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该体面些 第10章 一封情书（忆）

小学放学要比初中早一个小时，每每一下课，芮嘉就会迫不及待地奔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等车去接段宋。

怎么说也算是被段宋亲手带了一年的人，坐车找地儿这些事他再怎么路痴现在也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段宋所在的博雅初中距离育才小学不算特别远，公交十几分钟就能到。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同样的路程，同样的时间，可怎么就早上那么难熬呢？

每天傍晚临近放学，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摊挤在博雅门口，卖着各种各样的零食，比如不知道什么原料的彩色冰激凌、煎饼和鸡蛋灌饼等各种饼、烤冷面、自创品牌的小奶茶……

栾城的春天比北方短得多，像是没有一样，不经意之间便就进了夏天。

而现在即便已是初夏，却也有了嘶哑乱鸣的蝉声，从早到晚地恼人。

芮嘉坐在校门口一侧的马路牙上，胳膊肘抵在大腿上，双手托着腮，漫无目的地来回看，首先看到的是离他最近的是一个煎饼摊。

只见有一男一女正等在摊钱，那个男人穿着一件白色老头衫，后背被汗水浸透成不规则的一团。

露出的一对健硕肱二头肌，像是充了气的气球，鼓鼓囊囊的。

见状，芮嘉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又瘦又软的胳膊。

这肯定完全干不过对方，芮嘉鼓着腮帮子，耸了耸肩。

下一秒，那个男人一胳膊环住了旁边的女人，女人装作生气似地笑着拧了一把他贴在颈侧的手。

芮嘉转了目光，不再看他们。

煎饼摊的老板是一个满是胡茬的黝黑脸大爷，两臂的袖子挽得很高，露出来的胳膊跟脸一个颜色，像是涂了红棕油。

“曾火（葱花）、鲜侧（香菜）要麽？”滋啦啦的油声里，芮嘉看到大爷笑眯眯地说。

这里的口音有意思地多，像是故意压着嘴巴一样，每个字都从窄窄的唇峰间蹦出来，而说话人也总像是在弯着嘴角笑。

可也正因为这样，即便再难听的话，加上这个口音，似乎也会变得没什么伤害性。

芮嘉来这里虽说也已经一年多了，最多也只能听懂几句最简单的，话一长他就感觉像是课堂上听老师讲英语一样，死活也听不懂，但二者唯一不同的是，这些话不会让他头疼。

傍晚的天生闷热闷热的，芮嘉脱了身上的校服，随便揉了几下塞进了一只眼睛都不剩的小黄鸭书包里，只剩下一件胸前印着棕色小狗的白色短袖。

然后他枕着腿上被撑得鼓鼓的书包，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三分钟。

再抬头时，刚才站在摊前的两个人已经提着东西转过了街角，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

而那个大爷也坐在了小马扎上，扇起了比脸还大的蒲扇。

芮嘉实在觉得无聊，可再一看表，还有一分钟，他百无聊赖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起身背上了书包。

时间总是很奇怪，好像总是在剩下不多的时候，就过得格外地慢，故意地熬人。

等到校门终于打开的时候，一瞬间涌出来一堆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有的像是脱了缰的野马直接奔到了阿公阿婆的呼唤声里，有的却慢慢悠悠地像是刚下地的考拉。

而段宋就属于第二种，每次总是等人流都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能见到人。

“小宋哥哥！”好不容易等到了人，方才的无聊随即烟消云散，芮嘉立马兴冲冲地跑到了一脸无奈的段宋跟前，却没刹住车，一脑袋撞上了对方的胸膛。

然后他就听到段宋叹了一口气，自己的脑袋就被抓着硬生生地推了起来。

“你怎么又来了？”段宋哑着声音皱了皱眉。

可芮嘉一听这声音，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前几天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段宋到了变声期，本来好听的声音一夜之间变成了四不像，一开口就像是卡了一口陈年老痰，不仅哑偶尔还会带着破音。

反正芮嘉听着怪别扭的，如果可以，他真想替段宋把嗓子掏一掏。

段宋见他这样捂着嘴笑的样子，无情地翻了个白眼，说：“你今天早上还说不会笑了。”

见他还不停，段宋又冷着脸补充道：“你真是够无聊的。”

“段宋，你能不能把你那臭脾气好好改改啊？”

芮嘉这才注意到段宋身边的男生，只见那人一首将书包甩在肩膀上，另一只手直接捏上了芮嘉的脸，“小嘉嘉，要不然你做我弟弟吧，我肯定比段宋对你好，好不好？”

芮嘉止住笑，摇了摇头，双手搂上了段宋的胳膊，“不要，我只要小宋哥哥。”

“得，你也跟段宋一样，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秦铄铭多好一人，嗯？是不是，段宋？”秦铄铭挑了挑眉，贱兮兮地撞了一下段宋。

