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铭钰已经到城门上,他站在城楼之上往下看,底下黑压压跪着一片学子,他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为首者之上,而后,视线一转,跟着视线落在叶瑾安他们这边。
有萧景焕在,萧铭钰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轰隆……轰隆隆……”又是一道惊雷。
闪电划破天空,亮光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拉出一道狭长的白线,映在萧铭钰半边侧脸,显现出他拧紧的眉峰。
少年天子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心下虽有担忧,面上还是学着他皇叔,摆出“泰山崩于前不改于色”的从容。
天色越来越暗,雷声轰鸣,雨却迟迟未下。
学子们一声声请愿未停,人人皆挺直着脊背,用行动为自己,也是为天下学族要一个公道。
见城墙上来了人,在沈硕的带领下学子们提高了音量:“…请陛下为天下学子做主!”
在一声声请愿中,萧铭钰把视线收回,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学子要求彻查秋闱舞弊,要求处理门阀,他又何尝不想?
“陛下,要不要奴才下去把这些学子驱散?”
“不。朕亲自给他们一个交代。”
学子已经注意到萧铭钰,请愿声一声接一声,越来越大,萧铭钰抬手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学子们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萧铭钰在一片寂静中开口:“诸位,朕已经知晓你们为何而来,朕向你们保证,三日内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其一,朕已经吩咐刑部去查秋闱整个流程是否存在问题,如若真有人在秋闱中舞弊,不论是谁朕都会严惩。其二,诸位不管是否会入朝为官,身为学子皆是我大禹朝未来的脊梁,朕向你们保证,科举之门永远会向学子敞开,不管是何出身,只要有真才实学,都是朝廷需要的栋梁。”
沈硕开口道:“陛下既然如此说了,我们相信朝廷会给我们一个公道,只是学生恳请陛下,如若门阀真在操纵科举,请陛下一定要秉公处理,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萧铭钰颔首,正色道:“朕保证,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
摄政王府
叶瑾安同萧景焕一道儿回府,云砚见两人回来,忙迎了上去:“王爷姑娘,侍墨被刑部的人带走,他现在怎么样了?刑部的人不会为难他吧?”
云砚和侍墨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交情,她并不知道侍墨此刻并不在刑部,是以在看到萧景焕和叶瑾安回来,忍不住上前询问,想要知道侍墨的消息。
在王府这段时间,一直是云砚在她身边照顾,叶瑾安也看出云砚同侍墨两人关系极好。
叶瑾安上前拉起云砚的手,拍了拍她手背,安抚道:“别急,侍墨没有杀人,就算是刑部调查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侍墨安个罪名,也得讲证据。”
“奴婢明白…”云砚脸上始终带着担忧,听了叶瑾安的安慰好歹放心了些,接着问,“不知侍墨什么时候能回来?”
“侍墨是王爷的手下,王爷和我无亲无故尚且会在我坠崖时把我救回王府,侍墨跟在王爷身边多年,早就成了王爷心腹,王爷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侍墨被人构陷。”说到这,叶瑾安回头看萧景焕,向萧景焕使了个眼色,“是不是啊王爷?”
“侍墨没事,过两日他就会回府。”萧景焕回道。
换做从前,萧景焕是不会搭理这些担忧,他过往经历告诉他只有去做,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有用。
担忧、安慰,这些情绪完全不会出现在他身上,也不会出现在他身边,安慰他人,向他们解释更是不可能存在的事。
皇兄当初也对他说过,没有牵绊才能无所畏惧,所以他一直在克制自己,对他喜欢的一切事物是,对叶瑾安是,对萧铭钰也是。
此时,还不等他思考,已经下意识回了话。
大概是从把叶瑾安带回王府开始,这一切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
清风拂过,带着花果特有的清甜,在这一刻,短暂的把那些算计、无奈、担忧都吹散了。
叶瑾安跟着萧景焕一路来到他书房,已经一只脚踏进去了,才想到书房重地,按说她和萧景焕目前的关系,还不足以进入王府这么机密的地方。
“来了就进来吧。”萧景焕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
叶瑾安顺着萧景焕的话走进去,隔着几案,在三尺开外站定,叶瑾安道:“书房重地,王爷放心让我进来,也不怕我把王府的秘密泄漏出去。”
“你不会。”萧景焕说着抬头看了叶瑾安一眼,视线从叶瑾安背后一排排书架上扫过去,“就算你能在本王眼皮子底下从书房带出去点什么,也是些无用的东西,本王手中真正机密的东西从来不会摆在书房,这里只是日常处理公务,和迷惑一些人的地方。”
“原来王爷并不是信任我,而是自信我从书房里得不到什么信息。”叶瑾安微微笑了,“不过我也不在意,只是想问问王爷侍墨被刑部带走调查和学子请愿这两件事,王爷打算如何处理?”
