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晴，有骤雨 第10章 后街

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行的微弱嗡鸣。冷星临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感觉口袋里手机的重量似乎变得有些不同。那里面刚刚存入了一个名为“林昭晞”的联系人，像一颗突然投入静水的小石子，涟漪尚未平复。

“到了。”林昭晞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门开的同时，她率先走了出去，脚步轻快。

走廊里已经有不少女生，洗漱的、说笑的、抱着盆匆匆走过的，空气里弥漫着洗发水和沐浴露混合的香气，以及一种专属宿舍楼的、松散的热闹。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宿舍门口。林昭晞利落地掏出钥匙开门，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倾泻出来，伴随着舍友模糊的谈话声。

冷星临跟在后面，走进这个她还不算完全熟悉的四人间。她的床铺和书桌在靠窗的位置，与林昭晞的正好是斜对角。

“我们回来啦！”林昭晞扬声打了个招呼，将书包甩到自己椅子上。

很自然地转向正在放书包的冷星临：“小星，你热水卡办好了吗？楼下浴室好像快没位置了。”

冷星临动作顿了一下。

小星。

这个称呼从母亲嘴里出来，总是带着沉甸甸的期望和告诫。但从林昭晞口中说出，却显得格外自然，甚至有点…轻快亲昵，仿佛她们已经相识很久。

她抬眼，看向林昭晞。对方正弯腰从柜子里拿洗漱篮，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随口换了个称呼有什么特别。

“……办好了。”冷星临回答，声音比平时稍低一点。

“那就好！那我先去抢位置啦！”林昭晞抱着篮子，风风火火地又冲出了宿舍。

冷星临站在原地，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声“小星”。她抿了抿唇，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试图忽略心里那点异样的、被强行打破的距离感。

晚间的宿舍生活按部就班。洗漱，整理内务，各自做点睡前的小事。

林昭晞回来后，果然拿着物理练习册跑来和她对最后那道大题的答案，两人头对头讨论了几句，发现思路不同但结果一致，林昭晞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明明自己是年级第一进来的还老问冷星临题，这是什么学霸秘诀吗？”一位舍友敷着面膜疑惑的问道。

冷星临戴上耳机，却只开了很低的音量，宿舍里细碎的聊天声、键盘敲击声、翻书声依旧能隐约听见。她注意到林昭晞的手机屏幕亮了好几次，似乎是家里又打来了电话，她跑到阳台上去接，声音透过玻璃门模糊地传进来，带着笑意，听起来轻松又愉快。

对比鲜明得让她有些烦躁。她索性关掉了音乐，拿起一本习题集，强迫自己沉浸进去。

第二天，白天的课程紧凑而平淡。冷星临维持着她一贯的沉默和专注，但偶尔，旁边林昭晞递过来一张写着“这个笔记借我抄一下”或者“老师刚才说的第几页？”的小纸条，会让她不得不从自己的世界里短暂抽离。

每一次短暂的交流，林昭晞都很自然地用了“小星”这个称呼。

“谢啦，小星。” “小星，答案选B对吧？” “小星，放学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

冷星临从最初的轻微不适，到逐渐麻木，最后几乎能面无表情地点头或回应一个单音节。她发现拒绝林昭晞的某些小要求（比如传纸条、借笔记）似乎比接受更费劲，对方总有一种坦然的、不让人反感的坚持。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充满了解放般的喧闹。大家忙着收拾书包，讨论着晚上的安排和晚餐吃什么。

冷星临正拉上书包拉链，旁边的林昭晞已经收拾妥当，凑了过来。

“小星，”她眼睛亮亮地，带着一点试探和更多的期待，“今天天气这么好，回去那么早多没意思。趁天还没黑，门禁也还早，我带你附近逛逛怎么样？学校后面那条街有很多好玩的小店，还有一家超好吃的甜品店！”

冷星临动作一顿。逛逛？她几乎没有放学后闲逛的习惯，尤其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的计划通常是食堂、宿舍、教室三点一线。

“我不……”她下意识地想拒绝。

“哎呀，别说不去嘛！”林昭晞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打断，语气带着点软绵绵的恳求，“你刚转来，总得熟悉一下环境吧？有条街有好多好玩好吃的，课本上可没有哦。就当是……实地考察学习生存环境？”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冷星临沉默着。她确实对这座城市、学校周边一无所知。之前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适应新课程和新环境上，从未想过要探索。

她看着林昭晞热情洋溢的脸，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忽然想起了昨晚那颗薄荷糖，和通讯录里那个卡通太阳的头像。

“……很远吗？”她听到自己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不远不远！”林昭晞见她松动，立刻保证，“就走十分钟！保证在门禁前把你安全送回宿舍！走吧走吧！”

