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到产房外正一脸焦急地来回转圈的何父的耳朵里,他皱紧的眉头瞬间舒展,急忙跑到产房门口伸着脑袋试图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况。
很快产房的门被打开,两位护士分别怀抱一位婴儿从产房里走出来。
“恭喜!是两位可爱的小公主!妈妈马上也出来了。”
“哎呀!好啊好啊!公主好!公主好!”何父激动地想要伸手去抱婴儿,却不知该如何去抱,该抱哪一个。
回到病房,坐在床边的何父一脸喜悦地看着病床上的婴儿。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华星秋月。”
何父洋洋得意地伸手轻轻触碰摇篮里婴儿的手指。
“你叫华星,你叫秋月。华星秋月,喜欢爸爸取的名字吗?哈哈哈。”
“你知道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吗?你就直接给取了名字。”何母从被子里缓慢伸出手,掖了掖婴儿们的被角。
“华星是姐姐,秋月是妹妹。”何父自信地从左往右指着两个婴儿。
“哈,刚好说反了。”何母脸色苍白,笑着摆头。
何父闻言瞬间收起笑容表情严肃。
“那也一样!姐姐叫秋月,妹妹叫华星!”
躺在病床上的何母连侧身的力气都没有。她抿了抿干枯的嘴唇,偏头想喊何父给她倒点水喝,但从她被推出产室的那刻起,何父的目光就一直在孩子身上,一点余光都没有留给她。
“水,水......”
何母气声般的呢喃终于引起了何父的注意,他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递到何母的手边,见她一直没伸手接住,才纳闷地偏过头来看她。
见何母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何父这才不耐烦地把水杯递到何母嘴边。
何母是躺着的,这样子喝水很容易呛到,引起伤口的撕裂。无奈何母只能在水杯接触到嘴唇时抿着嘴,勉强用润一润嘴唇的水解渴,剩下的水顺着嘴角都流到了脖子里,凉凉地黏在皮肤上。
何父见何母不张开嘴喝水,便不耐烦地把水杯拿走了,转而继续用一副慈祥的笑脸看着病床上熟睡的婴儿。
水渍带来的黏腻是无法被忽视的存在,但何母安慰自己何父能给她喂水已是极好,毕竟这是她与何父相识以来,第一次喝到何父主动递来的水。
何母耳边不断传来何父对病床上熟睡婴儿的逗弄,何母虽觉不解,但也为自己的丈夫是个好父亲感到欣慰。
她随即安心地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
“哇——哇——”
何母刚闭上眼,耳边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
“哎呦,是不是饿了?华星秋月饿了,你快给她们喂奶!”何父收回手直愣愣地坐着。
“我现在还不能动,你给她们冲奶粉吧。奶瓶和奶粉我都准备好了。”何母皱着眉头看向床头柜上的奶瓶和奶粉。
“我又没冲过奶粉,我去叫护士!”何父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你这是头胎吧?嗨,我这都是第三个了,我家那个还是不会抱孩子。”
一旁病床上的产妇跟何母搭起话。
“我家也是,从进产房就没看见人。”
......
