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周喜慌慌张张地跳下马车,冲向宋宅。
今日周明月来宋宅没有带着他,但往日只要她出宫,去的地方只有那么几个,周喜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一下了马车便直奔宋家。
他到的时候,周明月正和宋识相对而坐,两人一个淡定喝水,一个面色绯红,看起来怎么都不太自然。
周明月看到周喜还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你好好留在宫里吗?”
周喜喘了口气,“公主,不好了,圣上今日性命垂危,您快回去看看吧。”
“什么!?”
周明月疾步往门外走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好好说,好端端地父王怎么会又生病呢?”
周喜跟在他身边,“奴才了解地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御书房的人来报,说今日大皇子去了一趟御书房,之后皇上就不太好了,宫里的太医几乎都叫过去了,但圣上的病来得凶猛,已经无力回天。”
周明月狠狠地咬了咬牙,“周照这个疯子!”
她迅速上了马车,正要放下帘子指挥周喜回宫,却见宋识急匆匆地赶上来,“公主,让臣跟您一起去吧?”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宋识怕周明月承受不住,他虽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到底是周明月的夫子,即便是什么作用都帮不上,能陪在她身边也是极好的。
周明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上车!”
宋识听令,扶着车子手脚并用上了马车,几乎是他刚一上来,周明月便放下车帘,“走!”
马车缓缓启动,不一会儿便快了起来,周明月心急如焚,脑海中不住地想着现在皇宫中可能发生的事情。
宋识伸手握住她的手,周明月惊讶抬头。
宋识看着她的眼睛,“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圣上一定会没事的。”
尽管这只是一句安慰,但周明月心中还是好受很多,她反手握住了宋识的手指,“你说的对,周照若是真的对父王下手了,那便是弑君,他即便是想夺权,有了这个污名,那些大臣们也不会支持他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握着宋识的手一直没有放开过。宋识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也许连周明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抓着宋识的手指有多用力。
宋识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跟在宋明月身边这么久,从江南之行被李今备困在家中,到后面狮子岭被人伏击,还有断崖山上被掳走,宋识何时见过周明月这般紧张过。
他记忆中的公主,一直都是嚣张明艳,勇敢又生机勃勃,宋识没见她害怕过,更没见她胆怯过。可这次,事关良成帝的安慰,一向冷静的她竟然也慌了神。
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宋识轻移身子,更靠近周明月一些。两人肩膀靠着肩膀,腿贴着腿,彼此身上的热意传递,宋识温声道,“公主别怕,臣会一直陪着您。”
马车一路疾驰到宫门口,周明月率先跳下马车。
今日守卫是两个生面孔,周明月多看了两眼。现在才未时,宫门竟已经关上了。
周喜走上前去,对着守卫大声喝道,“公主回宫,快快把宫门打开!”
守卫们彼此对视一眼,没有立刻动作。
周明月皱了皱眉。
往常她回宫时,守卫们老远看到公主的马车便会将宫门打开,检查时也不会过多为难,但今日这两个守卫却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周喜大怒,“你们这群人是吃干饭的吗?公主都已经站在你们面前了,还不快开门,是准备造反吗?”
一个胖一点的守卫问,“是明月公主吗?”
“宫里还有几个公主?”周明月凤眸扫过两个人的脸,语气凌厉,“你们两个人是元统领手下的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卑职是元统领手下的。小的是新来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见谅。”
说着,两人合力将宫门打开。
周明月心系良成帝的安危,没时间和两个守卫一般见识。她带着宋识和周喜快速进去,三人穿过宫门,走出一段距离后,周明月才侧身对周喜说道,“那两个守卫有问题,等会儿我去见父王,你去带人将这两个人抓起来,问问他们的幕后主使是谁。”
周喜心中也觉得这两个守卫不太对劲,听到这话连忙点头,“公主先去看圣上就是,奴才这就带人过去。”
整个宫中静悄悄的,安静的让人心慌,连一向鲜少来宫中的宋识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公主,这里是不是有问题?”
