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泰新建的行政楼,9楼会议室,司旺-尼克松的企业代表们坐在陈到欣对面,看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前几次,当陈到欣开始轻敲桌面,华泰的知产专家和副院长就会终止谈判。
“我想,”陈到欣把手掌摊平,贴到桌面上。故意的停顿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今天是我们新一轮谈判周期里的第2个24小时,没必要在已经确认过的条款上浪费时间了。”
对方CEO听到话,把意向书推到谈判桌中心位置。“我们愿意把金额从2200万提到3500万,但知识产权必须全球独占、第一申请人写我们。如果12:00前不点头,我们立刻启动备选医院。”
听到对方的施压,陈到欣把意向书推了回去。
“感谢抬价。想必你们也知道,昨晚有公司给出报价是5000万,可惜同样提出100%独占,所以我们也同样拒绝。我想说的是,钱不是唯一变量,医院有底线——任何独占知识产权的条款,都过不了伦理委员会和卫健委人类遗传资源办。贵司的方案如果仍是通过合同软条款来变相实现‘一刀切的独占’,那我们连谈的空间都没有。”
会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呼吸声和咳嗽声变得刺耳又突兀。鲁安安飞快的在手机上打字,把会场的信息同步给顾雯。
“那这样,”药企CSO笑着转向华泰的法律专家顾问和知识产权办公室主任那侧,他语气放缓,试图从技术层面拉拢,“张律,裘主任,我们的算法领先6行业个月。没有我们的模型,你们的数据就是沉睡资产。”
裘主任看了陈到欣一眼,随后递出一张卫健委红头文件复印件给到企业方:“沉睡也比违法好。文件要求‘临床数据不得整体转让’。独占就是转让,违法的风险我们担不起。”
“那如果我们退一步,把知识产权拆成‘算法专利’与‘临床数据衍生专利’两块呢?算法归我们,数据衍生归医院,双方交叉许可。”BD总监说完把身体侧向陈到欣,那个和她有过一夜之缘的陈教授正也看着自己。
“抱歉,拆分也不行。数据衍生专利只要用到原始脑电,就必须受人类遗传资源条例约束,第一申请人只能是医院。”
陈到欣露出浅笑,抬手撑住下巴,像在回忆也像在思考一般。
“那就不用再谈了!”对方CEO噌一下起身,椅子倒地发出闷响。药企的律师和CSO跟着起身,BD总监却迟疑了一会儿。等药企代表们到了走廊讨论,副院长坐到了陈到欣身旁。
“小陈,上面都盯着呢,你这不行那不行,是有方案了吗?”
鲁安安听到,立马给陈到欣递了一杯水。别说是陈到欣不想和这老狐狸聊,就连鲁安安都不想正眼看他一眼。老狐狸和陈到欣没差几岁,动不动就“小陈小陈”,还特别喜欢压榨年轻医生。
陈到欣把水递给副院长,回头对安安轻声说了句咖啡。在安安倒咖啡的时候,陈到欣翘起二郎腿,晃动脚尖。
“吴院,再过几分钟,他们就会进来说折中方案”
“哦,是通过那位BD小姐……”
“我和她的关系就像我提交给组织的说明,吴院对他们的BD总监感兴趣?”
见陈到欣脸不红心不跳的坦然,副院长撇撇嘴,起身使唤起鲁安安给自己泡杯茶。
几分钟后,对方CEO果然进来,双手撑到桌上,眼神盯着陈到欣:“陈教授,如果按照你们医院的想法共同申请,你知道的,我们的资方会砍投资预算的。”
陈到欣耸耸肩,伸出手掌,示意CEO继续说。
“我提个折中:经费降到2000万;周期压缩到18个月;18个月内若拿不到NMPA创新通道,医院退还70%经费并移交原始数据。以上,需要你们24小时内给我们答复,过期不候。”
陈到欣起身,笑着点头:“那就24小时候再谈吧”
“我们会把消息同步给市场,再见,陈教授”
CEO走得毅然决然,BD总监却忍不住回头看陈到欣。
下午一点刚过,鲁安安的手机就不停的嗡嗡响。财税课的同学朝她直翻白眼,最后讲台上的老师也指了指门示意她出去。
“烦死了,谁啊!谁啊!谁啊!”鲁安安近乎暴躁地点开微信,看到999 的脑机项目群还在不停刷新——行业媒体快讯推送【司旺-尼克松科技与华东某顶级医院达成脑机接口战略合作意向】配图:CEO与该顶级医院院长握手。
鲁安安正想给陈到欣打电话,顾雯的电话先一步打了进来。
“陈到欣人呢?”
