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将军府重重笼罩。听雪轩内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季初月惨白如纸的脸和肖禾盛怒之下略显扭曲的面容。
“不说话?”肖禾猛地甩开季初月的手,力道之大,让季初月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你以为不说话就能解决问题?欺君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你不仅会害死你自己,还会害死你父亲,害死整个季家!还有你那个情郎”肖禾的声音尖锐刺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季初月的心口。
季初月浑身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襟。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可那个人的身影,他们之间短暂的温存,以及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如同梦魇般纠缠着她,让她无法挣脱,更无法向任何人倾诉,尤其是她的母亲。
“娘……”季初月抬起泪眼,哀求得看着肖禾,“求求您……女儿真的不能嫁给宸王……我……我配不上他……”
“配不上?”肖禾冷笑一声,俯身捏住季初月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现在知道配不上了?当初与人私相授受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季初月,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女子当贞静贤淑,恪守礼教!你却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如今陛下有意赐婚,这是天大的荣耀,也是你唯一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你安安分分嫁入宸王府,过去的事,我可以帮你瞒下!”
“不……不是的……”季初月绝望地摇头,那个人……
若是嫁给宸王,日后在皇室之中,她该如何自处?萧霁又会如何看她?她简直不敢想象。
“不是什么?”肖禾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女儿,“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是不是府里的人?还是你在静心庵招惹上的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她提到“静心庵”时,语气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季初月每月去静心庵,她原本只当是女儿性子沉闷,去图个清静,如今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季初月咬紧了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不能说,死也不能说。
“好,你不说是吧?”肖禾松开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女儿,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既然如此,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听雪轩半步!青黛!”
守在门外的青黛慌忙进来,脸色苍白。
“看好大小姐!若是她再私自外出,或者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肖禾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拂袖而去,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也仿佛隔绝了季初月所有的希望。
听着母亲远去的脚步声,季初月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地上,压抑地痛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命就这么苦?
修竹院中。
季纾早已不再像今日宴席之上和马车之中那般波澜不惊,她蹙着眉,眼中涌上一丝淡淡的忧伤,纤长的手指撑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窗外月色朦胧,透过雕花木窗洒下清辉,映照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
“小姐?”玉珠在门外低声唤她,语气带着担忧,“夜已深了,您早些安歇吧。大小姐那事……不是还未定下么?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季纾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疲惫:“玉珠,你去歇着吧,不必守着了。这件事……**不离十了。”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仿佛自言自语,“我与宸王殿下……终是有缘无份罢了。”
她默了默,道:“你先出去吧,容我一人想想。”小丫鬟听罢也只能无奈离开,她这位小姐最是有主意的,可眼下...玉珠从未见自家小姐这般伤心过。
季纾在屋中熄了烛火,却并未解衣安寝,而是回忆起十二岁时初见萧静那一日...
那时她刚满十二岁,随着肖禾母亲入宫向当时尚在人世的太后请安。宫规森严,肖禾与几位命妇在殿内说话,她得了允许,由宫女引着在御花园靠近慈宁宫的一处小园子里略作走动。
那园子僻静,种满了晚樱,正值盛放,如云似霞。她正仰头看着一树繁花,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伴随着少年略显沙哑的低斥:“……无妨,不必声张。”
她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樱花树下,一个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少年正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却略显清瘦,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不适,肩膀微微颤动。旁边一个小内侍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上前。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那少年若有所觉,猛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季纾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面容尚带稚嫩,却已初具棱角,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因咳嗽而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最吸引季纾的,是他那双眼睛——不同于京中常见纨绔子弟的浮华,也不同于她兄长的刚毅,那是一双极其沉静的眼眸,如同幽深的古井,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与隐忍。
他看见她,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冷峻淡漠的模样,只是耳根处悄悄爬上了一抹极淡的红晕。他认出她衣饰是官家小姐,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语气疏离而客气:“惊扰小姐了。”
季纾连忙敛衽还礼:“不敢。公子可是身体不适?需要唤太医吗?”
“风寒而已,无碍。”少年简短地回答,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似乎不习惯与陌生女子对视。
就在这时,引路的宫女寻了过来,见到那少年,慌忙跪下行礼:“奴婢参见宸王殿下!”
宸王……萧静。
季纾心中了然,原来这位就是宸王殿下。她再次行礼:“臣女季纾,见过宸王殿下。”
萧静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转身便带着内侍离开了。风吹过,樱花簌簌落下,拂过他玄色的衣袍,也拂过季纾微微发烫的脸颊。
那惊鸿一瞥,那个在樱花树下强忍咳嗽、眼神孤寂又故作坚强的少年身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印在了十二岁的季纾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