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村有棵橙子树 第23章 华星秋月（六）

大山里的何秋月躺在一张由几条木板拼接而成的床上，套着一件破旧衣服避体，喝着丝老头用一个脏兮兮的破碗盛着的不知名的东西。

“多吃点，还得生儿子呢。”

碗里的东西一空，丝老头就转身走向墙边黑黢黢的炉灶又盛一碗。

意识稍微清醒一点的何秋月努力撑起身子打量四周，刚一偏头，就对上丝老头递到嘴边的碗，她下意识地侧开头。

“啪！”

丝老头抖着手，捏开何秋月的嘴，把破碗盛着的不知名东西往里硬灌。

何秋月挣扎着，想推开那双手。

她的气管里好像有食物流进去，她好难受。

片刻后，碗里的东西全被灌进何秋月嘴里。

丝老头终于松开手，解除了对何秋月的禁锢。

刚获得自由的何秋月立马趴到床边呕吐。

“妈的！浪费！”丝老头一把拖起床上的何秋月，连带着那条包浆的被子，一起扔进猪圈。

围栏里的猪纷纷用鼻子拱何秋月，吓得她不停往角落里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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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许小满紧紧掐住刘沉奕的胳膊，转向一边干呕起来。

“何秋月在大山里的这些事情，不看了吧。”

“看！不仅要看何秋月的，还要看其她人的！”许小满抚着胸口，缓解胃里的翻江倒海。

“我试试看。画面我尽量跳一点。”刘沉奕说完担忧的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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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哈，呵哈......”

一个女人喘着粗气奔跑在陡峭的山坡上。

女人穿过灌木杂草丛生的树林，没有方向，没有路，她就这么跑，爬，瘸着腿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看见山坡下面是马路，她兴奋地冲过去一跃而下。

“贱婊子还想跑！”

女人闻声抬头，看见自己买主一家，边上围着的拿铁锹锄头镰刀的，应该是同村人。

“还要吗？”

一个冷漠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

“不要了！三个丫头！卖也卖不出去！”

买家的话才说一半，村民们便拿着农具一窝蜂地冲上去。

地面被染成红色，还有一些脑浆和皮肉混在其中。

“又买一个啊？”

两个男人站在一扇窗户前聊天。

“那个死了嘛！哎呀！儿子也死了！”

男人的语气听着颇为可惜。

“这个应该不会死！哭的声音大！”

两个男人一同笑起来。

“孩子！孩子！”

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脏乱的女人趴在门口，视线一直紧紧追随着被人贩子抱走的孩子。

“养不起！享福去了！”

男人转身走进里屋抱起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快速冲出门走到山坡边上扔下去。

“享福了！”

“孩子，孩子......”

男人回来看见女人还是趴在门口，嘴里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又看了眼屋里的老人，趴在地上不知在舔什么的男孩，一脚踹在女人的肚子上。

“啊......”

女人捂着肚子蜷缩在一起，嘴里的呻吟声开始变小，她的身体下面开始不断流出鲜血。

老人急忙冲过来把她拖进猪圈。

“脏死了！脏死了！”

女人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不到半夜就睁着眼睛死了。

第二天男人拖着她扔到山坡底下。

“享福了！”

回到家简单收拾一下，男人就跟着同村的人出门打工。

时间不知过了多少年，躺在那张木板床上的何秋月眼神空洞。

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趴在何秋月的身边，好奇地摸着何秋月隆起的肚子。

“这个也跟我一样是烂货吗？爸爸说我这样的烂货卖了可以换钱。”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这次的何秋月挺着肚子往猪圈的食槽里倒饲料。

小女孩在门口旁边的小木椅上趴着写作业。

“写作业呢。”

丝老头叼着烟斗走到小女孩的边上，色眯眯地打量她。

“可以卖钱了。”

这次看见的何秋月终于没有鼓起的肚子。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干枯没有血色，双眼紧闭。

