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成帝又重重地咳了咳,周照掂起桌上的水杯,倒了一杯茶放在良成帝面前。
良成帝愣了愣。
“怎么?”周照将茶壶放在桌上,“父皇莫非是怀疑儿臣会在茶水里面下毒,这才不敢喝吗?”
他这话戳中了良成帝的心窝子,良成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周照明明是他最大的孩子,但良成帝对他却一点都不熟悉,只是在御史口中听到他今日又去哪家赌坊了,明日又跟哪个戏子打得火热了,总之这么多年在别人口中,他从没听过周照的一句好话。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周照见他迟迟没有动那杯水,轻轻地笑了笑,他仿佛并不在意,继续说道,“看来父王不仅不在乎我母妃,也不相信我。”
“你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良成帝面上有些不耐烦,“若你打着明月的幌子来见我,那大可不必,我们两人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父王还真是偏心皇妹。”
良成帝顿住。
周照看着他,淡淡道,“自打我记事开始,便听说宫中有个明月公主,是父王最疼爱的孩子。就连二皇子周嘉琅都比不过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父王还是如此疼爱她,在这冷血的皇家,这份亲情还真是叫人意外。”
良成帝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以往听宫中的下人禀告,周明月和周照的关系极好,周明月十分依赖自己的长兄,所以即便是良成帝不喜欢周照,也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但今日听周照这话,似乎他们俩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
周照挑了挑眉,“父王为何一副惊讶的表情,难道皇妹没有告诉过你,当初她被人掳走那件事,就是我指派人做的吗?”
“你说什么?咳咳。”良成帝太过激动,一时岔了气,咳得弯下腰去,整个人脸色瞬间涨红,仿佛要窒息一般。
“看来父王对这件事还不知情了。”
良成帝哑着嗓子,“常安!常安!”
他难受至极,周照就坐在旁边,却连帮都不愿意帮一下。
“常安!快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抓住。
良成帝一副要声嘶力竭的样子,周照却平静道,“父王不必叫了,常公公现在应该已经被人抓走了。”
良成帝红着眼看他,“你说什么?”
“很惊讶吗?”周照直视着他的眼睛,“父王,现在宫里面可都是我的人,你便是叫破嗓子,今日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你这是……”良成帝吐出两个字,“弑父。”
周照眼神一凛,“好一个弑父,你算哪门子的父亲?”
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而高昂起来,面上几乎扭曲,“我出生之后,你这位父亲可曾来看过我一眼。我从小习文练武,你又是否过问过一句。你的眼中永远只有周嘉琅和周明月,我明明是你的长子,在宫中却是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存在。你算哪门子父亲?你算什么父亲?”
他一句句控诉如同利箭一般扎在良成帝的心口,这件事本就是良成帝的逆鳞,这么多年,他总以为不闻不问,看不到周照,当初的事情便如没发生过一般,可今日周照却将当初的事情全都挑破,让他想忽视都不能。
血气上涌,良成帝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胸口,“哇”地一声,他吐出一口鲜血来。
周照冷冷地看着他,半分动作都没有。
良久,他才冷哼一声,“父王这就承受不住了?那若是我告诉你,周嘉琅的死也是我的手笔呢,父王会怎么想?”
良成帝瞪着他,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你!你!嘉琅和明月哪里得罪了你?纵使这么多年我忽视了你,你有什么怨气,也该冲我来,你朝他们撒什么火?”
周嘉琅先不说,周明月却是一直将周照当作自己的嫡亲兄长,可这个人表面和她亲亲热热,背后却捅了她一刀,还妄图要她的性命。
“你真是歹毒,我怎么会生了你这样的孩子?”
“你现在承认我是你的孩子了?”周照哈哈大笑,看起来甚至有些癫狂,“你问我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因为你!”
他看着良成帝,几乎是声嘶力竭,“你不是疼爱他们吗?那我偏偏要杀了他们,我要你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你的面前,我要你痛苦,要你知道他们遭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要你余生都带着这份愧疚活下去!”
良成帝怔住了。
从周照进来以来,他都还算游刃有余的样子,但直到这一刻,他的心底的情绪才算倾泄出来,但良成帝并没有觉得心疼或者愧疚,反而觉得不可理喻。
“我当初就该给你母妃一碗堕胎药!”良成帝咬牙道。
他没想到,一时的心软竟然会导致出这样的后果。
当初惠美人怀孕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面时,良成帝第一反应是震惊。在周照之前,他没有孩子,所以在常公公问他惠美人的这个孩子要不要流掉时,他也犹豫了。
他厌恶惠美人的手段,连带着厌恶他这整个人,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再加上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孩子身上有他一半的血脉,若是就这么流掉了,岂不是害了一条生命?
