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啊,难道地址搞错了?”叶子远明明记得填地址的时候多检查了两遍。
“你又不想去?这次可是老师托我探的口风,怎么回事,手腕不是都恢复了吗,费老鼻子劲让你来琴行工作,我还以为你……”
方来低头不语。
叶子远继续说:“你也知道雅拉交响团有多出名,老师好不容易为你争取到这个名额,你这么多年没演出没登台,能去雅拉是个不错的机会,看在师兄这么多年对你还不错的份儿上,就去一次行不行。”
“去了也不会改变什么,把机会留给别人吧。”方来语气毫无波澜。
“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当陪练啊,你还这么年轻,不行,我得去给墨尔本那边打个电话……”
“远哥。”方来打断他,平静得回视对面探寻的目光:“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去雅拉或者继续练琴对我来说都不是第一顺位的事情,我不想、也没有必要去做。”
“是不是你家那位不同意?”叶子远有点上火。
“他比任何人都尊重我的决定。”
叶子远陡然站起身,叉着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用手点了几下方来,咬着后槽牙道:“犟不过你,算了,多说无益,我才是夹在中间最吃亏的那个,犯不着得罪你这尊大佛。”
上课的学生这会儿陆陆续续到了琴室,“叶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噢,我找方老师有点事,你们练吧,我走了。”
方来看到他又把锁着的后门打开,说:“又不旁听了?”
什么?旁听?几个学生一听纷纷掏出手机报信:警报,千万别走后门!@所有人
叶子远将这一套小动作尽收眼底,还是选择放过彼此,“算了,我去看看录音棚。”
“哦哦好的,再见叶老师,叶老师去忙吧。”学生忙不迭送客,对视起来,暗自松了一口气。
有方来一个冷面魔鬼就够了,要是再来个笑脸阎王,谁招架得住啊。
上完课,方来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季舟找了过来。
“方老师,您有时间吗?能帮我去对个音吗?”
方来下班后从不多待,对时间观念出奇得挑剔。
“求求您了!”季舟双掌合十,眼巴巴得看着他。
“对音很简单,你可以去找其他人。”
方来第一时间拒绝了。
“方老师,真的要麻烦你这一次,我吧……和奏曲练的不是很熟,想让您教教我,明天就要上台了,我真的只能临时抱佛脚,您不救我我一定会死的,期末评级过不了不说,教授可能要换了我……”
方来一下子不知如何应对,他和季舟不是很熟,叶子远是音大的老师,很多学生都是看在他的资历来这个琴行上课,一节大师课收费也很贵。
眼前的青年来过几回,很多时候都是交个预约房间的钱,这样开销不大,也能享用琴房的高级设备。
方来仿佛回忆起什么,还是答应了。
两人去了二楼录音棚,季舟录完第一遍,体力和状态都跟不上了,坐在那不吭声,甚至连方来的眼睛都不敢看。
“你揉弦频率跟不上,太杂了,不是一个专业生该有的水平。”方来看了眼收音的麦克,继续说:“舒伯特钢琴奏后面有很多失误,你自己也听得出来。”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悦,他不喜欢做事不认真的人。
季舟:“嗯,我知道了,我这两天状态不是很好,抱歉。”
“你不用跟我道歉。”他又不是音大的老师,更不是季舟的教授,连这个顺水人情都不应该给。
这时季舟兜里的手机响了,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他触电般弹跳了一下。
进录音棚还带着电子设备,这下得被骂死!
果不其然方来的眼神太冷了。
手机铃声断了之后又响了起来。他只能硬着头皮拿出来,然而一个手滑,手机“咻”一下飞到了地板上。
方来看到来电显示,没说什么。
季舟本想关机,可是犹豫再三还是接了电话,压低嗓音:“喂,哥,我现在不方便……”
方来看他还有事,打了个招呼就说先走了。
走出大厦,拿出手机看到蒋沣发了几条消息,时间在半个小时前,他回了个电话,那边秒接。
“忙完了吗?”
方来说:“嗯。”
那头传来呼啸的气流声。
蒋沣:“我订了位置,就在你附近,你要不要过来?”