周围的产妇们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的生产次数,没用的丈夫,消失的丈夫,但她们似乎觉得很骄傲,语气里还有甜蜜的味道。
可是角落里那一对沉默的夫妻,丈夫正小心地怀抱着婴儿,围着病床来回缓慢踱步,躺在病床上的妻子则闭着眼睛睡觉,床头柜上摆着一个保温桶,一个鼓囊囊的手提包。
“姥姥!我们回家!回家!”何遥努力挤出微笑,她被泪水糊住的眼睛一片模糊。
“回家,回家......”老人不断重复这两个字,这两个贯穿她四十年人生的字。
站在单元楼门口,老人蹒跚着步子非要去爬楼梯,明明她的腿已经很难抬起去跨上那一级级的台阶。
“姐姐,我们坐电梯,坐电梯回家,我们回家,回家...”何华星一说到回家两个字,情绪直接崩溃,整个人瘫软在梁渊的怀里。
梁渊紧紧搂住何华星,撑起她的身体。
“回家,爬楼梯回家...我要爬楼梯...爬楼梯...”老人嘴里不停地呢喃爬楼梯,她僵直的双腿也像突然间获取了某种力量,撑着她爬上了一级台阶。
“我要先爬回家,先爬,不行,一起回家。”本来呢喃着又上了一级台阶的老人突然恐惧地摇起脑袋。
本就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在楼梯上回转身体,狭窄陡峭的楼梯哪里经得住她的转身,所有人的心瞬间都提到嗓子眼,何华星眼疾手快地冲上台阶紧紧抱住老人。
“回家,我们一起回家,我们一起爬楼梯回家。”何华星搀扶着老人缓慢地爬上那一级级台阶。
明明是相同年纪的两人,但无论是看背影,还是看面容,亦或是看身形,那都是两代人。
“哈哈哈,华星,我们一样快,哈哈哈,一样快。”老人看见两人一同站在家门口,咧开嘴露出两排不规则的牙齿大笑起来。
“一样快!一样快!我跟姐姐一起到的家!”
何华星想摸摸老人的脸,可她颤抖的手怎么也抚不上那脸颊;她想去抚老人的头发,可那花白稀疏的头发直接让她咬住嘴唇无声崩溃。
那张脸太多皱纹了,太粗糙了,黝黑黝黑的,像有多年的污垢沉积在皮肤上,可她的姐姐当年是皮肤最白的,最光滑的,是偷懒不抹面霜脸也不会干燥起皮的。
四十年,岁月夺走了何秋月皮肤的鲜嫩,身体的灵活与体力,还有那根乌黑粗壮的辫子。
它们,夺走了她的人生。
一张圆圆的饭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何母从厨房端出一大碗排骨莲藕汤放在饭桌正中间。
何母边摘身上的围裙边往阳台方向走。
她把脑袋伸出阳台,冲楼底下的两姐妹喊:“秋月华星!回家吃饭了!”
秋月华星正在跟其她小朋友玩跳房子,听到何母的呼唤,两人立马抬头冲着何母笑得天真烂漫。
“秋月!我先回家了!”何华星迈开步子大笑着朝单元楼门口跑。
“华星!你肯定比我慢!”何秋月闻言立刻开始奔跑。
一开始处于上风的何华星成功甩了何秋月一整层楼的台阶,但在她爬到第三层台阶即将到达家门口时,何秋月唰的一下从她的身边闪过扑到门上面。
“我说吧!你肯定比我慢!”何秋月一脸得瑟地朝她仰脸开门进屋。
饭桌上,何母忙着给两个孩子夹菜盛汤,还要注意何父是否需要她去盛饭或是拿汤匙。
“妈妈!姐姐她又欺负我!”何华星撇着嘴,双手环抱侧身,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秋月!你是不是又欺负妹妹了!”何母宠溺地摆出一副严肃面孔看着何秋月。
“她叫我都是秋月,秋月,所以我不是姐姐,我没有欺负她!”何秋月的回复理直气状。她说着从碗里夹了一大块排骨塞进嘴里。
“哈哈哈,你呀,真是个小机灵鬼!”何父刮了一下何秋月的鼻梁,父女俩相视一笑。
“华星!来!到爸爸这来!说姐姐是怎么欺负你的!爸爸给你做主!”
何母看着一溜烟钻进何父怀里的何华星,无奈地举着筷子,看着她刚夹起准备塞进不爱吃蔬菜的何华星嘴里的一根青菜。
“姐姐她耍赖!她每次跟我一起爬楼梯都会用法术!每次不管我比姐姐快多少,她都会用法术跑到我前面!哼!不公平!我也要法术!”