她几乎是半推半拉地把冷星临从座位上拽了起来，还不忘回头招呼正在慢吞吞收拾的阮宁和程念卿：“念卿，阮宁，我们先走啦！去后街！”

程念卿抬起头，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挥了挥手。阮宁则推了推眼镜，小声说了句：“别吃太多冰的。”

冷星临就这么有些被动地被林昭晞拉出了教室，融入了放学的人潮。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粉色，空气里的暑热退去大半，吹在脸上的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凉爽。走出校门，喧嚣似乎被隔开了一层，节奏明显慢了下来。

林昭晞果然是个称职的向导。她放开了冷星临的胳膊，但始终走在她身边半步远的位置，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语速轻快。

“看那边，那家文具店，东西超全，不过老板有点抠门，讲价要狠一点。” “哦对了，这家书店二手教材很便宜，下次你要买辅导书可以来这里淘淘。” “喏，拐过这个弯就是啦！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生活气息？”

冷星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条不算太宽的老街，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枝叶在头顶交错，形成天然的拱顶。

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店：冒着热气的小吃摊、飘着咖啡香的迷你咖啡馆、摆满鲜绿植物的花店、挂着各种小饰品的精品屋……

灯光陆续亮起，勾勒出温暖的轮廓，空气里混杂着食物、香料和淡淡的植物清香，确实与学校里规整的氛围截然不同。

许多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穿梭其间，说说笑笑，显得悠闲自在。

“怎么样？没骗你吧？”林昭晞有些得意地看向冷星临，观察着她的反应。

冷星临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店铺，轻轻点了点头。“嗯。”确实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不是大小姐吗？）

“你肯定在想我一个有钱人家为什么这么了解这些吧？”

“我很喜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青春嘛，肯定得多了解接触新事物，而且我是这本地的多多少少了解。”林昭晞带着笑容回应到。

“走！带你去吃那家甜品店，他们家的杨枝甘露和双皮奶是一绝！”林昭晞再次熟门熟路地引路。

甜品店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但收拾得很干净，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奶香和芒果的清香。林昭晞显然是常客，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熟练地点了两份杨枝甘露。

“试试看，保证你喜欢。”她把其中一份推到冷星临面前。

晶莹的柚子肉，香甜的芒果粒，浓郁的椰奶，搭配煮得恰到好处的西米。冷星临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冰凉清甜的口感瞬间弥漫开来，确实很好吃。

她安静地吃着，听林昭晞絮絮叨叨地讲着这条街的趣事，哪个老板脾气好，哪家店经常有优惠，周末这里会有小型的跳蚤市场等等。

吃完甜品，林昭晞又拉着她逛了几家小店。在一家摆满各种稀奇古怪小玩意的杂货铺里，林昭晞拿着一个复古造型的宇航员小摆件看了好久，最后还是放下了。

“有点可爱，但是没地方放啦。”她叹了口气，有点遗憾。

冷星临的视线则被窗边一排手工制作的陶瓷杯子吸引，它们造型朴拙，釉色温润，在暖光下透着安静的光泽。

走出杂货铺，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依次亮起，给老街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差不多该回去啦，”林昭晞看了看手机时间，“再晚宿舍就关门了

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气氛比来时沉默了一些，但并不尴尬。晚风轻柔，吹动着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走到校门口时，林昭晞忽然说：“其实这边晚上更热闹，还有很多小摊贩，下次周末晚上我们可以再来逛逛夜市！”

冷星临没有立刻回答。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条渐渐亮起更多灯火的老街，它像一条温暖的星河，与身后规整肃穆的校园仿佛是兩個世界。

“小星？”林昭晞试探地叫了她一声。

“……好。”冷星临转回头，轻声应了一个字。

林昭晞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承诺。

“那就说定啦！快走快走，要门禁了！”

两人加快脚步，刷卡走进校门。校园里的路灯已经全部亮起，通往宿舍楼的道路安静而空旷。

冷星临走在熟悉的路上，却感觉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嘴里似乎还残留着杨枝甘露的甜味，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老街的喧嚣，眼前晃过那些温暖的灯光和有趣的店铺。

还有身边这个……叫她“小星”，不由分说把她拉入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冷星临习惯性地拿起耳机，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

她听着宿舍里细微的声响，对面床铺林昭晞正和舍友讨论着刚才买的一支新笔，语气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兴奋。

冷星临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最后还是把耳机带上了。

窗外是熟悉的校园夜景。

但今晚，似乎有什么东西，像那颗薄荷糖，像那碗杨枝甘露，悄无声息地融化了坚冰的一角，带来一丝陌生的、带着甜味和凉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