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恂看着她:“……可以。你还知道什么?”
“都水使大人,这些事读读书、听听练家人说了些什么也能知道的,”练心明凑近他,低声道,“话说回来,天符元年改制的时候……您没和陛下对着干吧?”
何恂的目光越发一言难尽。
练心明,赐婚的消息穿出来后,外面的话传来传去,结亲前何家也打听过她的消息。再怎么样,也不像是眼前这个和婉顺二字无关的人。
何恂对于寻常女子甚至妻子性情如何倒是无所谓,上房揭瓦都可以,但眼下这桩赐婚毕竟是前朝斗争的产物,结婚对象还是户部侍郎的女儿,他不能不注意。
良久,他才缓声道:“改制乃是必要举措,何况都水监虽青黄不接,但工部更无人可用,改制对都水监影响不大。”
练心明:“……”
这人是怎么把“改制有必要”加“可能有影响,但同行太烂衬托得我司十分牛逼,所以影响不大”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好吧,我明白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练心明决定姑且配合他的说辞,“不过关于这桩婚事,我还有些事要了解。”
何恂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似乎是想看她还能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她开窗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在附近偷听,凑近何恂,压低声音:
“我需要知道天符改制和前朝斗争的详细情况。”
“什么?”
练心明的话竟然还能超出他的预期——何恂皱起眉看了她一会,而后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知道这个做什么?你专心查案,陛下不会阻止你。”
“不不不,那可太重要了啊都水使大人。我连这桩赐婚是怎么回事、咱们当今陛下的性情什么样都不了解,总得弄清楚了以便保命吧?”
何恂的眼神越发怀疑了。
最终他放下杯子:“也罢。出了练心林这件案子,刑部与大理寺还要些时间才能出结果,先回府歇息,府上有些家父与我写的批注,你拿去看。”
这么放心?
这回换成练心明瞪着眼瞧他。
如此说来,你们家父子二人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全是忠臣,完全没有写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
*
回到何府时已是深夜,刑部与大理寺的人见练心明暂且洗脱了一桩嫌疑,也就问讯完司墨便将人放了回来。
司墨守在门口,见了马车便跑上来。何府内依旧灯火通明,偏偏里面悄寂无声。
练心明其实还想睡前散散步,走路回何府,然而何恂看了眼原身留下的小破身板,直接将人摁上了马车。
车辆行至何府门前,练心明掀起车帘,向里边看了一眼。
“今日的婚礼……”
“嗯?”练心明听见何恂说话,回头看他。
“两日前,大理寺卿察觉城内河渠有浮炭踪迹,特地请我商议,约定再等两日,证据确凿便出手逮捕练应。我无法确定抓捕是否会在婚礼当日进行,所以提前安排好了婚礼全程……想必又是母亲自作主张了。以后由我安排,今后府上招待不会怠慢。”
何恂这话看上去是真心的,十分诚恳,甚至还有点无奈。
练心明点点头。
她之前不是没有看出何恂对婚礼的状况有些惊讶,但他竟然来向自己一个嫌疑人解释……这倒是她没想到的了。
“对了。”
下车时,何恂忽然回过头:“我先去与母亲说话。”
“去吧去吧。”
“我有个妹妹,生性活泼爱动,今日多半是被我母亲拘着才没空找你。”
“额……所以?”
“所以等我去与母亲谈话,她大抵是要去烦你了,”何恂颇为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如果那丫头实在太吵,你可以直接赶她走。”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练心明一脸茫然。
不是。
你们家上来就给我个下马威,我要是想赶,我赶得走么?
好歹留下来给我把人打发走了再说啊!
“司墨,你见过何府的小姐没?”练心明扭头。
司墨一脸懵地看着自家小姐与何府长公子聊得有来有往,比她更加茫然:“没有。”
练心明狠狠拍了下脑袋。
刚才忙了一通都忘记她以后要住这儿,没找何恂问生活安排——哦对了,今天晚上何恂又睡哪?
回头再找他!
她跳下车,让车夫回去休息,与司墨走进府邸。
两人居住的院落内,练府随从已经被大理寺与刑部打包提走,这会儿比离开时更加空荡。
主仆二人走进院落,却在屋前远远望见一团黑影缩在门口。
司墨立刻紧张起来:“小姐,你靠后。”
靠啥后啊姑娘!
