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的绿叶扇碎阳光,洒在摊开的书页上。
“嘶——”
寒风阵阵,从领口钻到脚趾,惹得许小满打了个寒颤。
刘沉奕的双臂紧贴冰冷的石桌,靠薄外套和长袖隔绝寒意。
许小满撇嘴瞧着她的“寒窗苦读”,一眼看穿她早已瓢往九霄云外的心思。
按照惯例,这时候许小满会同刘沉奕开一个小小的“玩笑”,明示她想要回宿舍了。
风穿灌木的沙沙声给了许小满灵感,她侧身倾向刘沉奕的耳朵,强忍嘴角的笑意,“大橘!”
刘沉奕闻言条件反射似得转头把灌木丛给扫视了个遍,却一点橘色都没看见。她想回头看看许小满的视线落点,却对上许小满因为憋笑而发抖的肩膀。
至此,事情的真相刘沉奕已了然,她熟练地拿起石桌上和石凳上的书(隔绝寒意)塞进书包。
“嗡——嗡——嗡——”
刘沉奕从口袋里掏出振动的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导员,满心疑惑的她按下接听键。
“刘沉奕!你现在立刻来我办公室一趟!快一点!”一按下接听键,导员抢先开口,语速又快又稳。手机不用放在耳边,两人都听了个真切。
“好,我马上到。”刘沉奕挂断电话又开始走神。
“别想了。像你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学生,犯过最大的错误就是上课打瞌睡。”许小满说完就拉起刘沉奕的手往导员办公室跑。
一站定导员办公室门口,一个消瘦,肩胛突出,穿着洗得松散泛白的黑衣的后背便夺走了刘沉奕的全部视线与注意力。
许小满见状轻叹一口气,站在刘沉奕身后的她不用探头就知道刘沉奕又走神了,随即抬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正低头紧张到搓手指的导员,一听见敲门声就惊喜地看向办公室门口,瞧见刘沉奕,笑着朝她招手。
“咚!”
两人的脚刚抬过办公室的门槛,就见那背影面对她们跪下。
是一个女人,看不出年岁,她太沧桑了,像被苦难折磨到只剩一副皮包骨的躯壳。她的眼睛炯炯有神,狠厉,自私,薄情。
她一眼锁定了刘沉奕。两人对视时,她像张开血盆大口般将刘沉奕生吞活剥。
刘沉奕不认识她。刘沉奕一遍又一遍地搜索她屈指可数的“熟人”面孔,始终没找到女人的那一张。
“不准拍照录像!临近毕业大家都自觉一点!”导员站在办公室门口反锁了门,也定住了一只只掏口袋的手。
女人的眼神和行为引起许小满的警觉,她主动凑到女人身边握住她的手臂想扶她起身。
“有什么话起来说,这地砖多凉啊,哪有坐着舒服。”
“狗杂种!”女人恶狠狠地咬着后槽牙瞥了许小满一眼,扬起胳膊巴掌朝她的脸扇去。
女人的胳膊一抬起,就被许小满抓住手腕。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没必要对你客气了。”许小满阴沉着脸,连拖带拽地把女人弄出办公室塞进隔壁会议室。
女人毫不客气地拉开会议桌边的椅子坐下,许小满和刘沉奕绕到她的对面坐下,导员关好会议室的门后坐在主位。
那一句“狗杂种”,瞬间暴露了女人的身份:陈军的合法妻子,陈鹏的妈,刘招海嘴里的贱人。至于女人的姓名,没人提。
“您说您找刘沉奕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当她的面说,现在刘沉奕在这了,您可以说说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吧。”导员虽心中对她厌恶至极,但表面上还是保证面色和善,语气平缓。
“狗杂种!呸!贱货!”女人神情骄傲,像打了场胜仗。
她睥睨着刘沉奕,刘沉奕对她眨了下眼,浅浅勾起唇角。
“女士!这里是学校!麻烦您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然我随时可以叫保安把您请出去!”导员用最后一丝理智向女人发出警告。
“学校?这是她的学校吗!这是我儿子的学校!是我儿子的大学!她偷了我儿子的大学!你应该把她赶出去!”女人拍着桌子冲导员大吼大叫。
“噗——”刘沉奕盯着女人那一张一合的布满唇纹的乌色唇瓣,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笑什么!”女人噌地站起身,半个身子恨不得跨过会议桌压在刘沉奕脸上。“贱人教出来的东西没有一点教养!趁早夹起尾巴做人吧!”
