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献宝似的拿出各种北疆带来的新奇物件,有造型奇特的胡杨木根雕,色彩斑斓的陨铁石,还有毛茸茸的雪狐皮筒子,试图吸引妹妹们的注意。季纾颈间的紫水晶流光溢彩,衬得她愈发娇美,她微笑着看二哥耍宝,目光却不时飘向安静坐在一旁的季鹫。
季鹫只是垂眸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那串带着红珊瑚珠的项链已被她重新收回衣襟内,贴肤藏着。
肖禾坐在上首,面带得体的微笑,听着季慕说着边关风物和回京路上的见闻,偶尔关切地问裴婉清几句是否习惯大晟气候饮食,举止无可挑剔,俨然一位慈和的主母。
然而,她的眼角余光却始终未曾真正离开过季鹫。那孩子越是这般沉静疏离,她心中那根刺便扎得越深。这不是她养大的女儿,身上流淌的是南槿的血,带着边关的风沙和难以驯服的野性,一回来便轻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她精心栽培、享有才名的纾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厅内言笑晏晏,一派团聚的温馨景象。
谁也没有注意到,厅堂侧后方那扇通往偏院的菱花门旁,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已经看了许久。
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襦裙,料子普通,颜色也沉静得近乎黯淡。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浑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她的面容与肖禾有三分相似,却更显清瘦苍白,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和小心翼翼的拘谨。
她看着厅中热闹的场景,看着父母虽未在场却依然众星捧月般的弟妹们,尤其是那个光彩照人、与她一同长大妹妹季纾,以及那个虽清冷却自带锋芒、一归来便引人注目的三妹季鹫。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门框,指节泛白,唇瓣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有渴望,有黯然,更有一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深入骨髓的落寞与委屈。
正是被所有人遗忘的长女——季初月。
为什么她才是娘的女儿,可娘就是看不到她,为什么偏爱季纾妹妹一人?
她站了许久,直到一个端着果盘的小丫鬟经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唤道:“大小姐?您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吗?”
季初月像是受惊般猛地收回手,后退一步,垂下眼睑,低声道:“不了……我,我这就回房了。”声音轻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转身,匆匆融入偏院昏暗的廊道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正厅之内,季鹫却似有所觉,忽然抬眸,清冷的目光精准地投向那扇空无一人的菱花门方向,杏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刚刚……好像有人在看这里?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管家急促而恭敬的通传声:
“老爷、夫人回府了!”
上京城总是在夜中下雨,季卫南槿夫妇二人刚进屋门,外面便飘起了小雨,
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敲打在庭院的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很快便连成了线,淅淅沥沥,为这将军府的团聚之夜蒙上了一层湿润的薄纱。
正厅内,灯火通明,驱散了门外带来的寒意与潮湿。下人早已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和驱寒的姜茶。众人移步饭厅,按长幼次序落座。
“元元快过来让为娘看看!”南槿温柔的招手让季纾过去,“我的元元长大了,出落得真水灵!”南槿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不停地问她在京中的生活,读什么书,甚至是每餐喜爱吃哪些。“元元喜欢吃哪道菜?娘亲夹给你!”说着说着就将季纾的碗堆成了小山。
她拉着季纾的手又要念叨不停,季鹫见状笑道:“娘亲拉着姐姐的手让姐姐如何吃饭?”季卫也是目光紧盯季纾,听到季鹫这般说,也忙道:“是啊是啊,元元先吃饭,一会儿皇上的赏赐到了,我们元元先挑!”季纾听到浅笑一下,温温柔柔道:“爹爹娘亲也快先吃饭,一会儿菜都要凉了!”“对对,元元说的是!”季卫又是盯着季纾乐呵呵。
南槿则先放下碗筷,认真地看着肖禾,发自内心的感激道:“这十二年实在感激肖禾妹妹将我的女儿养的这般温婉大方,姐姐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般恩情,南槿心中定记挂一辈子,以后妹妹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南槿必定全力以赴!”南槿说着便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季卫听到南槿这般说,这才正眼看了看肖禾,“咳...季卫也在此谢过...夫人。”他也不多说,只是同样感激的看了一眼肖禾。
肖禾是他故去的嫡母为他娶的夫人,那时他还在外征战,对一身武艺的且出生于岐黄世家的南槿一见钟情,便是先斩后奏娶了南槿,后来嫡母逝世,季卫这才带着夫人和三岁的季慕回了京,那时肖禾早已过门三年有余,还衣不解带悉心照顾了三年老太太,季卫也不能把人又送回去,只能应下这门婚事,那会儿季卫也是年轻气盛,有次醉酒不知怎得走错了房门,那一夜便也给肖禾留了个女儿...“老爷和姐姐说什么呢,都是自家人,我也算纾儿半个母亲,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肖禾轻声道。
“对了,怎得不见大姐姐?”季允咬着筷子看似不经意问道。桌上人皆是愣了愣,是啊,堂堂嫡长女,竟是无一人想起。
季卫这才想起还有个女儿,“咳...是啊,怎得不见月儿呢?”他看向正发愣的肖禾。初月?好些天没见着她了,三天前差人去问,青黛说是病了,肖禾便让青黛找大夫回来,后来也不知请没请大夫,肖禾也没顾得上问。“月儿病了,在房中正歇着呢!”肖禾道。“病了?什么病?可有请大夫来府中看过?”季卫正欲细问。
肖禾忙道:“老爷放心,已让青黛去请过大夫了,说是寻常风寒,将养几日便好。”这话一出,季卫便也没有多问,南槿听后只是蹙了蹙眉,一个嫡长女,父亲归家,即便是病了,若真有心,遣个丫鬟来禀告一声也是应当,怎会如此悄无声息?季鹫一直安静地用着饭,此刻却忽然抬起眼帘,清澈的目光看向肖禾,声音平缓无波:“既是风寒,更该多用些热食。不如让丫鬟盛些清淡的粥菜,我给大姐姐送过去吧。边关苦寒,我倒是略懂些驱寒的土法。”季纾也连忙放下筷子,轻声道:“三妹妹刚回来,一路劳顿,还是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