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她封心锁爱 第8章 芸娘

路长惟下意识就要反身跳窗逃走。

然而可恨这破屋家徒四壁，仿佛一个地上的棺材盖，四周密不透风，约莫是芸娘携财躲避在此时害怕仇家追至，土墙固若金汤，任凭路长惟“砰砰”几拳，愣是只掉下两团粉渣。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屋外天地堂捕快的声音拔高，“我们接到邻里报案，你这屋内有怪味不清，都好几天了，人家邻居都受不了了！”

江湖风波不兴，且不说诸如血云谷之流的杀手刺客全都被收归官家，就连当初屠仙榜上十几个赫赫有名的邪道人物到现在都是老的老、残的残、死的死，即使剩下路长惟之类满心抱负想要大干一场的，也苦于势单力薄，闹腾不出什么风浪。

偶有贼人作祟，在天地堂日益森严的戒严巡查下也不出几日就会被捉拿归案。然而案少人多，天地堂的捕快无人可抓，日趋懒散。正逢今年新堂主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决心一整堂内散漫随意风气，便想出了个法子，要另辟蹊径、拓展业务范围，广受居民投诉。

谁家厨余垃圾没有分类；谁家母猪新下的猪崽丢失；谁家门前道灰未扫；东家院里枣树被风吹落西家惹来产权纠纷等等，天地堂都打算横插一脚，居中调解。

一来，解决了大小捕快无事可干的问题；二来，又能将凡间各事各人尽收眼底，加强掌控；三来嘛，路长惟私心揣测，多办点案子，还能多挣外快。

噫！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堂堂天地堂居然沦落至此！

又是板裂之声，通明光亮顺着新鲜空气一股脑涌入。

路长惟心里一下咯噔。

房梁上悬着的芸娘尸体被风吹着缓缓转了个圈，海藻般黑发下的惨白面容同闯进门的两个捕快面面相觑。

路长惟：......虽然我不知如何解释但我说我是无辜的你们会信吗？

瘦猴似的捕快登时从身后抽出十字棍和木梏：“杀人现场！人赃并获！快快束手就擒！你可以不说话，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他说着就要上前将一对木梏锁在路长惟手上，殊不料到路长惟原地一蹦，跳起来狠狠给了他脑袋一下。

“瘦猴”：“抗捕袭警！罪加一等！”

他怒气冲冲地举起十字棍，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另一个又矮又胖、大肚浑圆好似冬瓜的捕快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路长惟忙不迭搬了个椅子，一脚踩上去，又将双手伸直向上，使劲垫脚。

“矮冬瓜”矮忽然道：“她够不着。”

“瘦猴”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矮冬瓜”摇头：“她不是凶手。”

“瘦猴”急了：“你说她不是就不是？我看这小妮子无缘无故出现在案发现场，她嫌疑最大！待我将人提回去，上遍夹棍，再硬的嘴也能撬开！”

路长惟翻了个白眼：“大哥，眼睛不好使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你看另一位大哥都能看得出来、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芸娘身量修长，个子更比我整整高出一个头。而我连悬梁都够不着，如何能将她悬起吊死？”

“瘦猴”不信邪，走到芸娘身边，双手环抱那硬邦邦尸体，向上一抬，尸体脖颈脱离了绳圈，萎然坠地：“这样不也可行吗！”

路长惟：“这人都死了多久了？尸僵后的硬尸体可抱，但芸娘刚死时我如何能将她软绵绵的脖子套进同样软的绳圈里？”

“瘦猴”哑口无言。

“矮冬瓜”走到尸体身边，芸娘纤细白皙的脖颈上一圈暗紫的勒痕，花纹正是梁上麻绳的形状。

“这人是自尽的。”

听见自己搭档斩钉截铁的口气，“瘦猴”自然也说不出什么了。

他瞅了一眼路长惟，闷声道：“姑娘，对不住。”

路长惟摆手：“无妨。”

这捕快虽然急躁些，但也是为着破案伸冤，实是好心。何况看他一副闷闷模样，八成心里对险些冤枉她的行径多有愧疚，指不定半夜还要梦醒惊坐起，一拍脑袋连声道“我真该死啊”。

“矮冬瓜”验完了尸体，又朝床边去了，看模样是要将整间屋子都搜查一遍。

路长惟正想趁他俩不注意脚底抹油——开溜，却又被那“瘦猴”拦住：“姑娘你姓甚名谁？又为何出现在此地？你同死者有何关系？”

果然还是要审她。

路长惟报了一遍自己假名假来历：“小女常迢迢，家住凤凰山凤凰村，家中父母双亡，贱卖了几亩薄田，原打算往上洲投奔亲戚，却不料半道听闻水镜楼事变。小女子家中全部积蓄都在水镜楼里，为谋生计，不得已而改道往寻那盗了金银财宝的水镜楼十三姨太——喏，就是她。”