刘沉奕得意地与女人对视,“你不在家守着陈鹏,不怕债主趁机上门剁了他的手指吗?”
“你”
“我数三声,你自己走,不然我就报警。会议室的监控带录音功能,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够关一阵子了,要试试吗?”刘沉奕指向四个墙角里的监控。
女人被怼的哑口无言,一时间又气又恼,突然跑到墙角对着监控开始哭天抢地。
“我那苦命的男人哦!要死了!都是她害的啊!”
“三!”刘沉奕冷漠地大声倒数。
“陈军要死了!你爸爸要死了!你吃他的喝他的你不救他!你真是个白眼狼啊!”
“二!”
“啊——狗杂种!”女人近乎癫狂地嘶吼。
“陈鹏呢?他可是血统纯正的狗种。该不会父子俩准备一块死吧?不过这样也好,黄泉路上有个伴,你呢?要不要一起?”
“你说什么!”女人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看着刘沉奕。
“一。我报警。”刘沉奕掏出手机。
女人再次跪在地上,一改刚才的狰狞模样,卑微地恳求着:“你爸爸他真的病了!真的病了!我没有骗你!你去看一眼,去医院看一眼就知道了!”
“你自己走,还是我报警让警察带你走。被警察带走可是要关起来的,你不是说陈军快死了吗?”刘沉奕依旧冷漠地看着女人。
从始至终,她都不在乎女人带来的任何消息,包括陈军是死是活她也不在乎。陈军对刘沉奕而言只是一个名字,她没见过他,照片也没有。
女人缓缓起身,眼神空洞却紧锁刘沉奕,她缓缓朝刘沉奕走去。
“你想干什么?”许小满挡在刘沉奕身前,死死盯着女人。
导员打开会议室的门,女人径直走了出去。
“去忙吧。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导员路过刘沉奕时拍拍她的肩膀。
刘沉奕透过走廊的窗户看见已经走到楼下的女人,掏出手机拨通了刘凤霞的电话。
“嘟,喂,小奕。”
“霞姨,我妈妈最近怎么样?我家里,没出什么事情吧?您最近一切都好吧。”刘沉奕的左手紧张地抠外套拉链。
“小奕,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的,因为没出什么事,但是你打电话来问了,是不是你那出了什么事啊?你,你没受伤吧?啊,小奕?”
“我能出什么事啊霞姨,我在学校里安全得很!您听我这声音,吃得饱睡得好!我家里,我妈妈她怎么样?”刘沉奕紧张地咬嘴唇。
“不是不是!招海她没出事,她今天一直没出门,我给她打过电话,她没说两句就挂了。是你家门口,今天上午有人砸门,但没一会人就跑了,到这会也没再来。”
“我知道了霞姨,我这就回家。”刘沉奕刚挂断电话就打开售票软件,查询回家的汽车票。
“走吧,去找导员请假。”许小满牵起刘沉奕的手朝导员办公室走去。
售票大厅里,许小满坐在候车厅,望着刘沉奕在售票机前购买车票。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原地坐着,等着你安排好一切。”
拿着两张车票的刘沉奕腼腆地笑着,顺势坐在许小满身边。
“也就这么一次而已,其它时候我还是会跟在你身后,屁颠屁颠地问东问西,等着你安排好一切。”
“等我们拿到offer,你又可以在我身边当好奇跟屁虫啦!我要带你好好地见识见识这花花世界。”许小满握着拳头,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刘沉奕闻言抿起嘴唇,偏头碰巧看到去往橘村的大巴车进站了。
两人坐在大巴车入口的第一排,因为这里可以吹到来自司机旁边窗户的风,也可以透过挡风玻璃看路,同时座位的振动幅度最小,降低晕车的可能性。
老旧大巴车独有的混合刺鼻味迫使许小满压低呼吸,她想打开窗户,发现是封死的。
大巴车启动,盯着挡风玻璃看的许小满被风吹得还算舒服。
刘沉奕靠着椅背闭眼睡觉,她的脑袋左右轻晃。
刘沉奕与许小满第一次见面是在宿舍,许小满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食堂吃饭,看见隔壁桌的刘沉奕正端正地坐着,翻阅刚才报名时发放的新生手册。
“你好!”许小满笑容灿烂地朝刘沉奕打招呼,“我叫许小满,二十四节气里的小满。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我叫刘沉奕,沉重的沉,神采奕奕的奕。”第一次被人问名字,刘沉奕有些局促,但看着许小满灿烂又温暖的笑容,刘沉奕对她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
“刘沉奕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嗯。”刘沉奕点头,合上新生手册小心放好,摆好椅子,起身和许小满一起出门。
许小满散漫地打量每个档口的菜品,菜单,看了一圈转头问刘沉奕:“有想吃的吗?”
