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能把他脸上看出花来,这段回忆没什么意思,等会儿他哭了你又老实了。”桑亦语气里是催促,“接下来的东西还有点意思,别在这儿耽误时间。”
“行。”路翎最后看了一眼男孩的泪眼,“走吧。接下来是直接进入下一段回忆吗?”
“按照时间顺序以及黄泉的规则,接下来应该是直接快进到我们相遇那里。”桑亦有点头疼,把门一把拉开,自己半拽着路翎出去了。
路翎已经有了几乎是被拖行的经验,勉强稳住身体的平衡,跟着出去了。
但是外面的天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桑亦微微皱起眉头。
没变化,是因为这次是双人记忆的原因吗。
接下来很快就能看到路翎的回忆了吧,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这辈子吃过最多的苦就是和他睡在了一张床上。
出了门是一条狭小的人行道,或者称之为这密密麻麻的平房之间的小区通道也差不多。晾衣服的绳子上还挂着被雨淋透的衣服,摇摇晃晃好像被鬼附身了一样,随时会掉下来把人糊一脸懵逼。
桑亦坐在门前没有生苔藓却也因为长年累月的踩踏有些凹陷的台阶上,望着眼前的雨幕。
路翎站着不吭声。
他们进了这里好像又恢复了活着的状态,路翎能感受到他现在和平时没什么大的区别。桑亦活着的时候就身体不好,可能是小时候身体留下的亏空。现在估计也没有力气再骂他了,情绪上头走两步都费劲了。
“接下来还发生什么了?”路翎的身子还贴着脆弱的门板,窄窄的台阶没有给他坐的位置,他就半倚在门板上。
“没有,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桑亦闭上眼,感觉头晕目眩,但是不可能去拉住路翎的衣角,只能死死咬住牙,“应该是你的回忆,不过路大少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呢?”
路翎没接茬,四下看了一圈。
“起来。”路翎提了提桑亦的后脖颈,“我得去看看情况。”
桑亦当然是不肯配合的,他本来就有心无力,路翎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也让他厌恶得快要把去年吃的年夜饭都一块吐出来了。
“麻烦的家伙。”路翎闭闭眼睛,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说了一句,“上来。”
“我上哪儿去?”桑亦感觉嘴里都快泛出血水了,咬着牙回复他。
下一秒,桑亦的身子一轻,他被路翎打横抱起。
“上来,抓紧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来过这里。”路翎大步走进了雨幕里。
渝陵的雨是永远不会停的,老城区排水系统又不好,水已经漫到了最下面一级台阶的位置。
桑亦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带进了雨里,地上跟发水了似的他现在这么虚弱显然不可能自己下去走。
“放我下来,路翎。我们协议早就结束了,你现在这算什么?”这个屈辱的姿势桑亦不好发力,于是狠狠一口咬在了路翎看起来就很贵的高定西装上。
路翎早有准备,绷紧的手臂几乎不动:“别动弹,现在下来你想干吗,给我当垫脚石?”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也行,把我放下来。”桑亦咬着牙,没咬动,“你用不着这么着急。”
路翎也没搭理他,大步穿行在雨里。
这是他的故事,他需要的答案。
他们两个人还真是孽缘,谁想到他们这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出身居然还会有交汇。
他不在意桑亦是否会看到他的过往难堪,他现在只需要一个答案。
于是,二十年前的老城区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
在缥缈的回忆之中,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在雨里穿行过狭窄的街巷,身后是被狠狠甩下的老房子和回忆。
头晕眼花的桑亦没工夫去骂路翎了,软软地像一滩泥一眼烂在那里。
浅浅的急促的呼吸让他的大脑急速嗡鸣,不过好在他已经是死人了不可能再死一次了。
路翎已经没有功夫去管怀中的人了,他们毕竟本质上已经是两个死人了,在这二十年前的回忆里,没有人能看见他们的诡异行为。
反正他们这么多年在普通人眼里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没少干,当然有几分真的就不好说了。
哪怕只是戏,演了这么多年亲密的肢体接触早就习以为常。
桑亦好像也恢复了平常的状态不吭声了,路翎干脆把人往后背上一甩,迈开步子跑了。
再快一点,快一点,找到命运的分界点。
“放开我!别碰我!”巷子的尽头,属于小孩子的尖叫声响起来,带着浓浓的嫌恶。
桑亦本来就头痛欲裂,听到这种尖锐的叫声一下子感觉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路翎的手臂,滑落在积水中。
路翎没去管,哒哒哒地越了过去。
桑亦在冰冷的积水之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险些被锁链拽得一个踉跄。