这么犹豫来,犹豫去,等到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惠美人的身子已经大了,这时候若是再流产,就是一尸两命了。
良成帝虽然不喜欢惠美人,但也不愿杀了他。就这样,隔年的春天的时候,周照出生了。
但这个时候,良成帝也没有再过问过了,因为苏贵妃这时候也怀孕了,相比较算计自己的惠美人母子,柔情蜜意的苏贵妃显然更讨自己喜欢。
就这样,良成帝对孩子的期待,全都转移到了苏贵妃母子身上。至于惠美人和周照,则被他遗忘在了偏僻的宫殿里。
“现在说这些也迟了。”周照已经平复好心情,面上又恢复成往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先是周嘉琅,然后是周明月,这些你疼爱的孩子,我会一个个杀掉。哦,对了,还有你引以为傲的权利,我也要抢过来。你不是想要让周明月做继承人吗?我偏和她抢,如今宫内宫外都是我的人,就连蒙国现在也听我指挥。只要我一声令下,蒙国的铁骑就会踏过边境,将边疆的百姓全都杀掉。他们的人头会挂在城楼上,城内会血流成河,而这一切……”周照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都是拜你所赐!”
“你这个疯子,咳咳,你敢对他们下手,我不会放过你的。咳咳。”良成帝重重咳嗽起来。
周照看着他因为咳嗽而几乎要窒息的样子,唇边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哦,对了,你难道没有怀疑过,为何你会突然染上咳疾吗?”
良成帝阵阵耳鸣,胸中仿佛有棉花在堵着一样,让他呼吸不上来,喉咙里又像是暴晒过后的土地,又干又痒。
周照见他这副痛苦的样子,心中畅快极了。自从母妃死后,他每日都在盼望着这一天,如今仇人在他面前如此痛苦,他怎么能不开心。
良成帝之所以得了咳疾,既不是因为操劳过度,也不是因为感染风寒,而是他在良成帝的茶水中下了一种毒。
一种让太医也看不出来的毒。
苏贵妃都能在良成帝身边安插眼线,周照只是买通一个伺候茶水的太监,又有什么难的呢?
良成帝感觉呼吸越来越不顺,肺里的空气像是都被挤压出去了一样,让他难以喘气,眼前阵阵发黑,他一只手掐住了周照的腿,“太医,给朕叫太医。”
良成帝从椅子上栽了下去,不省人事,周照将他的手拨开,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垃圾一般。
门外有侍卫的声音传来,“大皇子,公主已经到宫门口了。”
周照看着地上趴着的良成帝,“嗯”了一声,“你们先藏起来,不要露出任何马脚,这里有我来处理。”
良成帝将今日早上的事情一口气说完,又咳嗽起来,周明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将茶水递给他。
良成帝润了润喉,这才觉得好受一点。
周明月恨恨道,“当初我觉得二皇子的死因有问题,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这个周照,真的是疯了!”
“不仅如此。”宋识说道,“想必当初江南贪腐案的幕后主使也是他,还有狮子岭的刺杀。他既然跟蒙国人有联系,那么当初围猎场上的刺杀也有他的手笔了?”
他们三人都没人想到,搞出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竟然就藏在他们身边,而他们因为过于信任,竟然一直没怀疑过他,这才致使凶手一次次逃脱。
良成帝想到周照最后说得话,面色有些凝重,“他说蒙国人现在也听他的指挥,是不是真的?”
周明月看了宋识一眼,“应该是真的,今日儿臣在上书的奏折中边疆的加急快报,说李恪允在一群周朝人的帮助下,在蒙国挑起了内战,现在他已经成为蒙国的新可汗了,听探子来报,他最近在集结兵马,像是有什么打算。”
“不管有什么打算,都必须要阻止他们。”良成帝咳嗽两声,“明月,宋识,朕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整个周朝已经落入周照手中。眼下你们要行动起来,阻止他和蒙国的这场窃国阴谋。”
“记住,皇位万万不能落入他的手中!”
周明月和宋识对视一眼,双双起身,跪在良成帝床前,齐声道,“儿臣/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