方来想蒋沣肯定是请了人,饭局上还有别的人物,他早上来的时候没开车,等司机来接太麻烦了,索性答应了。
“那我来接你,马上到。”蒋沣用力亲了口,挂了电话。
接到方来两人没过进了一家老字号私厨,雅间内三个男人正煮着茶聊天,蒋沣的助理站在一旁,见到他后打了招呼。
其中一人忙起身:“方来呀,转眼十多年了,好久不见。”
“肖局长。”方来伸出手回握了下。
“蒋总,坐,大家都入座吧。”
肖局长朝后面打了个手势,吩咐服务员斟茶,边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桃南区看守所所长的儿子方来,老方前两年调到隔壁市里了,还没和他见过面。”
另外两位了然,“原来是方所长的儿子,还真有点方所的气概。”
方来认出坐在主位的人,夏卫江。他不动声色得看了眼坐在旁边捡果盘里的杏仁干吃的蒋沣,主动打了招呼:“夏主任。”
夏卫江有些惊喜,“哎呦,别这么客气,我今天就是来见见朋友的,我比你和蒋沣大不了几岁,叫哥就行。”
“还得是老夏会说话,蒋总和老肖可是来谈生意的,你倒说成熟人局了。”
蒋沣捏着茶杯笑和:“该说的都说完了,叔伯们就当和我这个晚辈吃顿饭。”
他转头让助理去张罗,一只手搭在方来的椅背上和人聊天。
夏卫江:“听蒋沣说你在隔壁琴行上课。”
方来讪然:“业余而已,帮朋友的忙。”
一桌菜,他吃了几口扬州小炒就放了筷子。蒋沣凑过来在他耳边说:“老公付了钱的,要吃饱了,吃完我送你回去。”
方来看了他一眼,端着杯子的手平放下来,放在膝盖上。
“不合胃口?想吃什么,我让林助去买。”蒋沣捏着他的手心问。
“没事,我吃饱了。”方来让人倒了杯清水润润喉咙。
吃完饭,两人准备回家。方来就有点犯困,秋老虎发飙,天气还是很热,蒋沣把空调打到最低。科尼塞克除了是个四座的,还有这点深入人心。
蒋沣扣上安全带发动车子,方来突然睁眼看他:“你和夏主任交情很深?”
“还行。”蒋沣道:“要说交情,你儿子可能比我们更熟。”
方来不解。
蒋沣有时候还挺喜欢看方来发愣的样子,“你不会觉得蒋回安读的那个学校我都没了解过吧?”
“哦。”
“哦什么哦,夏卫江闺女中午给他打电话,人女孩儿在学校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他一打听,就来找了我,正好赶上这个局。”
方来想了想:“你儿子欺负人家女孩了?”
蒋沣说:“不知道啊,那小子能有多大本事,还欺负女孩,他连和人多说句话都费心,估计是几个小孩闹矛盾吧,夏卫江这人也没什么闲心管别的事。”
方来有时觉得自己太谨慎了,他不想过多曝光蒋回安,不太愿意让和蒋沣有交集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但也改变不了蒋家的身份地位会让很多人臆测的事实。
久而久之,大家迟早会知道冶星集团继承人隐婚,还育有一子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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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气闷,国际学校给低年级学生放了个高温假,接连休息了好几天才开课。
欧陆低调得停在路边,蒋沣戴着墨镜斜靠着车门,一眼就看到了昂首挺胸神情冷漠往外走的蒋回安,不由得啧叹起来。
“蒋回安。”
蒋回安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瞬间抬起头,蒋沣狠揉了一把他的头,接过他的书包扔进后座。
蒋回安爬上后座,看到了副驾驶的方来,蒋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爸累了,别吵醒他。”
下一瞬方来睁开了眼睛,眸底清澈干净没有一丝睡意的样子,蒋沣心虚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醒了?”
方来没好气得睨了他一眼。
蒋沣干咳两声,一边扣安全带一边开口询问:“蒋回安,你早恋了吗?你要是不喜欢别人,就要趁早拒绝。”
蒋回安望着车窗外,嘟囔了一句:“我才七岁。”
“那刚才那个女孩儿是?”
蒋回安:“你明知故问。”
蒋沣若有所思,朝方来低语:“我看不简单。”
方来懒懒得搭话:“你觉得他会早恋?”
蒋沣帅气得打着方向盘,说:“他不会,但是别人会啊,你儿子这魅力值完美继承了他爹。”
“这么说早恋是你们家的传统?”方来难得调侃一句。
蒋沣:“欸,别污蔑我,咋俩不是大学才好上的吗,正儿八经约会告白恋爱,高中那会儿你瞧过我一眼吗?”
方来不想拆穿他难道忘记蒋回安是怎么来的了吗。
这天下午方来练完琴下楼,看到蒋沣坐在客厅,问:“你没去公司?”
“约了人。”蒋沣扭头看他,“不问问我是约了谁吗?”
方来:“你的车送去保养了,开别的车去吧。”
蒋沣:“哪辆?”
