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刻心 第3章 不堪的过去

十几年前，这座城还没有这么发达的时候，社会治安也并不稳定。

每年，福利院里都会多一两个弃婴，没人在乎，没人拜访，孩子们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他们也只是需要一个地方存活。

老院长会教学一些小学课程，但大部分孩子从小不受管束，哪里懂教育的重要性，学习的氛围也始终懒懒散散的。

福利院的院舍是老式建筑，冬天阴冷，夏天闷热，墙皮剥落，门窗发霉。孩子们吃得不算太差，但也谈不上好，时常是一锅煮得软烂的粥配上腌菜，或者是一个光秃秃的白面馒头，有时候碰上捐助，才能吃上一顿荤腥。院长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几个固定的阿姨忙不过来，年长一些的孩子就得帮忙照顾年幼的。

顾晚就是这样长大的。

福利院里的孩子根本吃不饱饭，缺乏的教育淹没掉文明，久而久之，弱肉强食似乎就成了硬道理。

孩子们没有是非观，只有人性本身最本能的自私，为了多吃一口饭、抢个新一点的玩具，常常私下打架。

那时候的顾晚瘦小可怜，看上去实在是个柔弱的女孩，可小小的女孩眼里闪着与外表不符的阴鸷的光，没人敢欺负她。或者说那些人知道，欺负她第一次，就会是最后一次。

她力气不是最大的，可打架是最不要命的，抢她一个馒头，她会直接掐住对方的喉咙，直到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他们也许会胡乱挥拳打向她的面门，可她鼻血直流也不会放手。

“妈的，一个馒头，至于吗？‘他们捂着脖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她又是一脚踢在他腰上，他狠狠摔在地上，她踩住他，因为力气不够，手也狠狠压住他：“先做强盗的人不配说话。”

他是那群孩子的王，没人知道他原本的名字，大人们都叫他小虎，小虎力气大饭量大，吃不饱的时候，他最先开始抢夺，而为了不被欺负或者吃饱饭，很多孩子加入了他。

顾晚的强硬让他们敬而远之，目标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刚来的黎阶身上。

他先天脊柱不足，腿瘸得厉害，很多时候站都站不住，身子单薄得像一张纸，他总是安静地缩在角落里，身上永远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袖口磨损得厉害，裤腿也是拖着的。

好像这样的人天生就会成为被欺负的对象，而他受到这些“待遇“时，永远窘迫地沉默着，以至于这些欺辱从未停止。

慢慢地，他们不满足于抢夺，而开始打压，他们把他的饭扔在地上，按着他的头让他舔掉。

看到他努力偏着的头，顾晚心里莫名一阵钝痛。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停在了他身边。

"你会不会反抗?我教你一遍。"她一脚踹在了小虎的膝弯里，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她拿回那枚已经有点脏了的馒头，污点在白面上格外明显，她剥掉了那层皮，重新把馒头递给他。

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却握着它很久。

“可我是瘸子，踹不了人。”他小声道。

少女坚硬的心突然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那句"又没让你打架"刚到嘴边，又莫名不忍心怼他了。

“笨死了，那我以后和你一起吃。”

他抬眸，眼中的困惑和纠结缠成一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不抢你的。”她不自在地补充道。

“为什么突然这样。”他冷不丁发问，她看到他眼里竟有深深的戒备。

“没有为什么，就看不过去。”她嗤笑，“分不清好坏吗？你这种胆小鬼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愣愣地看着她，说不出的情绪在悄然蔓延。

她突然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用仅剩半瓶的矿泉水浸润，轻轻拭去他脸上伤口的污渍。

“疼吗？”

他没说话，但从那以后，顾晚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她白天的时侯跟着老院长上课，下午就跑出去锻炼身体，闲下来的时候，就和黎阶待在一起。

他不爱说话，只喜欢在废纸上涂鸦，因为腿不方便，也很少跑到院子里——她发现他被欺负的时候，都是饿得不行了才出来吃东西的时候。

“胆小鬼，这样不健康。”她蹙着眉。

“不要紧。”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心虚道。

她替他拿一日三餐，在别人看来她不过是借用了那个可怜虫的名义多吃东西，她不在意，在别人鄙夷的目光中拿两份餐食。

她陪着他画画，那个时候是最快乐的，好像找到了逃避糟糕现实的方法。

某一天他开始画她，比例神情真切到让人赞叹。

“胆小鬼。”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的鼻尖，“怎么想起来画我了？”

“你是所有孩子里最漂亮的。”他由衷道，语气中毫无讨好，只是一如既往地幽深，“而且，晚晚，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吗？”

“我叫黎阶。”

也许他口中的漂亮意思是耀眼，她的确长成了一个耀眼的存在。在老院长破败的班里，她永远拿着各科的满分，在院子里，她也成了孩子们口中的不败传说，尽管提到她都像在提瘟神，却依然不得不承认没人惹得起她。

也许是这种光芒太刺眼了，小虎竟然按捺不住地朝她抛出橄榄枝——

“加入我们吧，别和那个瘸子一起玩了。”他笑得轻浮幼稚，“你看啊，他们都叫我大哥，你来分一杯羹，我让他们叫你大嫂怎么样？”

其实孩子们并不懂爱情的真正含义，他们只是在缺爱的空间里胡乱地作秀，作恶，学着书本里土匪的样子，妄想有一天真的成为世界的王。

“你把脑子玩坏了？”她鄙夷道，“还大嫂，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样子。”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小虎在原地暴跳如雷。