“瘦猴”看了一眼地上的芸娘，有些讶然：“黑市琳琅市集里最近悬赏的就是这人？”

又感慨道：“千两银子......就这么死了。”

也不知道是可惜还是遗憾。

路长惟缩了缩脖子，心道这算什么，你眼前的人可值黄金万两呢。

她又将自己如何得到的芸娘住所、如何来到此地以及藏在柜中前后的见闻都说了一遍。

“瘦猴”捕快没挑出她话中毛病，只好道：“那你可自行离开，若是后续有些消息，天地堂会再派人通知你——”

猛地一声狂喝：“她不能走。”

路长惟一悚，闪身躲过迎面冲来的翻滚气浪，气浪炽热宛如蒸腾长龙直捣屋内，所过之处木片飞炸有如雷星四溅。

路长惟反手捉住空中一指长木屑，冷冷一甩，杀意蜿蜒成蛇亦如血蟒大口，一点银星朝着来人冲去。

“矮冬瓜”一把扯下床上半新不旧的布帘，兜头一卷，木片锋利如刀、势不可挡，“嘶啦”扯破布帛，堪堪擦过他的右脸颊，“噔”地长鸣、深深插入土墙中。

几缕飞灰从梁间震落。

一道血丝缓缓从矮个子捕快的侧脸渗出。

路长惟心下大叫不好，刚要反身逃跑，眼前一落金光帷幕——那矮个捕快直接施了束缚咒、将她困在结界里了。

路长惟：可恶我怎么就是管不住我这手呢？！

她转了转眼睛，露出一个讪笑：“捕快大人，您这又是做什么？您方才突然对我出手，总不能还不允许我还手吧？”

“矮冬瓜”不发一言，将身前已经破烂不堪的布帘扔到一旁，往左两步，让出身后的东西。

“瘦猴”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转向路长惟：“杀人现场！人赃并获！快快束手就擒！你可以不说话，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路长惟：“您这话方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瘦猴”指着床上的尸体：“这回你可不能再说他是自尽了吧——谁能从背后捅穿自己？！还是三刀！”

木床里侧，原本路长惟以为是一团棉被的地方，现在露出了被包在被子里的人。

是个年轻男子，双目痛苦地圆睁，脸色森青，双手下垂，自胸前到腹部，自上而下整齐分布着三道刀痕。

路长惟眼尖，一眼看出这伤口定然是被人从后往前用长刀一次刺穿，且三刀之间的间隔如此均匀、刀口新鲜程度相差无几，必然有人用极快、极稳的出手，使死者瞬间毙命。

“矮冬瓜”冷冷道：“常姑娘竟有好功夫在身上。方才我试你身手，反应敏捷、用器狠辣，必然是惯使杀人家伙......若允你手中持刀，想来于瞬息内连续三刀将人捅穿也不在话下。”

路长惟拱手：“过奖，过奖。”

“矮冬瓜”冷哼一声：“我没有在夸你，别跟我打机锋。常迢迢，你无端出现凶案现场，又身份来历不明，满口胡言，我身为天地堂捕快，自有合乎情理事由怀疑你正是此案凶手——常姑娘，跟我们回天地堂走一趟吧！”

路长惟连忙摆手：“不去、不去！我平生安分守己，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会杀人？天地堂那地方惯是活人进、死人出的，听说方圆百里都能听见牢里头被施加酷刑犯人的惨叫呢！我到了那地方，哪里还有命回？我不去！”

“瘦猴”急了：“去不去由不得你！”竟是要直接拷人。

怎么办？是杀了这两人灭口跑路，还是想法子虚与委蛇？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再动干戈。虽然天地堂已然因为血云谷一案悬赏她人头，但在路长惟自己看来，天地堂也不过是依规办事。她确然杀了血云谷满门，要被通缉、捉拿和惩办也是理所应当。

她想得挺清楚，弑师灭宗只为自保、实乃事出有因，这是她自己的立场；可从天地堂或其他外人的角度里来看，她路长惟个人的立场并不重要，只要一句“弑师灭宗”、“滥杀无辜”，就足以给她扣上大逆不道、罔顾人伦的罪帽。她有她的情由，天地堂也有天地堂的道理，她为自保杀人屠宗，天地堂也要为维持江湖道义、恩仇报应而杀她。

人人都有自己的道理，路长惟觉得，只有天底下头号傻瓜才会奢望别人理解自己的立场苦衷。她可以无视血流成河，可以对旁人痛苦冷眼观之，但万万不会指望当鞭子打在自己身上时却祈求别人觉得痛。

所以，她也从未想过冲进天地堂大闹一场、毁了自个的通缉档案。权衡利弊，这样只会两败俱伤。再者，她同天地堂上上下下并无私怨——她可还指望着有朝一日自己当真不走运、被天地堂捕快捉了以后，对方还能手下留情、给她痛快一刀呢。

思绪转了千百遭，眼前的问题却还未解决。

路长惟看着面前满身戒备的高矮两捕快，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