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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 第21章 第二十章

作者:亦十桕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5-01-28 16:03:40 来源:文学城

栯桑。

白烬默念,他要去哪里,他要去看一看属于顾云间的结局。

离开停留四年的边疆,他重新回到中原土地。行进路上,他看着地图,突然有些感慨,绕了远路,想回一趟自己生长的小镇。

时隔多年,重回故土,白烬也不禁产生几分怀念之情。

小镇外有一条又长又宽的河流,他从来不知道这条河的源头是哪里,也不知道它会流向何处,儿时的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而现在,他没那么多时间去想。

河上有一座石桥,来往的人都要经过这里,这么多年,这座桥似乎没有变过,白烬还记得小时候每年枯水的季节,他都会和幼时的玩伴一起爬到桥下,桥下的浅水潭里有大片的蝌蚪,还有小鱼和透明的小虾,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走上石桥时,他还是能自然地想起,他还记得玩伴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他们的模样。

时辰尚早,镇中的小集市还很热闹,这里总是这样,天不亮便有小贩在集市上摆好摊子,贩卖自家的蔬果家禽和一些手工品,等到了正午,人们就会收拾好物品回家,好继续自家的活计,好像约定俗成的规矩,日复一日。

路边有一农妇在买几只幼兔,白烬犹豫片刻,下马走到摊前,农妇立马上前招呼客人,卖力地说着,好让客人买下。

白烬不为所动,他蹲下摸了摸小兔子柔顺的耳朵和毛发,然后站起身摇摇头走开。

他是个漂泊无所居的浪子,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不是必须品,他也不太会照顾这样的小东西,印象中倒是母亲很喜欢养这些小动物,儿时家里就养过几只小兔子,白的,黑的,花的,母亲为了逗他,给每一只小兔都取了名字,每天傍晚他就陪母亲一起去田边给小兔割草。

小兔长得很快,没几个月就变成了大兔子,父亲约了几个好友,从围栏里抓出最大的那只,用绳子绑住后脚倒挂在一棵老树上。

他知道大人们在做什么,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胆怯地站在墙角,旁观他们的忙碌。

刀子不太锋利,父亲割了好几下才将兔子脚趾间的动脉割断,血像线般喷出,兔子奋力做着最后的挣扎,白烬第一次听到兔子的叫声,吱吱喳喳,很尖锐。

被血溅到的大人们都在骂骂咧咧地笑着,可白烬哭了,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没有人发现。

他是懦弱的,当拎着放完血的兔子的大人们准备回家时,他已经擦干了眼泪。兔子的血稀稀落落滴了一路,他走在后面,默不作声地避开。

这世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即使他恳求父亲也不会改变这只兔子的命运,父亲只会说,这不过是一只畜牲,养来便是为了吃的。所以他便连自己小小的诉求也不敢说出口。

从那以后,他在也没同情过那些注定会被宰杀的家禽。

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走了很久,白烬总算找到记忆中同父母一起生活的旧屋,青黑色的瓦顶已经塌陷,歪歪斜斜的木门上还挂着锁,锈蚀得不成样子。屋檐上挂了白色的蛛丝,杂草丛生。

说来奇怪,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确实更容易倒塌,他曾听老人说过,是因为屋子没有了“人气”。

一剑削断门上的锁,白烬试着推开门,吱呀一声,摇摇欲坠的门倒在后面的杂草丛中,扬起一阵灰尘。

白烬皱着眉后退几步,待灰尘散去才小心走进去,门后着实没多少能落脚的地方,破碎的瓦片,掉落的房梁,白烬踩着野草往里面走,停在院中,正对面是堂屋,主梁已经断开,墙壁倒了大半,一览无遗。

母亲病逝后便是停棺在那里。

母亲病了许多年,家中并没有多余的银钱来支持母亲日日买药,于是断断续续,久病难医,母亲最终病死家中。那时他十岁,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作为孝子,他几乎一整天都跪在母亲棺前,一连七日。

