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准备直播了!”
刘沉奕循声望去,看见笔记本电脑后面的半个肩膀,“赵志成?”
许小满见刘沉奕脸色不对,询问道:“你认识他?”
“我们去那边的长椅上坐会吧。”刘沉奕的声音在抖,她握了握拳,感觉身体有些僵直。
手机镜头前的林柏村长笑容和蔼,有条不紊地介绍着手里的农产品。村民们围在林柏村长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那面“镜子”。
“卖完了!谢谢直播间各位同志们的支持!”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像被点了笑穴,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起来。
“如果这是橘村的真实写照,那赵志成现在是下乡助农创业的好青年。”刘沉奕的语气颇为嘲讽,眼里是沮丧,失望,与痛苦。
“他欺负过你吗?村长和书记知道吗?”许小满一直都没找到一个可以看见笔记本背后人脸的角度。
她纳闷于到底是刘沉奕看清了他的脸从而认出了他,还是他对刘沉奕的伤害过深,让刘沉奕条件反射似得察觉到他的存在。
“欺负?罪犯的产生源于受害者的引导。这个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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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放学后,赵志成会同几个混混蹲在校门口的马路旁边,偷看来往女生的裙底。
刘沉奕像往常一样大步走出校门,绕到马路另一边避开他们,朝着一条小路快跑。
“刘沉奕!又去见男人啊!”
赵志成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得刘沉奕全身的汗毛竖起。
她得再走远一点,再跑快一点,把存在感再降低一点,她需要完全地被他们忽视。
刘沉奕开始奔跑,她肩膀上的书包上下摇晃,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身后的声音消失了,她再次庆幸逃过这场无妄之灾。
没一会,刘沉奕就跑得没力气了,但她还是硬撑着酸软的双腿快走,喘着粗气,不时回头张望赵志成他们是否还能看得见她。
小路的中间有一条小河沟,小河沟的斜坡上有一株野蔷薇,它跟刘沉奕差不多高,差不多宽。
当下是野蔷薇开花的季节,一朵小花有四五片粉白色花瓣,一个枝头密密麻麻有十几朵小花,一株有十几个枝头。
微风拂过,花香能飘满整条小路。
渐浓的花香刺激着刘沉奕的贪婪,她止不住地想伸手摘掉那一朵一朵的小花,占有那花香,让它留在她的身边。
野蔷薇的茎秆上长满了绿色的尖刺,想要摘花,就得捏住尖刺。
上头的刘沉奕哪里看得见这份警告,满心满眼只有摘花。
“嘶!”
不出所料,尖刺扎痛她的指腹,痛感稍微唤醒了她的神志。
刘沉奕搓了一下指腹,没有流血破皮但隐隐作痛。
刚被折断的茎秆抖落了它所有的花瓣,只剩花托朝着地面。
刘沉奕不甘心,她伸手去掐一朵小花。
小花被成功掐下,只是一个抖动的瞬间,一枝头的花瓣悉数落下,刘沉奕手里也只剩一个小花托。
一朵接一朵,一次又一次,刘沉奕始终做不到在保证野蔷薇不抖动的情况下摘下一朵完整的小花。
指腹被扎破,鲜血留在绿色的尖刺上。刘沉奕看着那抹刺眼的红色,清晰地感知着指尖的刺痛与麻木,她不愿承认眼前这株只剩零星几多小花的野蔷薇是她的杰作。
花香依旧不停地钻进刘沉奕的鼻腔,但此刻的刘沉奕已经没有理智供它吞噬。她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想要花吗?”
听到声音的刘沉奕瞬间警惕,她刚准备回头查看来人,一把美工刀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径直伸到野蔷薇的根部横切一刀,然后整株野蔷薇被一只手提起,远离地面。
同时间,刘沉奕的眼前下起了花瓣雨,她痴迷,陶醉,失望,遗憾,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拿着。”
一整株野蔷薇被塞进刘沉奕怀里,尖刺扎痛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躲避。
“快拿着啊!”