然后，他跟芮嘉一样得到了一个白眼。

秦铄铭是段宋的同班同学，长得比段宋还要高一点，总是留着极短的寸头，再加上时不时地犯贱，活像街头称霸一方的二混子。

芮嘉不知道段宋是怎么跟他交上朋友的，只记得第一次见的那天晚上，他硬是拉着段宋絮絮叨叨地问了一路，然后他又成功把人惹烦，再次被撂在了楼道。

“‘缺根筋’别说话，你也烦。”段宋实在无语，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就抽出来胳膊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缺根筋”是秦铄铭的外号，秦铄铭亲口告诉芮嘉，他出生时爸妈专门找了算命先生，说是命里缺金，于是起了两个带金字旁的字。

而之后“缺金”“缺金”，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缺根筋”。

不过，也确实人如其名，不对，人如其号，跟他的外号一样，秦铄铭确实缺根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人极好，比如现在。

“叫声哥，铭哥立马带你去吃你喜欢的冰激凌，怎么样？”段宋还没走几步，秦铄铭就立马拦下了刚迈步准备追上去的芮嘉，弯着腰揽住了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贿赂。

芮嘉自知随便叫人哥着实是个没骨气的行为，但是在最喜欢的冰激凌面前，骨气好像又算不上什么。

于是，刚才还誓死不屈的芮嘉，立马软了骨头，眼睛亮着光，衔着脸问，“铭哥，今天吃什么口味的呀？”

“真是乖弟弟，”秦铄铭满意地撸了一把他的脑袋，弯着眼睛拍着自己的胸脯，满脸神气，“想要什么都行，铭哥全请你。”

“谢谢铭哥。”一想到等会可以吃冰激凌，芮嘉心里就开心得直冒泡泡。

但几步远的段宋感觉像是看两个傻子一样，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不耐烦地冲两人大声催了一句，“你们走不走？”

“走，走！”芮嘉闻言立马拽着秦铄铭追上了段宋，一脸得意地向段宋宣布这个好消息，“铭哥说请我们吃冰激凌！”

“诶，不对啊，小嘉嘉我刚才可说只请你吃，没说请他啊？”

“铭哥？”段宋关注点落在芮嘉的话，瞥了一眼旁边傻笑的某人。

“对啊，铭哥，”秦铄铭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乖，揽着芮嘉，炫耀似地又挑了挑眉，“我宣布，从现在开始，小嘉嘉就是我们的共有财产，他将收获两个哥哥的全心全意的爱，一个来自天使，一个来自恶魔。”

下一秒，这个所谓的“恶魔”再次赠送了两个傻子一个白眼，“6。”

博雅附近有一家刨冰店，不论严冬还是酷暑，每到放学的时候就总会挤成一团蜂窝，水泄不通。

三个人硬是排了快半个小时，人都已经少了一大半的时候才吃上东西，占上位子。

“怎么样，铭哥是不是说话算话？”秦铄铭一边说着，随手捏下了冰上的装饰小标签，芮嘉看到上面写着“且慢”。

秦铄铭点了一份芭乐牛乳刨冰，粉红色的果浆淋在堆成两个拳头高的绵绵冰上，像是刚喷发的火山，看着很有食欲。

段宋不太喜欢吃冰，只点了一杯西柚柠檬茶，水面浮着的冰块已经空了心，杯底沉着三片柠檬和一堆西柚粒。

“嘶——算话，算话，”芮嘉早就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香草味的冰激凌球，这时候上颚正被冰得直吸气，连话也说不利索。

“这么着急干嘛。”段宋皱了皱眉，一时无语。

“好吃啊，”芮嘉咽下去，开心地吧唧了几口，悬着腿在半空来回晃了晃，然后又用勺子挖了一口绿色的抹茶味，笑嘻嘻地递到了段宋嘴边，“小宋哥哥，你尝尝嘛，很好吃的。”

段宋往后撤了撤，一脸嫌弃，“你还是自己快吃吧，每次就你最磨叽。”

一到吃冰激凌，芮嘉就吃得贼慢，每口吃完还必须好好回味半天，才能继续再吃，光是等他就得等上个十几分钟。

很多时候，段宋觉得真地得好好感谢芮嘉，毕竟如果没有他，他就不会知道原来自己的耐心能有这么大。

“小嘉嘉，你这就不对了吧？”秦铄铭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啵”的一声，有点疼，“这可是铭哥请你的，怎么不说让铭哥尝一口？嗯？”

芮嘉立马收回勺子塞到了自己嘴里，另一只手摸了摸脑门，有些不情愿地把碗往前推了推，含糊着说，“那铭哥你用你自己的勺子挖一口吧。”

“你这什么表情？”秦铄铭被他这幅样子逗乐了，笑着又把碗推了回去，打趣道，“你就只喜欢你的小宋哥哥。”

“才没有。”芮嘉不好意思地抵赖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巧克力味的，没注意沾到了下巴上一点。

见状，段宋叹了口气，从桌上的纸盒里抽出来一张纸，扔到了他的脸上，“擦一下，你的吃相真的很丑。”