就算原身身体不行,也被她养回来了点,还有现代翻山越岭留下的技巧,至少还是比司墨这个较少干粗活、比原身还小几岁的小姑娘好。
练心明拍拍司墨:“你到我后边去。”
她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屋前缩着的黑影,脑中忽然回想起何恂的话。
我有个妹妹,生性活泼爱动,今日多半是被我母亲拘着才没空找你……
所以等我去与母亲谈话,她大抵是要去烦你了……
练心明无端冒出某种猜测。
不会吧?
她又看看黑影,左思右想,干脆扬声道:“何大小姐?”
下一秒,地面那团黑影噌地一下蹿了起来,依稀可见一个人头在往这边望。
练心明目瞪口呆。
真是你啊何大小姐?!
司墨看看练心明,又看看那团黑影。远处的黑影很快放大、再放大,三两步就冲了过来。
黑影冲进院落门口的火光里,是个打扮简单但头饰依稀可见华美的女孩子,穿着利落长裤和颜色可爱的冬袄,样貌文静恬雅。
样貌文静恬雅的女孩兴高采烈喜气洋洋兴致勃勃喜上眉梢:
“嫂子——”
练心明:“……”
啥玩意儿?
没有想象中的冷淡或为难,这姑娘和她亲哥真是完全两个样。何大小姐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赶紧松开小声嘀咕:“对了郎无意妾无情的我是不是不该叫嫂子?”
郎无情妾无意……练心明又一次沉默了。
这姑娘真是个鬼才。
看何恂不嘴毒阴阳怪气时严肃的样子,何大小姐的性格着实有点超乎想象,倒是十分符合何恂本人的描述。
看上去也很好打交道。
“确实,”于是她拍完司墨拍何大小姐,“要不你直接叫我练心明吧。”
何大小姐立即摇头:“不行不行,还不熟悉呢,直呼大名没礼数,我哥听见要扒了我的皮。哎呀,你要是不这么说我就叫练姑娘了,你都这么说了,叫别的也太生份了点……我叫你姐姐好不好?”
管叫嫂子叫姐姐真的没有哪里不对吗?!
然而何大小姐可怜巴巴地拉着她,练心明犹豫片刻:“好吧。”
反正又不是真嫂子,还能怎么样呢,孩子爱叫什么叫什么咯。
她同意了,何大小姐也高兴了,欢呼一声蹦起来,活像只欢脱小犬。
练心明穿越以来,上一次觉得有意思还是听何恂阴阳怪气的时候。她见何恂亲妹子这副样实在有趣,好笑道:“别吹风了,来,司墨,我们先进门,边烤火边聊天。”
何大小姐险些在门槛上摔了一跤:“我也进吗?”
“对啊。”
“那可是婚房欸!”何大小姐瞪大眼睛。
“郎无意妾无情不是你自己说的?我跟你哥是合作关系,”练心明揉了把她的脑袋,“你哥那儿我去说,走,进屋。你叫什么?”
“何慎!我哥起的,说是君子慎独的慎,姐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何大小姐步摇一晃一晃的,美滋滋地进了门,看起来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
练心明算是瞧出来了,何知府远在临安府,想必是因为何恂在京城管着家中事务。而何都水使呢,还兼养出了个活蹦乱跳的小妹,看何慎的样子,想必何恂管教严格的同时也没怎么拘着她。
司墨给两人烤上炭火,练心明给三人一人倒了杯茶,两个丫头一齐受宠若惊似的接在手里。
她莫名有种带了两个小孩的感觉——虽然的确也是小孩,司墨才十四五岁,何慎看样子和她差不多大。
“何慎,你怎么那么怕你哥啊,”练心明将茶壶搁回去,问,“你哥训你的时候很凶?”
何慎叹气:“对啊,小时候练字背诗严禁半途而废,一边学政务,一边还要千字文章半月背一篇,功课做不好就走着瞧吧。不过现在学过的东西多了,学起来也轻松多啦。”
政务也教?
练心明有些惊讶:“如何协调水务,如何劝课农桑,如何计算账目,这些都教?”
“你也学过!”何慎终于找到了个聊天对象,大喜过望,“我哥还和爹爹写信给我整理父母官的功课,天象我也要学啊!”
“你哥这是想让你去做官?”
“他巴不得呢,听说官家也有点录女官意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放考校。”
练心明心如擂鼓,放下茶杯。
也就是说,这桩案子过后,她有机会直接进都水监干回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