吼声吓到了刘沉奕,她一抖,抬头看见那人像是混混的一员,她顺从地接过那株野蔷薇。
“一无所有”且扎手的野蔷薇丧失了对刘沉奕的吸引力,即便心生嫌弃,刘沉奕也不敢撒手扔掉它,更不敢哭出声,因为她一直在偷看混混的表情,感觉他并不同意她的想法。
混混见刘沉奕听话又好欺负,便张望了一下小路前后是否有来人,又站在小河沟边上打量房屋里是否有住人。
“那男的躲哪了?该不会躲水里了吧?”混混这句无中生有的话既可以为他奇怪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又可以通过污蔑刘沉奕使她感到委屈然后情绪失控,方便更好地控制她。
“小奕,快跑!”
刘沉奕的耳边突然响起秋夏书记曾教导她的话,使得她拔腿就朝院子的方向跑。
“你跑什么?你长那么丑我又看不上你。这么热的天还穿个长袖长裤,还套个外套。你看看你那些女同学,哪个不是超短裙超短裤,多好看啊!所以人家有男朋友就你没有!都没人跟你玩!”混混紧盯刘沉奕的脸,始终没看见他想要的羞愧,胆怯,期待。
刘沉奕满脑子都是如何绕过混混跑走,可狭窄的小路被混混挡得死死的。她是又急又恼,攥紧拳头鼓着腮帮。
“闲得没事干啊!挡路上干嘛!”行人的大吼吓到混混,刘沉奕趁机绕过他赶紧跑走。
一口气跑到院子的刘沉奕腿已经软了,跨进大门时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刘招海正在锄菜地里的杂草,听见刘沉奕的声音头也不抬。
刘沉奕看着她嚎啕大哭,就像每一个渴望妈妈怀抱和安慰的孩子一样。
“妈妈!赵志成!他,他骂我!呜呜呜——他,小,小路”
“他为什么要骂你啊?还不是你活该!你不知道走远点!不知道不理他!我看你也不用上学了!”刘招海始终没有停下除草的动作。
“我要上学!”刘沉奕带着哭腔大吼。
她直接冲回房间,拉出椅子坐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摘下肩膀上的书包,拿出要用的课本与作业本还有生锈的铅笔盒。
写作业时,刘沉奕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不准哭,因为眼泪会打湿纸张,即便干了纸张也会变得不平整。
但没多久,刘沉奕还是向眼泪妥协了。她把课本,作业本,铅笔盒都移书桌的墙壁边上,然后一头栽在交叠的双臂上痛哭流涕。
直到窗外的火红夕阳逐渐西沉,月光爬上书桌,刘沉奕的哭泣终于停止。
“去洗澡!我去做饭!”刘招海的声音隔着房门传进刘沉奕的耳朵。
第二天放学后,刘沉奕选择留在教室写作业。直到教室里光线不足,透过窗户快看不见火红的夕阳,她才急忙收拾了书包朝校门跑。
混混躲在校门口的柱子边上,刘沉奕一出校门就被他拦住去路。
“你跑什么!你长那么丑我又看不上你!”混混的大声嚷嚷,引来赵志成和其他混混。
趁着混混们起哄嬉闹的功夫,刘沉奕开始在大路上狂奔。
混混一边咒骂一边跟在她身后奔跑,直到两人跑到一处马路两侧长满比人高的杂草丛的地方才停下来。
愤怒的混混手扶膝盖大喘气,他刚伸手指着刘沉奕的鼻子,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杂草丛里传出来,“小美女,放学啦?好久没看见你了,怪想你的。”
一阵窸窣声,杂草丛里钻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你他妈谁啊!”混混本来就心情差到极点,这会突然冒出一个老头,更使他心情差到没边。
“哟!小朋友不可以谈恋爱哦,他有没有欺负你啊?过来,爷爷给你糖吃。”老头奸笑着,动作敏捷地冲向刘沉奕。
“他妈的!老不死的!老子的人你也敢碰!”