“她说去准备plan b,但没……”
还想多说点,电话就被挂断。很快,微信上就收到了“9楼,过来!”
安安撇嘴,边委屈的嘟囔,朝医院方向小跑,边给陈到欣打电话。等跑到医院行政楼,看到审议委员会的专家和领导们在门口站着聊天。而顾雯手里拿着文件,朝鲁安安招手。
“你这助理怎么当得稀里糊涂的?”顾雯伸脚,把安安挡在半个身位外,“至于吗,那么喘?”
“顾主任的安排,我能……哎,累死我了,我敢怠慢吗!”鲁安安站直身子,大口喘气,“我还在上课呢!”
“你跟她进去开会,我有产科MDT的会诊,晚些再来。”
“又让我当卧底?”鲁安安接过顾雯递来的资料,“小姨,你们已经……”
“我在你眼里就是恋爱脑,需要你当卧底潜伏在她身边?”
“我可没说,但那天师父送你回来,你是哭了吧?”
顾雯哼了一声:“当初不肯做这个助理,现在和她是一家人了?”
“小姨……”
“我和她是分手了,但还是同事,是朋友,是合作伙伴。怎么,这么看着我是想给点什么评价?”
鲁安安伸手揉了揉鼻子:“我和妈妈,外婆一样,希望你开心。”
顾雯愣了一下,笑着拍了拍安安的肩膀,回头看了眼走廊,陈到欣刚好朝会议室走来。
“操心你自己的学业吧,实验实验不行,临床临床不行,一点文书工作就呜哇鬼叫的。”
“小姨,你能不能看看我的优点?”鲁安安的话还没说完,顾雯就转身离开。
看着曾情投意合难舍难分的两人像是陌生人般点头打招呼,鲁安安又揉了揉鼻子。
会议室里,陈到欣还没坐稳,委员会主任就发问。
“陈教授,你的plan b是什么?现在医院、学校、卫健委都在问!”
“这是司旺-尼克松的手段,而且只是意向书,伦理没过,合同没签,就不等于正式合作。至于plan b,大家现在应该不想只听一个空泛的希望和可能性吧?”
副院长拿着茶杯喝了一口,重重放下:“小陈……”
陈到欣轻咳一声打断副院长,向后伸了伸手,鲁安安递上文件。
“首先,脑机项目有大批的企业和资金在排队,只是司旺-尼克松是委员会审议后的首选。当然,资金量和企业知名度的确会影响项目后续落地和人员配备,这点我不否认。那么,接下来就是怎么解决司旺压价和提出的实验周期问题。吴院在谈判后跟我说,18个月太紧张出不了成果,我并不认同吴院。2000万能做多少事情,18个月就能给到相应的结果,这点毋庸置疑。这份文件,是我按照他们最低投入2000万来重新核算过的资金使用明细,如果大家有兴趣,医院、学校自筹或者慈善家赞助,我会很乐意接受并邀请更多跨专业学者加入。”陈到欣起身,轻抚了白大褂的口袋,带着笑意继续说:“哦,忘了说了,吴院也问我,如果一分钱都没有,这个项目还做不做,我在最开始就已经说过,这个项目之所以卡在这里,是资方背景的问题,而不是钱的问题。各位如果有可成型的资金和团队想加入,或者对我的资金明细有不懂的地方,请给我的助理安安发邮件。我还有手术要准备,告辞。安安,我们走。”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嘈杂,鲁安安跟在陈到欣身后离开。
“师父,这……”
鲁安安想问是否真的有plan b,还是只是逼老家伙们筹钱。但想了想,还是问真有手术吗。
陈到欣回头挤眼,声音里带着得逞的笑:“有啊,有个老患者知道我去了沄州,挂了沄州的号。怎样,你是继续上无聊的财务课,还是跟我去沄州?”
“给我半小时收拾!”