躺在她脸颊边上的婴儿似乎也没有任何反应，看不出生命迹象。

屋子的角落里，丝老头翻出一个很大的背篓，背在肩膀上试了试。

背篓被丝老头放在床边，他叠起何秋月的双腿把她塞进背篓，又把孩子扔进背篓。

一路上的颠簸弄醒了何秋月，她睁开朦脓的眼睛，挣扎着想要站起身。

丝老头感觉到后背传来异样，想要放下背篓查看，但是年迈的他直接摔倒在地。

早晨的山里是有雾气的，朦朦胧胧十分遮挡人的视线。

“啊——”

一声逐渐变小的惨叫从山崖边传来，是丝老头的声音。

紧接着咚的一声，背篓连带孩子也滚到山崖底下。

时间再次快速流逝。

小女孩在门口做题，手边放的是五年级的课本。

“我要出去打工！我要去挣大钱！”

“读初中。”何秋月机械地朝猪圈里撒饲料。

“我才不要读书！我要出去打工挣大钱！你让老五读书吧！”小女孩指向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男孩。

这次她们看见的何秋月，已经是老人了。

“姥姥！我抓了一只蝴蝶！”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诶！乖乖真棒！”

老人弯腰偏头看向乖乖手里的那只蝴蝶。

“姥姥！你在炖鸡吗？”乖乖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锅里看，“我要吃大鸡腿！”

“好好！大鸡腿只给我的乖乖吃！”

老人宠溺地抱起乖乖。

夜晚的大山是黑的，虽然天上的明月可以照亮地面，点点繁星忽闪忽闪，但对于老人而言，那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老人和小女孩坐在门口，乖乖躺在老人的怀里睡觉。

“妈，我好恨你。”

老人点点头。

“我知道。”

第二天老人起床的时候，小女孩已经消失不见。

何遥只读完初中就不再读了。

一开始何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直到她的舅舅带着一个男人进了她的房间，老人拼尽全力把舅舅和男人赶出家门，何遥才想着要离开家出远门。

老人给了她一个地址，还有一个名字——何华星。

老人说这个人会给她安排好一切，会给她介绍一份很挣钱的工作。

何遥想着这地方远，舅舅肯定找不到，姥姥说有钱肯定不会骗她，便照着地址找过去，多方打听找到了何华星的姐姐何秋月，也听到了何华星失踪的事情。

何遥满脑子都是周围人对何秋月现况的赞叹，说她是大学教授，有自己的律所，每次回来都是开着豪车。

她幻想着找到何秋月之后对方会给自己安排一个多挣钱的工作，盘算着该怎么花钱，要买些什么东西。

费了一番功夫，何遥终于见到了何秋月，在看到这张脸的那一刻，她终于反应过来，姥姥就是何华星，是何秋月失踪了四十年的姐姐，是她一直在找的人。

“告诉她姥姥的位置能有多少钱？如果我不告诉呢？如果我让她们远程见面呢？姥姥被接走我还会有钱拿吗？何秋月愿意出多少钱买姥姥呢？”

何遥思考着，如何能拿到最多的钱。

“是一次拿到的钱最多？还是一直拿到的钱最多？还是可以先拿一笔，再继续拿呢？”

“姥姥最疼我了。”

“何秋月这么在乎她姐姐肯定舍得花钱，她见到自己姐姐一定更舍得！姥姥的钱不就是我的吗？何秋月那么有钱，给她姐姐花不是天经地义！给我花不更直接吗？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还不如给我，都是一家人，分别了这么多年就应该好好补偿我！”

何遥想着想着开始埋怨起姥姥，埋怨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何秋月的存在，那样她就可以早点过上本属于她的好日子，何必吃这么多苦，何必住在那个既不遮风也不避雨的破屋里，还得看见她舅舅那个畜生。

何秋月在听完何遥讲述的时候，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

四十年的日夜煎熬与努力，在此刻终于收到了故人的信息。

何秋月尽全力克制了她的情绪。

她带着何遥去她的一间律所转了一圈，请她吃了饭，向她展示了自己的财力，并且多次暗示她，只要她能见到姐姐，这些都会成为何遥的家常便饭。

何遥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诱惑，她早已被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迷瞎了眼睛，迫不及待地要回家把姥姥接出来。