混混推搡老头,两人双双扑倒在地。混混想抬手揍老头,却被老头抓住手腕翻身控制住。他瞪着混混思索几秒,然后拖着混混进到杂草丛里。
“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吓得刘沉奕双腿发软直接瘫在地上。她看见不远处有一整排的房屋,想过去求救,可她站不起来,想爬,可是她发抖的手臂爬起来好慢。
不一会,混混从杂草丛里走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美工刀,他的上衣和裤子都沾满血迹。
“杀人了,我杀人了......”混混瞪着惊恐失焦的眼睛,脸部肌肉抽动着,视线紧紧盯着刘沉奕,脚步踉跄着向她靠近。
“小奕!小奕!”
刘沉奕闻声抬头望去,看见刘凤霞正举着一把大铁锹朝她跑来。
“啪!”
铁锹拍在混混的后背,巨大的冲击迫使他双手撑地跪在地上。
周围的路人很快聚集过来,男人们围在混混周围,女人们扶起刘沉奕,送到趴在地上哭天喊地的刘凤霞身边。
“霞姨,霞姨,霞姨不要哭了。”刘沉奕刚被扶到刘凤霞身边,便急忙扶着她的胳膊安慰她。
“小奕!小奕你没事吧!你没受伤吧!”听到刘沉奕声音的刘凤霞立刻停止哭泣,急忙抓着刘沉奕东看看西摸摸,检查她的身体有没有伤口。
“霞姨,我没有受伤。霞姨刚才好勇敢,霞姨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刘沉奕灿烂地笑着,澄澈的眼神里满是对刘凤霞的崇拜。
警察到达现场后,对两人进行了简单的询问,随即告诉她们可以离开。
刘凤霞牵起刘沉奕的手,贴在她宽厚的肚皮上。
“小奕啊,音音说这条路上有坏人!会追着她跑!哎呀,吓得音音在家里一直哭!我说不怕!有妈妈在!妈妈保护你!妈妈送你上学!放学了妈妈去接你!今天幸好我看到了,我要是迟了一步,你要怎么办啊!小奕啊!”
“霞姨,音音早就放学了,你为什么还会来这里啊?”刘沉奕不解地看向刘凤霞。
“音音写作业有道题不会,她说去找你,结果刚跑出去就跑回来了,说你不在家,我就突然觉得心里头慌,就想过来这里看看。这真的是老天保佑!”刘凤霞说着拍了拍胸口
“霞姨我们快回去吧!音音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的!我去给音音讲题!”刘沉奕边说边拉着刘凤霞快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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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满噌地站起身,愤怒地咒骂:“王八蛋!都是王八蛋!草!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刘沉奕抬手轻拍两下许小满的胳膊,示意她冷静点,“坐下来,后面还有更气人的呢。”
许小满气鼓鼓地坐下,满眼心疼地看着刘沉奕,见她神情淡然,嘴角苦笑,更是心疼她到想要流泪。
“这件事发生后没几天,满大街都在传一条关于我的谣言,说混混杀老头是为了给我报仇,因为老头睡了我,混混为了给我,也就是他的女朋友出气,年轻气盛,一时冲动才杀了人。谣言传播的越广,我的杜撰形象就越发丰满。混混摇身一变成了英雄,人人称赞的好男儿。”
见刘沉奕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个被笔记本挡住的脸上,许小满立刻大声打断她的思绪,“好了沉奕!不要再回忆了,为了这群阴沟里的老鼠伤害自己不值得!”
“杀人犯竟然成了英雄?呵。”刘沉奕低下头,苦笑着流泪,身体轻轻颤抖。
“沉奕,”许小满心疼地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你的愤怒,害怕,美好,善良等等,都是阴沟里的老鼠伤害你的借口!因为它们无能,无知,所以它们只会嫉妒你,嫉妒你的才华,嫉妒你的优秀,嫉妒你的美好品质。不要让自己痛苦,不要喂养阴沟里的老鼠。”
“这些年,我问过自己无数遍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但我找不到答案,因为我发现赵志成是避不开的,因为就算不是他,也有别人,他们太多了。”
许小满紧了紧手臂的力度,把刘沉奕抱得更紧了。
刘沉奕抱住许小满的肩膀,在她的肩头蹭了蹭,“小满,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明白,阴沟里永远有老鼠,所以我找的答案根本就不存在。以后,我不会再自我怀疑了,我不会再喂养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