刘沉奕的视线落在麻辣烫的自选菜柜上。
许小满道:“要吃麻辣烫吗?”
刘沉奕犹豫地咬了下嘴唇,“一碗麻辣烫要多少钱?”
“麻辣烫是称重的,按上面贴的单价算,如果你夹一块面,再配四五样荤素菜,十块多吧,丸子什么的会重一点,价格也贵一点。”
“我吃面条吧,酸菜面是四块钱一碗。”
“怎么样?好吃吗?”许小满夹起一根面条不情不愿地塞进嘴里。
“还行。”刘沉奕面无表情地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往嘴里夹面。
后来,许小满同刘沉奕吃了许多顿饭,发现她只会说“还行”两个字。
许小满特别喜欢带刘沉奕逛街,因为不管逛多久她都不会喊累,不管逛什么店她都充满好奇,会耐心且专注地倾听许小满的分享,并且活学活用,当下就会按照她的喜好帮她挑选最合适的商品。
“到了!”司机洪亮的一嗓子,叫醒了一车人。乘客们睡眼惺忪,拎起脚边的行李。
两人一下车,刘沉奕就牵着许小满往市场走。
“这个时间,王姨可能会在批发超市进货,如果不在,我们就去市场后面的路上打车。”刘沉奕回头,看见许小满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批发超市门口,王姨正搬着箱子往三轮车后斗里放。
“王姨!”刘沉奕笑容灿烂地同她打招呼。
“呦!刘沉奕?你放假啦?大学快毕业了吧?等你工作了挣大钱,你妈可享福喽!”王姨看着刘沉奕,一脸的欣慰与羡慕。
“王姨,我跟我朋友想坐您的车回橘村,车费还是老规矩。”
“好说好说!还有两箱,马上搬完!”王姨扭头看见两个身影已经冲到店门口。
两人把箱子放上车后斗,顺手给自己摆出两个座位。
待两人坐好,刘沉奕扭头朝驾驶位的王姨喊:“王姨!好了!”
乡间的水泥路两边栽种杨树,风吹过唰唰响,是大自然的风铃。
三轮车行驶飞速,一眨眼,就到了“老王小卖部”门口。
“到了?”许小满起身,一个跨步跳下车斗,把头发抓向后脑勺,“王姨这开车技术了得啊!又快又稳!”
刘沉奕一下车就钻进小卖部拿了瓶水,掏出准备好的现金递给王姨,“车费加水钱正好。王姨我们走了。”
走了一会,许小满回头见离小卖部有了一点距离,拧开水瓶喝了一口,“为什么要给王姨现金啊?”
“你有注意小卖部的招牌吗?”刘沉奕停下脚步。
“招牌?”许小满回头张望小卖部,“老,王,小卖部。有什么问题吗?”
“王姨,其实不一定姓王,她是王家的媳妇。”刘沉奕皱眉看向小卖部,“媳妇,儿媳,孙媳,前面加个姓,这就是她们的名字。你看到的那些二维码都是王叔的,跟王姨没关系。”
“一家人怎么会没关系?王姨进货,王叔总得给钱吧?”许小满不解地看向刘沉奕。
“进货钱,可以直接跟批发超市结,不用经过王姨,免得她三毛五毛的存私房钱,接济她的女儿。王姨收的现金就是偷偷存着接济她女儿的。”
“她女儿怎么了?为什么要悄悄给她女儿攒钱?”。
“哈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女儿要生二胎了,需要钱买点,调理,药。”
“药?孕妇不是不能吃药吗?”
“快走吧。”刘沉奕不想继续回答许小满的问题,只好牵着她快步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