“哦。”芮嘉抓住纸，在嘴边来回转了一圈，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擦干净。

“笨死你得了。”段宋夺过他手中揉成一团的纸，面无表情地替他擦去了下巴的巧克力污渍。

秦铄铭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往嘴里送了一大口冰渣，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调侃说，“看不出来啊，段宋。”

“你要是把对弟弟的这副心思用在那女孩身上，人家也就不至于天天以泪洗面了。”

“什么女孩？”芮嘉有些好奇，看着段宋把那团纸扔到了桌上。

秦铄铭一听，立马来了兴致，贱兮兮地瞅了一眼段宋，往前倾了倾身，“你是不知道，今天你的小宋哥哥可是收到一……”

“秦铄铭！”话还没说完，段宋立马打断了他，可奈何嗓子太哑，没什么威力。

“一个什么？”芮嘉眨了眨眼，愈加好奇。

“一封情书。”秦铄铭用手挡了挡嘴，声音放低了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送情书这种事，芮嘉不是第一次听，毕竟屁事不懂的小学生也常常会这样来回闹着玩。

只是现在听到有人给段宋送，他觉得有些不开心。

怎么就没人给他送呢？

他长得难道不好看吗？

挺好看的啊，芮嘉自己觉得这确实是事实，而且是很明显的事实。

可为什么他没有？

“那个女生漂亮吗？”思考半晌，芮嘉缩了缩脖子，才又问。

“还行吧，”秦铄铭咬了一大口冰，语气懒懒地回着，“不算难看。”

“哦。”闻言，芮嘉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冰激凌。

所有颜色都混成一团，看着有点脏，段宋着实有些不忍直视，无语地闭了闭眼。

“怎么了，”秦铄铭又问，顺手拧了一把他的脸，“有嫂子还不开心吗？”

这次段宋实在忍不了这人这样地犯贱，脸色立马阴郁了起来，“秦铄铭！你别太‘缺筋’。”

秦铄铭倒是能屈能伸，见状立马服了软，笑着求饶，“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么？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一次？”

段宋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是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这辈子才让他倒霉透顶地接二连三遇到烦人精。

这真的很难不让人头疼……

后面秦铄铭又絮絮叨叨说了什么，芮嘉没再怎么仔细听，因为心里还时不时地冒着刚才说的“嫂子”的事情。

等他终于吃完了碗里的冰激凌，他和段宋才告别秦铄铭回了家。

下公交车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山，在天边堆起一片由浅到深的鲜艳的橘红色。

不知从哪里觅食归来的鸟，飞翔在这片有层次的霞光里，像是来回移动的剪影。

每到傍晚，小区门口常常会坐上一堆人，互相谈天说着闲话。

有时候忘了时间，家里的小孩、媳妇儿的声音就会从后面的楼里传出来，大得整个小区都会听到。

每到这个时候，这个被喊的人就只得在一片笑声里，拍拍屁股，赶回家去吃饭。

但也不乏有人耳根硬，死活叫不动，于是没多久就会被家里的人硬拖着回了家。

狼狈确实狼狈点，但至少多说了几句话。

所以，不亏。

芮嘉天生自来熟，话也多，所以每次到门口总是会跟这些阿公阿婆唠上几句，但今天例外，他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就立马追上前面的人。

“你就告诉我吧，小宋哥哥，”芮嘉拽着段宋的一条胳膊，校服外套滑下了肩头，他又立马给对方提上去，“那个女孩好不好看？”

“不知道。”段宋看也没看他，仍旧自顾自地往前走。

“我才不信，”芮嘉小声嘟囔一句，又说，“那你喜欢她吗？”

段宋静静瞥了他一眼，觉得对方大概耳聋，反反复复来回问，真够烦的。

“不喜欢。”段宋耐着性子，鼻子呼出一口热气。

“真的吗？”

果然是听不懂人话，段宋眉峰动了动，甩开芮嘉的手，迈大步子，头也不回地把人落在了后面。

“你又想丢下我！”芮嘉气得直跺脚，一溜烟地追上来又挡在了段宋面前，仰着脑袋，头头是道地说，“老师说了，我们现在应该好好学习，不能谈恋爱。”

段宋停下脚步，登时感觉气得后槽牙疼，想现在就给芮嘉一拳头，但是理智勉强抑制住了他的冲动，“我都说了，没有，不喜欢，不好看，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你看，你就是故意不告诉我，要不然怎么知道人家不好看。”芮嘉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抓住“不好看”这一个关键点。

段宋：“……”

空气突然静了一瞬，芮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闯了祸，抿了抿唇，才又试探着晃了晃段宋的胳膊。

下一秒，不知道是哪家又在喊人，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小区里。

段宋的表情冷得可怕，芮嘉无辜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幸好，他一向认错很快，也很会卖乖。

“对不起嘛，小宋哥哥，”他立马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望着正气上头的段宋，弱弱地祈求着，“你别太生气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