭。
想到这,许长歌嘴角下意识地扬了扬,自嘲的想:应该算得上故人吧。
她端着刚接好的热水,来到一个更加空旷明亮的长廊,舒了一口气放松地倚靠在贴满瓷砖的墙面,抬眸静静地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
窗外有枝繁叶茂的树在随着微风轻轻地晃动着枝叶,有看起来就让人心生暖意的和煦的阳光,有成群结伴在人行道上行走的人群……
看着看着,许长歌的思绪越飘越远。
我是什么时候遇见温奕铭的呢?
大概也是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
就那么相遇了吧。
要说一开始的相遇多么的惊鸿一瞥、一见难忘倒是谈不上,许长歌对温奕铭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有些古怪的人。
模样很漂亮,但有些粗糙的、未经太多修饰的短发反而容易让人忽视了她的美。那张漂亮的面庞总是显露出阴郁的神情,配合上大大的眼睛看着你,反而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许长歌和她做了三年的初中同班同学,对她有印象准确地来说,实际上是从初三开始。
这听起来也有点奇怪,可放在两个人身上又很合理。
那时刚踏入初中这一阶段的许长歌也是一个奇怪的人,她性格孤僻、为人冷淡又笨拙,不擅长与人交往,在多次尝试之后,索性直接放弃,直到初二开始才渐渐活跃起来。
那时的温奕铭也经历了一些事情,总是显露出闷闷不乐、愤世嫉俗的神情,不过她要比许长歌好点,至少她的身边有许多朋友和爱她的英语老师,所以温奕铭真正开始活跃起来的时间段准确地说,应该是在向三年级过渡的那段尾巴。
但这也并没有让两人真正产生交集。
许长歌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还真让她找到一个还算两人短暂相交的点。
在一个爽朗的秋季,许长歌站在大队伍里和其他同学一起等待着即将下达的“号令”,当时的许长歌还在因为前一晚没有洗头导致的头发今日大变样而烦闷中,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凶神恶煞。
过了一会,许长歌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不爽地转过头来,却看到了温奕铭好奇探究的神情。
没等她开口,温奕铭率先问道:“你的头发怎么一缕一缕的?”
那一刻许长歌感觉大脑都短路了一下,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觉得对方是一个没有礼貌、情商低又冒犯的人。
又没等到她开口,温奕铭又继续自说自话道:“是洗了头还没干吗?”
谁要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没有礼貌的家伙!
许长歌不爽地在心里想,面上却冷冷地点头应了下来,转头就站得离温奕铭更远了些。
这么一看,两人的相遇和第一印象都不是很美好对吧?至少在许长歌的视角是这样的。
之后两个人也仅限于在体育课和其他人一起聚在教室里帮老师改作业、批作文的时候会短暂相交,但也仅限于碰面,没有对话,也没有更深入的视线相触。
中考后。
许长歌顺利地考入这个小县城的重点高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暑假之后,迎来了整天在实验班听天书的生活。
物理课?听不懂,睡。
化学课?摩尔是什么?好抽象不能理解,睡。
生物课?老师上课吹水,睡。
经历长久的折磨后,许长歌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爽玩还能考高分的那一类天才人物,遂在多个焦虑到牙疼得彻夜难眠的某个傍晚后,许长歌想开了一点点。
从先前的轻松到接受自己的平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实际上许长歌甚至觉得它算得上十分困难,困难到她的前半生都在与之对抗。
最终在班内众多理科大佬的对比下,许长歌深感自惭形秽,庸庸碌碌地过完了痛苦的上学期,在高一的下学期,火速地滚到了其实也并不是很擅长的文科实验班,开始至少头脑清醒、智商在线的生活。
在踏入新班级后,许长歌措不及防地再次和温奕铭重逢了,此时她已经留了长发,干净利索地扎起了马尾,原本漂亮精致的面庞就大大方方地展露了出来。
此刻的许长歌却留起了短发,不同于温奕铭硬挺的发质,她的头发更加柔顺,经过了细致的打理,要看着比温奕铭之前留的短发看起来更顺眼一些。
许长歌偶尔会观察她,每当她晚自习做完某科作业思绪放空时,或者说无时无刻,她的视线总会无意识地落在温奕铭的身上。
在课间:
她比以前更开朗爱笑了,或许她的本色就是那样……果然还是长发更适合她……
在某一个瞬间:
她长得真漂亮,我的眼光果然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她有很多朋友,真好……
在数学课:
她很聪明,对于一些难题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她的问题太多了……
许长歌在文科实验班的日子总的来说过得还是相对舒服,虽然文科一般,但主科实力还可以做的到力挽狂澜,在数学上的崭露头角也渐渐让其他人在潜移默化中植入了一个“许长歌数学很好”的念头。
这个想法让许长歌感到无语与厌恶,毕竟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并不擅长这门学科。
论努力,她比不上宋书瑶,她又聪明又努力又勤奋,文理开花,是班内稳定的前几名。论聪明机灵,她又比不过温奕铭。
欸?怎么又提到温奕铭?
