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妖王 第27章 静亦无静

混子虽混，但也是人精。

见周围形势越发不利，正巧有姑娘给自己添补，忙顺着台阶下来。

“这位娘子说得对，正是这么回事儿。今日放你一马，日后老子还会盯着你的。”

混混狼狈逃走，百姓四散离开。大获全胜的二人相视一笑。

“姑娘，这边请！”少年躬身相邀。

韩素惊愕，四下顾盼，悄声道：“莫非你当真以为，我要典当自己的头发？”

她心道，我一个雪化的精怪，可能到死都不会老，哪里需要回忆什么少年时啊！

“难道不是？”少年的声音，轻巧之中透着两分俏皮。

“也不是不可以。”她当下改了主意。

韩素当机立断，随之入内，在他手下断下一截青丝，巧笑嫣然，看向他：

“既然公子以为韩娘说的有理，何不与我一起断发留丝？”

少年执发的手抖了一抖。

片刻，喃喃道：“未尝不可！”

于是，铺中某暗格里，多了两束被红布包裹，红线缠绕的青丝。

后来，韩娘有情，朱郎亦有意，青丝变情丝！

时光一转而逝，韩掌柜抚着鬓发，眼中情意溶溶。

“我常借着平康坊送衣的由头，去东市见他一面。每逢佳节，他亦会邀我同游。”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韩掌柜说着，纤凝眼前忽然浮现出，七月初七与司空红尘同游的场景。

“可是后来有一日，他突然失踪了。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杳无音信。

“我生怕他招惹了什么仇家，不敢声张，只能到处托人，暗中打听他的下落。这宝儿姑娘，便是其中之一。”

原是这样。纤凝心里似麻绳拧一般，喘不过来气。

“掌柜的，对不起！”

她觉得自己太罪恶。掌柜的已经那样凄惨，自己还这般不饶人。

若是，若是哪日，自己心里最为在意的那个人，出了事，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不，不是这样的。纤凝摇摇头。

脑海蓦然浮现一个人，心里隐隐作痛。但不是这样的，她不该这样设想。

她以什么身份，做这样设想？

“掌柜的，我对不起你，日后，一定尽心竭力替你传信！”

说到情动时，掌柜的不免潸然泪下。

“嗯”，她点点头，又摇头，“我想，很快就有结果了。很快，就不再需要你传信了。”

泪珠还在脸上挂着，又被她这番正义凛然的模样逗笑：

“小凝儿，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个侠士！”

“侠士？”说着，她脑海浮现出几个独来独往的衣衫褴褛之徒。

那些人入店时，纤凝还以为是行乞的，小楚却说，那是江湖游侠。

那时她不解，道：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同。

小楚诤道：心气不同。

“哼！我与他们可不同。”我如今有铁饭碗在手，吃饱穿暖，哪里像那些闲散人！

赌气似的，旋身出门。

“唉！”掌柜的不知自己哪厢犯了小凝儿的忌讳，瞪着双无辜大眼睛，半举团扇，呆立在原地。

转眼功夫，她已冲至楼下。

“小楚，小楚，小楚，小楚，十万火急”，连声，叫魂般喊道，“昨日你给我带的花馍是哪一家的，饿一早上，肚子都瘪了”。

小楚刚送走客人，变戏法似的，弯腰从柜台底下掏出一包用油纸裹得方方正正的花馍，朝她飞眼。

“还是纤凝识货！”

不妨，半道被抬着一大摞布料的小舟打断。

“识货？也就是纤凝刚来，没什么见识，才会将你这皮糙肉薄的馍当成好东西。哎，哎，哎！”

说话间，那过人高的布料仿若生了手脚般，齐溜溜往地上滚去。

见状，两人连忙蹲下帮忙捡。

纤凝见小楚露出个狡黠的笑。

“就你有见识，你最识货，整个西市都找不出比你会识的！”

“哼！”小舟不服气，瓮声瓮气地冷哼着溜走。

“哼！”小楚冷哼一声，大度放他离开。

“纤凝，你趁没人，赶紧先垫两口，掌柜的那边有我帮你盯着呢。”

油纸揭开，露出巴掌大小，色黄微焦的圆馍，油香勾着肚子里的馋虫翻来覆去打滚，一口下去，饼厚实酥脆，花香淡而肉醇。

纤凝连连竖大拇指，称赞道：“小楚，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手艺，真了不起！”

小楚眼巴巴看着她一脸享受的样子，便觉，秀色可餐不过如此。

“纤凝你真好，不像小舟和掌柜的，净泼我冷水。”

“掌柜的是好人。”在美食的诱惑下，纤凝还不忘替掌柜辩解。

言外之意，小舟尚且不提，掌柜的那样好的，就算她与小舟同流合污，泼过冷水，也一定有个中缘由。

“不过，小楚，你我同住一处，你是何时做的这些？”她贪婪地攫取着口中最后一丝香气，含糊道。

闻言，小楚眼神闪躲，慌忙比个噤声的手势。半是心虚，半是无奈道：“知道掌柜的好！”