有不少远亲近邻前来吊唁母亲,有的他认识,有的不认识,有悲叹母亲一生委屈艰苦的,也有顾着和父亲闲聊的,一位陌生的妇人突然过来抱住白烬,一边安慰他,一边哭着惋惜母亲的早逝与半生艰辛。

白烬沉默地听着,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他理解不了她们为什么那么悲伤,他不明白她们究竟感受到了什么。母亲生前因为病痛已经骨瘦如柴,他并不觉得母亲就此解脱是件坏事。他看了一眼远处的父亲,他不知和友人谈论起什么趣事,神色轻松。

深夜,他自己一人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漆黑,突然觉得很悲伤。死去的人是他的母亲,是这个世上他本该最依赖的人,可他感受不到任何的悲痛,他猛然发现,他的情感好像永远的丢失了一块,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使然,他几乎不会对任何人的死去感到悲痛难忍,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很难过,不是为了母亲,而是为了不会因为母亲离世而悲泣的自己。

或许是终于发现原因所在,白烬愈发觉得自己难以融入人群,他本就因少言寡语,常被其他孩子所忽视,如今他更加怀疑,自己是否有异于他人,愿意同他一起玩的孩子越来越少,他渐渐习惯了独来独往。

他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也不知道如何解决,他不敢和父亲诉说自己的不解,他不知道得到的会是一个敷衍的答案,或是一顿谩骂,他不敢去试。

第二年,父亲上山砍柴摔断了腿,没几天便随母亲去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悲痛,而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料理父亲的后事。

他敲开邻居家的门,对来开门的人说,我爹死了。

面无表情。

随便转了转,白烬走出倒塌的破屋,沿着小路,爬上后山,他的父母埋在哪里。

途中,他买了一些纸钱祭品,倒也不是愧疚,他没有那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应该去做。

他就像一个空心的人偶,很多时候连自己也难以分清自己的所做所为有多少是出于真心,又有多少不过是来自对“应该这样去做”的模仿。

祭拜完父母,他离开小镇,重新踏上前往栯桑的路。

父亲去世的那年,天地干旱,收成不好,可官府丝毫没有减税的意思,他这样的孩子没几个人愿意收留,他寄住在一位相熟的亲戚家,开春时,他被镇上的无赖绑去卖与邻村做菜人。

肉铺的老板将他拴在铺前的柱子上,他很怕,想逃,却挣脱不开绳子,想求救,却被肉铺老板嫌烦绑住了嘴。肉铺老板用磨好的刀指着他冲来卖肉的人说:“新鲜的肉嘞,又嫩又好,你要哪块?我马上给你割!”

他和那些家禽,其实没有分别,或许所有人都没有分别。

他有些麻木,看着那把泛着冷光的刀,却始终哭不出来。

一个衣着干净的少年挤进来,和周围面黄肌瘦的人有着云泥之别,他有些着急,生怕晚了一步肉铺老板就会立刻给这个还活着的小孩放放血,他高声喊:“不许割!我全要了,多少钱?”

少年豪爽地掏出一张银票塞入老板手中,也不要他找余下的钱,快速解开绳子,将小孩抱进怀中匆忙离开。

待走远,那个少年笑着对他说:“我姓顾,名云间,你叫什么名字?”

年幼的白烬看着他,愣了很久,控制不住抽泣起来,后来索性越哭越大声,少年有些不知所措,想来想去,不太习惯地将他抱在怀中,模仿着娘亲曾经哄自己的样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笨拙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

待他终于平静了些,少年牵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问:“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可好?”

白烬低着头,用力摇了摇。

少年的顾云间叹息,或许是想到即便送他回去,以后他也可能再次被卖与他人,成为菜人或者其他,顾云间停下脚步,认真地问:“那你愿意跟我走吗?我替你询问师傅,可愿收你为徒,若他不愿,你也可以随我住下,帮忙做些杂活,我想师傅不会介意的。”

白烬抬头看着他,点头。

顾云间笑了笑,握紧他的手,道:“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栯桑很远,邻近渌州,也是,那是顾云间战败的地方,不知他在败军中如何活下来的,辗转到了栯桑,最终死在那里。