反正许长歌确实打心底就讨厌这一套认知,因为这个认知让她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倍感压力,反而失去了单纯想要学好数学的纯粹,更多地染上了“世俗”的味道——不能被超越,不能考低分。
这就像一个诅咒一样死死地抓住许长歌两年多,让她身心俱疲,再也没有了往上爬的可能。
老师的夸赞和同学们的认可这一套循环非但没有成为她向上生长的养料,反而成为抓住她往深渊滑落的恶魔。
就在这样极端的骄傲自满与极端的自卑不堪的极限拉扯中,许长歌带着已经饱受折磨、残破不堪的内心进入了高二,这个外界宣传的分水岭阶段。
分水岭?
许长歌却没有太多的感觉,高二的上半学期,她一扫过往的浑噩与无所事事,反而难得进入了一段长时间的心流状态,此刻的她也没有想到这竟成了她三年的高峰时刻。
这段时间是她可以说是最顺畅的一段,有还谈不上知心的朋友陪在身边,与热情似火的宋书瑶的关系也日渐亲密,对除了数学外的主科也更加得心应手,虽然政史地依旧不开窍,但亦无伤大雅。
最重要的是,她和温奕铭开始渐渐热络和熟悉了起来。
说起来,两人结缘的契机除了因为刚好坐在过道的左右两边,还在于最让许长歌矛盾的那门学科——数学。
那可以说是许长歌三年间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直到现在回忆起来还很幸福。
那时候她的前方是宋书瑶,她的左侧是隔着过道经常探过身来的温奕铭,而右侧的同桌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烦恼、心事与快乐都可以随时分享。
许长歌并不是一个会在关系里主动的人,她是迟钝的、慢热的、敏感的又易碎的,但靠近她的人却是温暖的、热情的、乐天的又真诚的。
那时宋书瑶亲密地与她贴近,跟她倾诉她的趣事、心事与烦恼,许长歌总是倾听的,偶尔会顺着延伸出自己的几件事,因为她更喜欢听宋书瑶说,她同样偏爱她的活泼、声音和她的一切。
温奕铭的形象更是在许长歌这边转了个大弯儿,她变得更加漂亮,有魅力,更加吸引人了。
她看着温奕铭做题时认真的面庞,教室内不完美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发丝和她的眼眸,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渐渐习惯,占有欲就开始在隐秘的角落日渐增生……
那么,那些隔着过道发生过的美丽的故事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许长歌皱着眉想了想。
……也许大概是在高三吧。
进入高三,许长歌在老师的安排下,与温奕铭一起做了同桌,此后,尽管班上人员的座位始终在变动,但她们却不曾分开,相互纠缠的时光就开始了。
高三是什么?