知道掌柜的好，但她想有一家自己的饼铺子，又有什么可笑的？

“我与你一样，初到这时，身上干净得半个子儿都没有，掌柜的把我从大街上领回来。我感激她，自然尽心尽力替她做事。”

小楚与纤凝感慨，中途恍然清醒，与她说这些做什么，猛然调转话头。

“纤凝，吃完陪我去库房，把今早的货点了。”

纤凝点点头，屁颠屁颠地去后院净手。

她乐意跟着小楚，小楚手头的事务繁杂，跟着小楚，能学到不少东西。

她不喜欢清闲，因为只要忙得脚不沾地，那些戛然而止的记忆里，关于他的心动、热切，就都能暂时抛之脑后。

新的太阳出现，新的一天来临，昨日不复存在。

人也如这新生的朝阳，有今日的蓝天白云，今日的袅袅炊烟。

总之她的心里，不该只有司空红尘。

没两日，掌柜的果然指名要她陪同。

纤凝把手上那套蓝得沉闷的衣裙塞到小楚手里，又将手头的客人交托与小楚，好话说尽，笑得脸都快贴到地面。

小楚给她了个别样的眼色，逗趣道：“没看出来，大红人啊！”

“说什么呢！”纤凝也她一眼，转而追出去。

车上，韩掌柜眯着眼斜倚着，手上团扇被摇得呼呼作响。

“掌柜的，之前都是白日去平康坊，怎么今日，改到了傍晚？”纤凝打着帘，歪头张望外面的灯红酒绿，目不暇接。

经过前几次，她已知晓平康坊是何处，自然也知道，这个时辰的平康坊，正是歌舞升平，一派繁荣之机。

那掌柜的，会不知晓？

“嗯”，她懒懒点头道，“日头太毒，白天出门，怕是要晒死”。

“哦，嗯！掌柜的说的在理。”纤凝看着自己黑了好些的手背，语无伦次地附和道。

合着，掌柜的也知道白天日头毒，怎么打发她出门跑腿的时候没半点心软？难道她就不怕晒了？

牛车缓驻。纤凝搭手请下韩掌柜。

此刻的静园弗如牌匾上书，“静园”二字，它浸在琴瑟和鸣的曲调里，气度风华，穷奢极乐。

两缕翩然身姿，烟儿似的飘入园中。

轻歌曼舞，袅袅婷婷，园中众人沉醉其中，并未为这贸然闯入的二人打断。

韩素眉间一凛。

纤凝毫无所觉，正欲上前，小声提醒那个婢女，不妨被掌柜的拦下。

她不解，迷茫转脸。

却见韩素大手一挥，香气混杂着丝丝凉意，瞬间铺满整座小园，也侵入纤凝口鼻。

她还来不及震惊，就见凉意下沉后的小园，与方才全然不同。

她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婢女？

笙歌消散，满庭杂乱。桌倾琴翻，园中空无一人，只满地杯盏碎片，还残留着宴席上的余韵滋味。

纤凝下意识瞥向掌柜的，见她面色转瞬苍白，踉跄着奔往后院。

“掌柜的！”见韩素这般，整颗心瞬间提了起来，慌忙跟上。

一眼便见，那扇熟悉的海棠花朱红漆门前，躺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宝莲姑娘。她趴在门槛边，软肉一滩，无骨一般。

“怎么会这样？”韩素猛扑过去。

纤凝跟在后面，递出帕子。韩素接过，细心擦拭宝莲脸上的血迹。

宝莲虚弱得上气不接下气：“无事，逃出来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韩素红了眼，哽咽道：“是谁？告诉我是谁？”

宝莲奋力推她，咳了好一气儿。

“不要管这些，快逃，他们既能找到我，保不齐下个就是你。

“对了，有一个地方，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的地方。你那个好情郎，兴许就在那儿。你。”

你什么，她没有说完。她还没有说完，就消散了，消散在风中。

韩素俯下身，抱着那具虚无的身体，仿若抱着自己。

宝莲和掌柜的都不是人！

纤凝半迷失在这复杂庞大的信息里，半清醒地伸手拍了拍掌柜的肩头。

“掌柜的，咱们是不是，应该先逃命？”

她记得，不久前，宝莲姑娘这样说过。

她说的‘咱们’，而不是‘你’。

韩素不经犹豫，起身拭泪，带着她往外走。

“方才我没有留心，现在想想，那阵法很有可能出自道法大成者之手。纤凝，听我说”，她望着她，眼神坚毅，“之前欺骗你，是我不对，可铺子里其他人是无辜的。我现在去引开那些人，你回去帮我报个信，可好”？

纤凝的眼神左摇右摆。

韩素语气坚定，眼中乞求愈盛：“小凝儿，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你告诉他们，我要把店盘出去，铺子即刻散伙。让他们马上离开，一刻也不能多待！”

她说着，自腰间取出一枚花印，强行塞入纤凝手心。

“可是你？”掌心的花印烫手，烫的纤凝再顾不上思虑其他。

“你不要管我，快回去。你不知道，我其实很厉害的。”她挤出一个笑容。

纤凝见她还有余心开玩笑，越发六神无主，只得听话，攥着花印往回跑，不顾一切地跑。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摘选自《诗经·静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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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静亦无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