何秋月给了何遥一沓钱，看着何遥瞪大的眼睛告诉她，只要她能见到姐姐，这沓钱会翻一百倍。

何遥对此自是深信不疑，她当天就回家把姥姥接到镇上，给她理了头发洗了澡，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连夜出发。

路上趁着司机下车吃饭的功夫，她扔了笔钱直接开车跑了。

虽然她没驾照，但是她觉得司机开得太慢，耽误她拿钱。

路上何遥最担心的就是姥姥的精气神，因为急着赶路必然舟车劳顿，所以害怕何秋月以姥姥没精气神为借口少给她钱，不过好在一路上姥姥的精气神都很足。

“不要以为你身上流着我姐姐的血，就自以为我会对你有所感情。要是可以，我真想掐死你！”

何秋月咬着后槽牙怒瞪着何遥。

“何教授，您是文化人，这钱可是我们说好的，您别想反悔。”

“你开过来的车是偷的吧？你一个未成年人怎么可能有驾照。司机应该已经报警了，你希望我作为你的辩护律师帮助你免于牢狱之灾吗？”

何遥扑通一声跪在老人脚边，声泪俱下地哀嚎：“姥姥！姥姥！姥姥我被欺负了！姥姥！姥姥我是乖乖啊！姥姥！姥姥！”

老人略显厌烦地躲开何遥的触碰。

何秋月一把拽开何遥。

“你有个比你大十来岁的男性亲戚对吧？”

何遥点点头。

“我之前去你们那里做过法律援助，见过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男人，二十几岁，他指着我姐姐的那张寻人启事问我，光提供线索就有二十万吗？我说是的，他说那要是找到人岂不是给一个亿，我说是，他就走了，我以为他也不过是一个看热闹的人，现在看来，他是嫌一个亿少了。”

“他不是嫌钱少了，他是太高兴，他喝了酒跟一个男的，回来进了我的房间，被姥姥打了，后来你们就走了。我说他怎么一直喊发财了发财了。”

“华星。”老人突然开口。

“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何华星急忙凑到姐姐身边。

“我想妈妈了。”姐姐紧紧握住何华星的手，眼角流下一滴泪。

“妈妈在家里，我们歇一会，喝口水再去看妈妈，好不好？”何华星轻抚着姐姐的后背。

“爸爸呢？”

“爸爸...他有新娘了，有儿子了，有新家了。”

何华星哽咽两秒继续道：“听说他的新娘很凶，他的日子过得不太好。”

“好日子！好日子！”姐姐笑着点头。

“对！好日子。”何华星见姐姐放松了，她也开心地笑着抚摸姐姐的脸。

“姐姐，喝点热水。”梁渊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递到姐姐的嘴边，扶着杯子让她慢慢地啜了几口。

姐姐稍稍歪嘴，梁渊就拿开杯子。

“姐姐还喝不喝？”

姐姐摇头。

“回家看妈妈。”

“好！回家看妈妈！我们带姐姐回家！”梁渊扶着姐姐站起身，让梁圆与何华星搀着姐姐走出去。

“你也走吧。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梁渊走到大门口开始送客。

何遥刚走出大门，梁渊就迅速锁上门跑下楼梯，启动汽车。

阳台上放着一张摇椅，何母晒着太阳望着远方。

何华星扶着何秋月慢慢走到何母边上，端来一张椅子让她坐着。

何秋月刚坐下就凑近何母的耳朵轻声喊：

“妈妈。”

何母瞬间瞪大眼睛，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何秋月，泪水瞬间糊了她一脸，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何秋月的脸颊。

“秋月，秋月你回来了。大学快要开学了，要开学了。”

何母目光宠溺，一如姐妹俩十八岁那年。

“华星！秋月回来了，秋月回来了！你姐姐回来了！

早已泪流满面的何华星冲过去，母女三人瞬时抱在一起。

三人在阳光里相拥，紧紧地相拥，再也不会分离。

时光荏苒，何华星与何秋月已回不到她们的十八岁，只有何母，被永远地困在了她们十八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