方来:“蒋回安最近很喜欢的那辆,难得能让他这么开心,你多送几次。”
“家里请司机是为了省事,你倒好,宝贝儿,你知不知道从蒋回安学校到公司要绕四十分钟的路。”
方来抿唇,他确实是故意的,让蒋沣早起半个小时,自己就能少遭点罪。
这时白湘去门卫室拿了快递回来。
方来看到了,说:“这是荸荠吗?还挺新鲜的。”
“是的,我妈从老家寄来的,待会儿给安安做马蹄糕吃。”白湘邀功似得把东西放进冰箱,小声嘟囔,“蒋总怎么今天在家啊。”
方来耳尖敏锐捕捉到这句吐槽,笑出了声:“怎么感觉你有点怨言。”
白湘吓了一跳,“没有没有,我就是感慨一下,蒋总这么忙没想到今天能休息了,哈哈。”
她只能尬笑两声,好在方来没在意。白湘给自己找事做,准备往喷壶里加点草木灰,去浇水。
方来说:“院子我浇过了。”
“哦哦,那我蒸点马蹄糕,得要一个多小时,放凉了才好吃,方先生你去忙吧。”白湘道。
蒋回安最近这段时间都去训练馆备赛,方来去接他的时候会带上一身干净衣服和护具药酒。
方来问:“累不累?”
蒋回安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摇摇头,把汗湿的额发撂了上去,仰着脸讨表扬。
方来温柔道:“怎么突然想换个训练馆了,老师教得不好?国际部击剑馆可是S市最好的。”
蒋回安眼神闪了闪:“想换一个环境了。”
“当初可是你自己选的这个场馆,现在赛季,场馆都很忙,要找一个水平相当的不容易。”
蒋回安转身上楼:“没关系,那等我比完赛吧。”
“好,我跟你爹地商量一下。”方来觉得不对劲,蒋回安很有主见,但本质是一个很依赖人的小孩,不会主动说自己的喜好。
蒋回安去琴房练琴,没有让方来陪同。
方来过去敲了敲门:“安安,小湘姐姐做了吃的。”
蒋回安开门,看到方来拿着吃的进来,他又坐回椅子上,轻快得按着琴键,并没有什么异样。
方来朝他笑:“果然还是好吃的能吸引你。”
这时兜里手里嗡嗡两声震动,叶子远给他发了个消息。
方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半晌后出门去打电话。
“远哥。”
“太稀奇了,你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
“老师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上了岁数都这样,不过医生建议他再住两天院,你可以去看看他。”
方来垂眸:“他不会想见我的。”
“哼,是你不想见他吧。”叶子远趁机攻心:“我给雅拉那边的主席团打了电话,老师也受邀去参加,你要是去的话老师会很高兴。”
方来不语。
“知道你不愿意,这样吧,就当你陪我去,墨尔本的冬季你没见过吧,更重要的是能看到你师兄独奏的机会可不多。”叶子远以退为进,“我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么样?”
方来思忖着:“好,我找个时间去看看老师……”
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白湘冲了进来!
“方先生,你快来看看!”
方来心下一跳,扔下电话跑到琴房,蒋回安吐了一地。
“我听到楼上有动静,以为安安是摔倒了。”
方来蹲下来摸摸他的脸,没有发烫,再翻看了他的手臂,“应该是过敏,我房里有药。”
蒋回安一声不吭,小家伙还特别机智,吐的时候一把推开了旁边的三脚架。
白湘也是第一件遇到这种情况啊,“怎么会吐呢,严不严重?”
方来:“可能是下午训练有点脱水了,肠胃不适。”
蒋回安窝在方来怀里,紧皱着小脸,方来控制住他的手,等白湘拿来过敏药和止痒凝胶,给他喂了药。
“呜呜对不起,小少爷是不是吃了我做的马蹄糕才会过敏的。”白湘站在一边内疚死了,“我还多给他拿了两块儿,我怕他热,他问我要水喝,我还给他倒了冰的。”
“没事,他没这么娇气。”
方来知道对方是无心的,而且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本就做不到事无巨细,蒋回安没作声,扯了扯方来的衣服。
方来:“吐完了好受点了吗,爸爸抱你回房间吧。”
蒋回安点点头。
晚上蒋沣回到家,客厅只开了一盏灯,方来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四周有一层薄薄的光晕。
方来回神,看向他:“以为你会回来吃晚饭。”
“有点事儿耽误了。”蒋沣脱掉了外套,“蒋回安呢,才九点就睡了?”
“他今天吃了马蹄糕有点过敏,晚饭也没怎么吃。”
蒋沣抚摸着方来的头,安慰道:“小孩子吃错东西很正常,那小子比你还结实,别担心,待会儿饿了再给他做呗。”
方来表情一敛:“我觉得他不大对劲。”
听他这么说蒋沣皱皱眉:“怎么了?”
就这么对视了几秒,在方来的眼神示意下几步跨上楼进了蒋回安的房间。
方来也跟着起身,但注意到茶几边的纸袋,俯视而下看到一个熟悉的东西。
他拿出来一看,实木温软的手感他再熟悉不过,上面刷了一层新漆,金色手绘签名干净有力,仿佛能看到这个共鸣箱的主人神采斐然得写下自己的名字。
方来骤然收紧了手指,眼神止不住颤抖了两下。然后只不过片刻,他便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把东西放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