许长歌怀疑自己的记忆衰退了,竟然回想起来一点感受都没有,此刻就剩下淡然,没有喜悦,没有愤怒,也没有了那个暑假强烈的不甘与后悔。
对她来说,高三可能是对她自我的一场大型的凌迟。
她并没有变得像想象中那样厉害,没有飞升,只有让人心烦意乱、一做就是一晚上的数学和找不着头绪的政史地,还有日渐衰弱的神经与起伏更大的情绪。
为他人解答数学问题对她来说不再是一个轻松愉快的事,反而在一声声“这一题我也不太会”的回答中变得更加痛苦。
在这一年的开始,许长歌还是很正常的,因为她至少有温奕铭和宋书瑶帮她调节一下乏闷的生活。
那年的冬天,许长歌的失控的第一根线终于被埋下了。
那个冬天格外热闹,有温奕铭的多年好友专门趁大课间溜来来给温奕铭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也有某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张明轩令人嫌恶的不懈示爱,对于这个这么长的前称,嗯,自然是出自许长歌之口。
之后的很多天,许长歌还记得那个女生红着脸跑过来与温奕铭相拥的场景,她亲切地挽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边揽着往外走,一边说着一些热络的话。
只剩许长歌坐在原位,打量着身侧空出来的位置和桌上用礼袋精心包装的礼物。
说实话许长歌并不知道那天是温奕铭的生日,就像她从来对自己的生日无感一样,她对别人的生日不感兴趣也不会多加过问。
当然也几乎没有人主动告诉过她她们的生日。
如果互相告知生日、一同庆祝是一种表达友谊和爱意的方式。
那许长歌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两样东西。
她已经记不清那天温奕铭回来她有没有说上一句生日快乐,也许有,也许她什么都没说,毕竟她也很少对别人说这样的话,因为会觉得冒犯和自作多情,所以她一向不擅长说那些亲密的话。
她在这方面一向笨拙。
后来就是张明轩登场了,一个“痴情”的烂好人,许长歌一向看不惯他。
喜欢人可能都会这样吧,张明轩也不例外,他总是会借着职务为温奕铭行一些方便,有时候是预留好的高三成堆的习题,有时是看到温奕铭没吃晚饭时送上来的蛋糕和零食,尽管温奕铭多次明确表示过不喜欢他,还是在乐此不彼的、像狗皮膏药般做着这些事,这在一段时间内甚至让许长歌觉得他恶心至极。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着,许长歌常常苦中作乐,她和温奕铭的关系更加亲密,温奕铭会告诉她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让她觉得她们是亲密的,她也是有一点点独特的,这些想法都极大地取悦了许长歌,让她时常感到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意气风发了起来。
——
温奕铭是一个很会照顾好自己的人,总是会在书包里备上几袋每日坚果或者其他的零食犒劳自己,许长歌也会经常收到她投递的食物,然后不厌其烦地对她说上一句谢谢奕铭。
也许这种表达方式在其他人看来过于冷淡,但对于许长歌而言,这就是她表达爱意和友好的方式之一。
控制在她熟悉的表达爱意的领域之中,既不会让她觉得无措局促,更不会让她感到失控……
温奕铭会偶尔在课间放松的时候,将上半身倚靠在许长歌的臂膀旁,头放在她的肩头,比起温热的触感,更先到来的是她身上的香气,更先映入眼帘的是她漂亮的面容。
这个时候许长歌总是会暗爽,联想到张明轩在后面看着两人靠近相贴,就更加爽得没边,她总是会想,你永远不可能比我跟她更亲密。
温奕铭也总会跟许长歌不厌其烦地说,你最好了,你怎么这么好,这个时候许长歌总会温柔地摇摇头看着她,说这不算什么。
很多人都会说许长歌很好,脾气很温柔,可最后能让她在意的、动心的也只有出自温奕铭和宋书瑶口中的那几句真心流露。
对温奕铭的占有欲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在这一日一日中飙升,许长歌的占有欲总是以一种奇怪的形式表现出来,比如听她讲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不主动却享受她的肢体接触,偶尔会把玩一些属于她的东西。
这期间唯一能让许长歌感到不爽的大概就是总来面前晃悠的张明轩。
“这是给你预留整理好的试卷。”
“不用你留,我会替她拿好吧。”许长歌无语得笑了出来。
“这是我整理的题。”
“切,真是有病。”许长歌超绝不经意将头歪向一边,小声嘀咕道。
……
一段时间的密切晃悠之后,甚至让许长歌连带着对温奕铭都有些厌烦起来。
她时刻在想,温奕铭还是给张明轩留了太多的念想。也给自己留了很多,她总是这样……
既然口头上拒绝了,这些日常的示好也不能太温和地对待,温奕铭太温和了,如果是自己,绝对会甩脸子甩的很难看,让对方知道自己绝无可能。
甚至因为这个原因,许长歌第一次开始了毫无预兆的单方面的冷淡,她本来就不太爱说话,不搭理人的时候就显得更冷了。
温奕铭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主动询问许长歌原因后,得到的却永远只是一句句冷淡的“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