想到上次萧景焕送的玉佩,叶瑾安故意这么说,想看看萧景焕这次会送她什么。
萧景焕忽然起身,从几案上拿起个木匣子,走过来在叶瑾安面前停下,把盒子递给叶瑾安。
叶瑾安:“这是什么?”
面前是个小叶紫檀做的小匣子,长条形,面上还雕刻着莲花纹路,典雅又不失精致。
萧景焕当着叶瑾安面把匣子打开,露出里面一直通体碧玉的簪子,叶瑾安拿起簪子,仔细瞧了瞧,发现发簪上雕刻的也是莲花图案,一瓣瓣花朵弧度流畅,组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朵真的莲花。
簪子入手质地温润,叶瑾安拿在手里看了看,在光线下碧玉那浓郁的颜色显得更加尊贵,簪子雕刻的也栩栩如生,完全是叶瑾安喜欢的低调奢华的款式。
“收了簪子,本王就当你原谅本王了。”萧景焕清了清嗓子道。
叶瑾安拿着簪子把玩,随即莞尔一笑:“那我就收下了。”
没想到萧景焕这样的人,哄人会这么可爱,这簪子看着不像是买的成品,应该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不然萧景焕也不会突然呛她。
萧景焕把匣子递给叶瑾安,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放在叶瑾安面前:“侍墨这两日都没在刑部,而是去了锦衣卫衙门,不然今日学子前去请愿,攻歼的就不是门阀而是皇族了。”
“王爷你的意思是,此次秋闱舞弊其实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操纵,那人原本的目的,是想要引起学族和皇族的对立。”
叶瑾安顺着获利人这条思路想下去,很容易就想到幕后之人:压低了声音说“是太后?”
见萧景焕点头,叶瑾安接着说:“她想以此引起学族攻歼皇族,等二者两败俱伤,门阀一方面对皇族说,看只有我们才会永远支持你们,另一方,他们会对学族说,看皇族那些人始终没有把你们放在眼里,只有站在我们身后,你们才有出头之日。”
一簇簇阳光从窗户口透进来,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叶瑾安却觉得有种如坠冰窖的恶寒:“然后门阀在这时站出来,帮着一方对抗另一方,很快,门阀将真正掌握话语权,太后会代表她身后的门阀走上权利中心,而皇族将不被信任。”
若是太后不是代表门阀,或许皇族也不会面临这么多困难。
叶瑾安其实一直不太明白,萧景焕为何会容忍太后在宫里一家独大,甚至专权。
于是,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直接解决掉太后,如若没有她,宫中没有门阀代表,你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因为太后手里有一道圣旨,那道圣旨是太祖皇帝留下的,上面写道,因感念当初门阀在乱世中出资出物之情,可以满足门阀一个条件,只要是萧氏子孙就必须兑现。”
提到过往,萧景焕脸色慢慢冷了下去:“皇兄还在时,陇西李氏拿出那道圣旨,把当今太后送进宫为后,短短数年,明里暗里为门阀谋求了不少好处。现如今她成了太后,多年来埋下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若不是本王还在,只怕已经‘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叶瑾安握着茶杯,听闻这段皇室秘辛不由得紧张起来,随即想动萧景焕,问道:“所以太后,或者是她身后的门阀最想除掉的就是王爷您,他们才会一次次派人刺杀你,为的就是让陛下孤立无援,好借机掌握朝政。”
萧景焕嗤笑道:“本王岂是那么好除掉的。”
见萧景焕如此自信,叶瑾安生出了几分逗弄之意,她把手探过去,一寸一寸往前挪,学着往日话本子里看到的桥段,用手指抚上萧景焕的手,手指微勾,动作和眼神皆盛着一汪蜜,像小勾子一样牵动萧景焕的心。
这么些年,想要进摄政王府的贵女不少,只是没一个萧景焕能看得上眼,现下叶瑾安不过是笨拙的使了些小手段,萧景焕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被那把小勾子给稳稳勾住,叫他如何也摆脱不了。
这也激起了萧景焕的胜负欲,他反手握住叶瑾安的手,用力一拉,叶瑾安顺势往前,被萧景焕带进怀里。
“砰砰砰——”
一声接一声,叶瑾安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伸手抵在萧景焕胸口,就算是在私底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出戏唱下去:“虽然臣女倾慕王爷,但男女授受不亲,王爷还是等咱们成婚了再……”
萧景焕配合道:“那等日后成婚了,阿瑾可不许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