围观的孩子们有的开始哄笑，这种失了面子的感觉让一个当惯了霸王的孩子尤其痛苦。

他好像并不打算放过她，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并撺掇兄弟们一起排挤她。

她只当他想找场子，根本没往心里去。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看她的眼神变得很奇怪——虽然本来也没有好到哪去。

“又在帮瘸子拿东西，他们真有一腿啊？”有人的窃窃私语传到她耳朵里。

“可不就是吗，想当瘸子的管家婆呢。”另一个人嗤笑出声。

她一记眼刀切断了别人的指指点点，可她发现这些恶意并没有结束，反而持续蔓延。

原来孩子们转眼也十岁了，凭借着对男女之情，爱与两性的模糊定义，大肆揣测他们的关系。

甚至小虎开始弄脏她的床铺，然后诬陷他们的清白。

围观的小男孩们嘻嘻哈哈道：“你将来要去当小姐吗？这么快就尝试了。”

“瘸子很厉害吗？怪不得这么离不开他。”

“你去死吧。”她双眸猩红，狠狠地掐住小虎，照着他的脸狠狠揍了两拳。

可是这换来的只是更深的揣测——

他们果然不干净，不然她这么生气干嘛？

她上课的时候，纸团朝她肩头打来，她展开一看，里面赫然写着五个大字——

婊/子配瘸子。

她抬头，只能看见别人轻蔑的笑。

那是一个深夜，月亮也在悲鸣。

她坐在院子的角落里，似乎在学着大人的样子沉思。黎阶紧紧抵着墙壁，勉强立在她面前，他的姿势不能说是站，因为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和她并排坐在一起。

他冷淡地告诉她：“顾晚，我们绝交吧。”他喉咙紧得发颤，许是压抑太深的缘故。

“为了他们？”她气道，“为了一些屁话不跟我玩？”

“至少远离我，就可以远离是非了。”他苦笑，“晚晚，你是成绩最好的小孩，一定可以拿到今年的助款，去城里读初中的，不要再为了这些事浪费时间了。”

她凑近他，目光罕见地灼热：“要是我就想浪费时间呢？要是我说跟你玩比不遭受流言蜚语更重要呢？要是我就要和他们扯到底呢？”

“不值得,你和我，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低下头，眼泪流出来，他不想让她看见，“我累了。”

她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好啊。别做朋友了，我看不起你。”

她离开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那么无助。

她不知道他在哭，她印象里，从来没有见他哭过，即使是被踩在地上的时候。

他这段日子又何曾好过。

发生这样的事，他不是没想过求助。

但院长的眼神让他永生难忘————

居高临下，带着惯性的冷漠，甚至有一点厌烦：“你自己也很不合群啊，你要学会和他们相处。”

和他们相处？他要怎么和一群只是因为他残废，就把他当玩物肆意取乐的人相处？

而看到他的难堪和失败，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他们嗅得到他的恐惧，比野狗更准。

那一刻，他明白了——

他不会被救的，不能再把她拖下水了。

她孤独的走在院子里，又开始一个人面对所有事，他们说，她的小瘸子不要她了。

眼里的嘲讽一览无余。

她没有盼来去城里读初中的消息，但一个更大的好消息却在院子里传开了。

有一对有钱的夫妇想要收养一个孩子，要求是孩子必须聪明纯良，努力最重要。

好多稍微懂事点的孩子都在铆足了劲儿学，但能够得到这个机会的孩子是谁，一直没有盖棺定论。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直到那天下午，她被老院长悄悄叫走，才知道命运已经悄然为这些孩子做好了安排。

他说，只要好好表现，凭她的资质，一定可以被那对有钱人收养的。

他们说这意味着可以进入贵族学校，可以天天穿新衣服，可以隔三岔五地去吃西餐厅。

所有贫穷的孩子都想摆脱贫穷，顾晚也不例外，她当然过够了这种乌烟瘴气的生活，每次对付完那群人，她总是感到心力交瘁，甚至有时在梦里，都在为了尊严和食物打架。

有时她看着镜子里劲瘦的自己，长期的锻炼给了她小麦色的皮肤和一层薄薄的肌肉，但发黄的头发依然宣告着她的营养不良和发育不全。

她一口答应院长。

只是心里麻麻的，总觉得像有什么事没做一样。

她想了很久，不知不觉地站到了黎阶窗边，思虑再三，还是叩响了他的窗户。

就像要跟过去告别，就应该跟他告别。

见到他那张苍白的脸，她眼中闪过一瞬痛苦的神色，随后很快镇定下来。

“我要走了。”她沉声开口，“被收养的人是我，现在它还是个秘密，但我只信你，所以我来告诉你。”

“恭喜。”他又露出那种比哭还苦涩的笑容，没几秒就要关窗。

“这周末。”她拉住窗户，声音哽在喉咙里，“你能不能来送送我？”

他应下了。

那个时候天气很凉，他的腿木得动都动不了，可是周日那天，他还是偷偷爬出来了。

可见到他的时候，院长脸色一变，用眼神示意看护员把他抱回去，他几乎是被半拖着又锁回了屋子里。

因为这座福利院正在营造一种所有孩子都在学习的氛围，最重要的是，他爬出来的样子太难看了，会吓到贵客。

他隔着玻璃，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走远，尤其清晰。

她却没有看见他。

她不安地东张西望，好几次差点流下泪来，又为了那千叮万嘱的体面憋住。

她至今不知道他被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一夜。

我也有点想哭[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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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堪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