白烬并不着急,他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一路上走走停停,自在逍遥。只是有时候忍不住会想,邵洺现在在做些什么?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身边总是围绕着各样的人,各种的事,想来也不会无聊。

离渌州愈发近了,白烬走进徐江城,这里是前往渌州的必经之地,城内有一座东岳庙,就建在路边,庙宇不大,却香火鼎盛。

白烬是第一次来徐江城,可他却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一位故人。时隔多月,他再次见到了邵洺,他没在京城,却跑来这偏远之地,不知何故。

邵洺站在庙门前,仰首看着门两旁栩栩如生的黑白无常塑像,黑白无常青面獠牙,审视着每一个进入东岳庙的人,邵洺收回视线,似乎想往里走。他人都是来拜神的,手里拿着香纸,可邵洺什么也没带,两袖清风。

潇潇没在他身边,他似乎是独自一人。

白烬停在原地犹豫不决,是邵洺回头时先看到了他,邵洺轻轻笑着,等白烬过去。

他犹豫得太久,错过了离开的时机。白烬走过去,邵洺先开口:“好久不见,真是巧。”

白烬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如此自然,可白烬已经不敢再信所谓的巧合了。

“你这样的人也敢进东岳庙?”白烬淡淡地说。跨进庙门,两旁塑的不是寻常仙家,而是十八层炼狱和十殿阎罗,主殿中,威严的东岳帝君正襟危坐。

邵洺轻笑:“有何不敢?我又没做什么昧了良心的事。”

“只怕你的良心早被狗吃了。”白烬大步往前走,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

邵洺低笑一声,突然伸手拉住白烬的手腕,倾身向前,在白烬耳边轻声说:“阿烬,你想我吗?”

白烬耳根发痒,周围人来人往,邵洺的声音很轻,可他还是感觉一阵心虚,掩饰地拉开距离,冷淡道:“不想。”

邵洺叹气,松开白烬的手,似无意般说:“千山万水觅良人,奈何良人总无情。”

果然。

白烬叹息,回过头,却见邵洺已经转身欲走,白烬下意识拉住邵洺的衣角。

“你去哪?”

邵洺回身,他的唇角依旧挂着笑意,可白烬却感觉到,他不开心。

“你若不想见我,我又何苦扰你心烦。”邵洺说着,低头看了看白烬拉着自己衣角的手,眼中神色莫测,可惜白烬看不到。

邵洺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可白烬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许久,白烬小声地吐出一个字:“想……”

邵洺抬头,可白烬已经移开视线,漠然地看着前方的泥塑,拉住邵洺衣袖的手却没有松开。

邵洺笑弯了眉眼,主动说:“我们去前面看看吧,后面似乎还有一个殿。”

白烬松开手,点头。他习惯了去隐藏自己所有的情绪,时至今日他还是无法坦率地去表达自己的所愿,别扭,虚伪。

“潇潇怎么没在你身边?”白烬跟在邵洺身侧,说起其他的话题。

“她在京城。”邵洺道。

“为何?”白烬诧异,印象中,哪怕龙潭虎穴潇潇也不会轻易离开邵洺身边,她对邵洺,远比旁人想象中还要信赖忠诚。

“本公子外出私会佳人,怎能带个小丫头在身边?”邵洺煞有其事说。

白烬不想理会他的鬼话连篇,又问:“那俞大哥和你的暗卫呢?”说到暗卫,白烬压低了声音。

归雁城一别后,白烬有意打听过关于暗卫的事情,只是坊间并未流传出什么可信的信息,当真如影子一般神秘莫测。

邵洺摇摇头,小声道,几乎俯在白烬耳廓旁:“千戈,现在我可管不了他在做什么。至于暗卫,那是皇上的,不是我的。”

白烬皱眉,他不知道邵洺又在谋划些什么,居然真是孤身一人来到这偏远之地?