***
沄州市一中,初一7班。下午第一节的语文课最后十分钟。
“真是服了你们了!把头都给我抬起来!”杜熠宁把教导处发的评分表举起,又重重拍到桌面,“被说是全年级最差的班,个个不服气,是,成绩说明不了一切,但为什么最简单的穿校服带校徽都做不好呢?周一,明明知道有升旗仪式,有校长发言,有检查,你们……全校就你们被扣17分!17分,我都……哎,气的我胃疼。”
杜熠宁一手按着胃,一手敲了敲讲台:“马上初二了,八年级了,都觉得自己是大人了,要追求好看的衣服和穿搭个性,不想穿丑校服,我都可以理解,但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最简单的事情上被人戳脊梁呢?觉得无所谓是吧,那行,下次运动会再被嘘,就请在坐的各位心甘情愿接受其他班的羞辱。再说成绩,你们不是为父母学,更不是为我学,你们考满分还是考零分,我的奖金都不会多或少。不信?不信去问校长要工资条,好不好?”
胃里如火灼烧,杜熠宁按在肚子上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
“我也有12、13岁的时候,我也有考砸的时候,我也会很反感大人用成绩来评价我,成绩好坏真的重要吗?重要的,起码在求学阶段是重要的。我说的你们可以不信,但请各位想一想,成绩不代表一切但成绩会让你有更多的选择。好笑吗?赵梓涵,站起来,告诉我,你在笑什么!”
被点名的男生依旧嬉皮笑脸,站起后双手插兜:“我没笑啊,杜老师,你是不是大姨妈啊,今天火气有点大哦”
教室里一片嬉笑,杜熠宁拍了拍讲台。
“给我站好了!既然你说到这个,我就说说上次班会没讲完的。青春期,大家都开始身体发育,女生来月经,男生们起什么哄?对男女生理差异的好奇?还是用‘月经人’这种网络烂梗来挑战同学之间的关系和友谊?觉得很酷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是不是?不守规矩,藐视规则,觉得自己很酷,成绩拿不出手,做人也不礼貌,光穿得酷、动作酷,然后呢?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酷帅**炸天就行了。可那咋了?你告诉,赵梓涵!能咋样?”
赵梓涵底下头,但随即又不服气的抬头,他才不怕杜熠宁。
“告诉我,你脑子里现在有多少词语来反驳我,除了那些网络烂梗,你还会说什么?我今天再说一遍,谁让我在课间再听到、在作业里再看到那些网络烂梗,就别怪我给你们年终评分打不及格。不服气的就试试,看看在这学校里谁拗得过谁!下课!赵梓涵,跟我来办公室!”
办公室里,数学老师看到赵梓涵,冲他笑了笑。赵梓涵偏科很严重,数理化能年级前五,文科却年级倒数。
“站好了!”杜熠宁拉开椅子,把课本和教案放到桌上,拿过水杯喝了口水,喉咙跟着胃一起灼烧起来。
“杜老师,说吧,我接受批评。”赵子涵倒也“爽快”,毕竟办公室是杜熠宁的主场。
“20分,你行啊,英语全选C也不止20分。语文成绩,12分,答题卡用脚踩一下都比你的分数高。挺厉害啊你。”
杜熠宁把成绩单推到他面前,赵梓涵依旧笑嘻嘻的。
“你挺厉害的,真的,能有勇气给初三3班学习委员写情书,写挺好的,情绪饱满,”杜熠宁看了看桌上被喉糖压着的情书,“不过,那又咋了?不就一分情书吗?谁会看差班的人写的情书呢?”
赵梓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杜熠宁皱眉。她意识到微微的骨头疼,快发烧了。
“他们班主任给我这份情书的时候,我无地自容,因为我没有这个勇气去跟喜欢的人表白,同样,刚说写的不错也不是讽刺你,是真的不错,语言很朴实,引用的诗词也很合适”
“杜老师,我知道了”
赵梓涵想拿回情书,杜熠宁一把按住。
“想拿回去?觉得对方上交诋毁了你的真心?想没想过,除了成绩没有给你可以挺直腰板的机会,你在走廊喊同学‘月经人’,玩烂梗说脏话,那些你觉得酷的东西让女生们觉得不安和恐惧。你好好想想。给,拿回去,成绩单也拿回去,下次家长会之前,找父母签好字交上来。”
赵梓涵脸上不再有笑容,拿回情书后捏成一团揣进口袋,随后仰着头走出了办公室。杜熠宁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但马上趴到了桌上。浑身骨头开始疼痛,呼吸一次疼一次。
“小杜,班主任会议,全校的”
“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