周明月轻声道,“去见了父皇就知道了。”
一路上,周明月都在凝神观察路上的每一处地方,两人快步穿过御道,却发现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周明月自小在皇宫中长大,对宫中的每一处地方都了如指掌,看到现在的这副样子,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大。
不该是这样的。
她出宫也不过短短半天而已,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路疾驰而行,周明月和宋识两人来到养心殿。
往日布满守卫的殿外此刻却一个人都没有,周明月快步上了阶梯。
养心殿中,良成帝躺在床上,眼神紧闭,一动不动,整个人生死不知。
周明月几乎是飞扑过去,“父皇!”
良成帝却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大门从身后缓缓合上,周明月和宋识回头,就见周照从帘子后面缓缓走出,他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锦袍,袖子上用黑色细线绣了张牙舞爪的蟒。
周明月眼睛盯着他的衣服上的那个图腾,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蟒的爪子上竟然多出一脚。
周照浑身的气场散开,他眼中没有了以往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反而藏着深深的危险。
他凝眸看着周明月,突然轻笑出声,“皇妹这是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周明月沉声道,“你把父王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跟父王说了一些事情,他一时承受不住,晕过去了而已。”
殿内烛火跳动,周照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周明月看着他,总觉得今日的周照不太对劲。
明明还是以往的那副打扮,整个人却透露着一股危险的感觉。
“太医在哪?”周明月上前一步。
周照漫不经心道,“被我杀了。”
“周照,你疯了?”
“我是疯了。” 周照语气严肃,“早在你们杀死我母妃的时候,我就疯了!”
周明月皱眉,“你在说什么?”
她看着周照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眼中全是迷茫,“谁杀害了惠美人?她不是得了咳疾去世的吗?”
“咳疾?哈哈哈哈。”周照大笑,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殿中,将烛火都吹得晃了几晃。
宋识和周明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还是从前那个万事都不在乎,每日只知道享乐的大皇子周照吗?
笑声渐止,周照看着她,眼神中似有恨意,“若不是皇后太过狭隘,母妃怎么会得咳疾?若不是皇上不肯给母后救治,母后又怎么会撒手人寰?”
周明月看着周照,眼神中满是迷茫。惠美人的死,跟父王和母后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因为那年天太冷,惠美人身子虚弱,这才得了咳疾吗?”
宫中关于惠美人的事情传得不多,但周明月身边有在宫中伺候多年的老嬷嬷,因此对这件事情略微了解一些,听说当初惠美人爬了圣上的床榻后,一直被皇上不喜,宫中的人大多见风使舵,对惠美人的照顾也不怎么尽心。
有一年天气很冷,惠美人的身子本就虚弱,在这种情况下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后面越来越严重,没多久就去世了。
周照,“整个京城都下雪了,可那一年在大雪中死去的,只有我母妃一人。”
周照出生后的六七年间,惠美人母子俩过得很是可怜,皇上因为被惠美人算计过,对她一直不喜欢,对周照也是不闻不问的。有一年的冬天,京城异常的冷,惠美人去皇后那边,想多要一些炭火,可是却被拒绝了,皇后身边的太监还嘲讽她,既然圣上不喜欢她,还请她无事不要迈出殿门一步,省得皇上看到了心烦。
惠美人本就胆子小,听了这话之后郁结于心,再加上冬天太冷,没多久就病重了。
周照那时候才七岁,看到一向疼爱自己的母妃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心中格外难受,他不顾惠美人的阻拦,执意跑出去找皇上,想求一颗上等的药材来救自己母妃。
皇帝却一直没见他。
他在御书房外跪了不知道多久,跪得双腿都冻僵了,整个人意识都散尽得时候,才看到厚厚的帘子被掀开,一个拿着拂尘的老太监跑了出来。
那老太监跑到周照面前,将一个匣子塞进周照手中,嘱咐道,“大皇子,这是圣上赐给您得火灵芝,下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快快回去吧。”
周照抱着匣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他将火灵芝撕下一半喂给了惠美人。可惜惠美人病入膏肓,上好的灵芝也救不了她的命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母妃的身躯一寸寸变凉。
那一日,京城下了漫天大雪,周照抱着惠美人的尸体枯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