“你究竟为何来此?”白烬还是问出了口,他本不愿再管邵洺的闲事,徒惹一身是非。

邵洺笑着,目色沉沉:“前去祭拜一位故人,路经此地罢了。”

白烬已经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不想再谈。

后殿供奉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供桌上摆满了百姓自发捐来的各式观音像,手持玉净瓶,慈悲的双目低垂,悲悯地注视众生。

邵洺不以为然道:“佛道两家,看来建这庙的人也非什么虔诚之徒。”

白烬看着主位上的观音菩萨和两旁的童子道:“道家求长生,佛家说轮回,世人希望长生,又贪图轮回,佛与道于他们早就没有分别。”

“也是。”邵洺一笑置之,不再纠结这些无意的事,转身对白烬道:“走吧。”

“去哪?”白烬问。

“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寻个客栈好好睡一觉,明日好启程。”邵洺笑着说;“一起吗?我想,我要祭拜的这位故人,亦是你的故人。”

白烬点头。便一同走一段吧,有些事,他也想再问一问邵洺,关于顾云间。

算起来,白烬与顾云间之间朝夕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不过三载。

师傅仁慈,收下了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却又对他感到无可奈何,这个孩子在某种感知异于常人,冷漠孤僻,除了救下他的顾云间,他对所有人都心存戒备,于是师傅索性将教授他的事交给了顾云间,自己只时不时指点一二。

师傅喜好云游四海。白烬随师傅师兄去过不少地方,人间疾苦,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为一日三餐烦恼,丝毫想象不出另一群人能做到何种奢靡。

顾云间出生名门,他见过山巅的浮云,也走过山脚的坎坷,却始终脚踏实地去做好每一件他能做的事,就像他会挤进麻木的人群救出弱小的白烬一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世人中有多少人能毫无私心,若要说顾云间的私心,便是以自身铸就后人难以企及的丰碑,让世人皆知他顾云间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爱他的少年意气风发,也恨他的光芒万丈。

十年,胜也好,败也罢,白烬想,他做到了。国难当头,他毅然站出,一肩抗下,仿佛天命也选择站在他这边,力挽狂澜。烽烟四起,朝野朋党横乱,他临危受命,一扫天下。谁也掩盖不了他的光芒,便是他已经死了,世间仍传颂着他的事迹。

宽敞的雅间,邵洺静静听着,听白烬讲述少年时期的顾云间,温和内敛,骨子里却是少年壮志凌云的傲气。这大概是邵洺认识白烬这么久,他说的话最多的一次。

清酒醉人,邵洺轻声问:“那你呢?”

白烬一顿,回道:“我不过是仰望他的芸芸众生之一。”

邵洺笑:“我也是。”

白烬将头转向楼下喧闹的过路人。

“若你愿意,你有与他并驾齐驱的能力。”

邵洺似乎有些感慨,细细品味杯中的酒:“阿烬你错了,这个时代,能做到那些的人只有他。”

白烬不语。

过了会儿,邵洺突然问:“阿烬,在你心中,他与我于你如何?”

“求而不得,得而不求。”白烬回答。

“哦?那我前者还是后者?”邵洺索性将手肘撑在桌上扶着脑袋。

白烬没有犹豫:“后者。”

邵洺轻笑一声,也转头去望外面的人,众生芸芸,别有一番趣味。

“能和我讲一讲他最后的故事吗?”半晌,白烬问道。

“这个故事,有人比我更适合讲述。”邵洺说。

白烬疑惑地看向邵洺,邵洺笑了笑:“等到了栯桑你会见到她的。”

白烬微微点点头。

看着白烬听话的模样,邵洺想起曾有一次顾云间提起过这个沉默寡言的师弟。三月的春水温柔微凉,他与顾云间一同在河边赏花,梨花如雪,随风飘落,惊动河底游鱼。

顾云间说,他的小师弟对外人总是冷漠无情的,可若是亲近了才知,其实他的性子就跟只小兔子一样温顺,只是习惯用漠然来保护自己。

邵洺好奇,顾云间看着邵洺笑得温柔,说,你会喜欢他的。

一语中的。

“出去逛逛?”邵洺邀请。

白烬放下手中的酒杯点头。

若这一次是永别,他想好好同他再走一程。千言万语,他也害怕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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