“哈哈哈,这世上没有法术,姐姐只是比你跑得快而已。”何父低头捏了捏怀里气鼓鼓的何华星的圆脸颊。
“哼!我就是比你跑得快!我吃饭也比你快!”何秋月扒拉一大口饭送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咀嚼起来,嚼完咽下还不忘张大嘴凑到何华星面前向她炫耀。
下一秒,何秋月夹起一筷子青菜跳下凳子凑到何华星的边上。
“华星华星!你看这是什么!青菜哦!嗷呜!”何秋月一口吃掉青菜,然后故意把青菜咀嚼地很响,再特地踮起脚尖凑到何华星耳朵边上去嚼,弄得何华星只好捂住耳朵不停地往何父怀里拱。
“好了,秋月华星,快点乖乖坐好吃饭。”何母表情严肃,略显疲态地看着姐妹俩。
“哦,妈妈生气了,快去坐好。华星快坐回去。”何父委屈地放下怀里的何华星,推着她坐回椅子上。
“吃完了就去写作业。”何母无视何华星委屈巴巴的表情,往她的嘴里塞了一根青菜。
“我去写作业了!”何秋月率先跳下凳子跑进房间。
“哼!我作业写完了!”何华星骄傲地仰起头等待夸赞。
“既然作业写完了,那你就把妈妈给你买的练习册写了。”何父语气冰冷,自顾自地吃饭。
“我为什么要写练习册!我作业写完了!”
“小学基础要打好!地基不稳,怎么建高楼!”何父的语气不容置喙。
何华星委屈地低下头,默默地扒拉起碗里的饭,还有她不爱吃的青菜。
“写完了!姐姐,你还差多少呀?姐姐,你该不会还差三张卷子吧?哎呀,姐姐,你好像还差一本练习册哦。”
何华星在何秋月身后左右探头,故作夸张的语气惹得正专心做题的何秋月一阵不爽。
正苦恼如何反击的何秋月灵光一闪,她抿嘴一笑道:“哎呀,这次不小心比我的好妹妹多考了几十分,也就差三十来名而已。好妹妹,你该不会是题目不会写所以才写得这么快吧!哎呀!我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何秋月!你等下次的!我一定比你考得高!”何华星气鼓鼓的脸颊红红的,在她白皙的肤色映衬下更显可爱。
何秋月一脸戏谑又宠溺地看着何华星调侃道:“你每次一生气就跟那金鱼一样,脸颊鼓两个大包,白里透红。”
何华星闻言眯起眼睛,毫不示弱地反击道:“切!说得好像你跟我长得不一样似的!别忘了,咱俩可是双,胞,胎!”
“我每次看你啊,就像照镜子似的,不过现在不行了,你脸干燥起皮了,而我,还是像刚剥壳的熟鸡蛋!哈哈哈......”何秋月大笑着捧起自己的脸,还故意凑到何华星的脸上蹭她,每次何华星伸手推她,她都能提前感知完美躲开。
闹了一会,每每失手的何华星不满地抱起双臂,撇嘴朝一边抱怨道:“哎呀!没意思!每次你都能提前感知到!”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咱俩是双胞胎有共感。要不,我施个法?断开咱俩的共感?”何秋月表情认真,仿佛若有其事。
“咱俩都上初中了!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还记得小学时候的事情!”何华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何秋月。
“那你共感一下,我现在要去干嘛?”何秋月饶有兴致地看着何华星。
何华星配合地盯着何秋月的眼睛看了好一会道:“感觉不到。”
“那你闭上眼睛再感觉一下。”何秋月手动合上何华星的双眼。
听到何秋月起身出门的脚步声,何华星忍不住提问:“你去哪?”
“不准睁开!”门外传来何秋月的声音,隔着墙壁有点闷闷的。
突然一阵冰凉滋润的触感,均匀地占据了何华星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很快她的手背也传来相同的感觉。
“人跟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双胞胎也毫不例外。我犯懒不摸面霜你也犯懒,这下好了!脸上手上都干燥起皮了,等过几天天气再冷点就裂口子,皮开肉绽!疼死你!”何秋月故意贴脸吓唬眯眼偷看她的何华星,何华星不由得抖了一下。
何秋月盖上面霜的盖子时,何华星迅速地用手指从罐子里抹了一点面霜涂到何秋月的脸上,“再好的底子也禁不住作践,还是要好好保养。”
何华星说着拉着何秋月坐到她的身边,也开始细心地在她的脸上手背上抹上一层面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