他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路翎那么高,跑起来这么快。
桑亦的身子很差,平时两个人扮演模范夫夫的时候路翎也会照顾他走得很慢。
现在没有外人,十年合作的两个人都懒得看对方一眼。
桑亦伸出手,抓住铁链,就这么半拖着被拽过去了。
反正现在上面在下雨底下全是水,他淋个干干净净也和周围的过路人一样,不稀奇。
下滑了一路突然停下来了,好像是路翎猛然停住了脚步。被像狗一样拖行一路的桑亦也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他摇摇晃晃地在不知道可以容纳多少细菌的积水里站起身来,感觉脚好像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快羽化飞仙了。
毕竟锁链的长度有限,不知道是有多紧急的事情,路翎就这么拖着他跑了一路。
桑亦微微眯起眼睛,路翎就站在不远处的墙边,神色看不太清。
桑亦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是在吵架?路翎到底要干什么这么着急。
他脚步轻轻地跟了过去。
路翎看起来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偷偷接近的人,可能也是懒得理会吧,毕竟在回忆里,没有人能隐瞒自己的秘密。
“现在轮到我了,这是什么情况?”桑亦扶着墙,声音几乎要被雨点吞没。
路翎摇摇头:“忘了,好像是什么纠纷来着。”
“那个……是你妈?”桑亦揉揉眼睛,努力辨认着人脸。
路翎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两人,默认了桑亦的猜测。
桑亦也没话说,视线跟着追过去。
路翎的母亲。
因为扮演恋人的缘故,路翎的家人他是见过的。
不过仅限于一次。
之后路翎就再也没有提过去让他见父母的事情。
毕竟是十年前那个时候国内的思想还是比较保守的,一般的家庭也不是很能接受孩子出柜,尤其是路翎这种刚成年就官宣不会用任何科技手段造人没有继承人的。
路翎这家庭看起来不像是思想特别开放的那种,不过表面工作还是做了的,至少没有在言语上对他动粗也没有把他立刻扫地出门,
后续的事情桑亦其实不太关心,
他最大的难关已经过了,去见父母这件事本来就需要很大的勇气,尤其是他这种假扮的就是伴着往对方的脸上蹦迪的目的去的。
路家肯定不会接受路翎自己找的这个对象的。
虽然桑亦对他这个人评价很低,但是不可否认路翎自己不是什么纨绔子弟,长相也算是比较符合大众审美。
这种有钱有能力有长相的到哪里都是抢手货,不可能只有桑亦在他身边。
当然最初他是这么认为的,后来在路翎十年如一日的苦行僧生活中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路翎要找他来扮演了。
这个人压根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就是怕麻烦,所以提前搞了一个用于展览。
桑亦最初乐的清闲,反正那边管不着什么,他的钱不少就行。
然而不久前就断了。
见完父母后那几天路翎没回他们共同的家,得有十天半个月吧,桑亦都收到了水费,电费,煤气常常一串欠费单了才找了路翎。
他回复了两个字,没钱。
被家里经济管制停卡了,哪怕是大少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
那是最落魄的时候吧,担心自己会就这么失业的桑亦半夜睡不着觉。路翎倒是挺松弛,也挺硬气,拒绝和自己的父母沟通分手的事情,最后摇了自己的哥们一圈凑了够三五个月生存的钱。
路翎父母那长相他依稀记得。
路翎的父亲是创一代,路翎完全继承了他的长相,性格方面也是,一样的冷漠古板。
他的母亲就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路翎父子俩都喜欢穿着一模一样,看起来马上就能去葬礼上发表致辞的黑色西装,他的母亲不喜欢吃医生。
她适合看起来就很养尊处优,有些高傲,深深到了刻薄的地步。这一点路翎和她很像,哪怕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显现出一种无声的傲慢来。
第一次见路翎父母那次,他们两个人僵硬地牵着手,走进高档小区的大门,停在路翎家门口。
开门来的就是这个女人。
她可能知道路翎带来的是他的恋人,但是没想到是个男的。她似乎对于路翎找了个男的这件事漠不关心,这个勉强可以说思想开放。
但很奇怪的是她在家里也穿着长裙化了全妆,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很慢好几次差点绊倒,似乎抱着每一秒都要出圈的决心来给他们开了门。
桑亦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女人。
现在在回忆里见到她歇斯底里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多了。
奇怪。是天生的气场不合?
也许可能只是他太穷了,一辈子也无法走进上流社会的大门,对于这种处处都优雅的阔太太的想法也不是很理解。
路翎在钱海里过惯了,似乎不觉得这种打扮有什么问题,还时常问桑亦为什么在房间里只是穿着普通的校服。
想到这里,桑亦就和踩了屎一样。
万恶的有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