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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藏珍阁功德箱里的香火……还有江夫人供奉的玉玲珑,全都失踪了!门窗紧闭,门房和师兄皆说未曾见过可疑之人!”
小沙弥的话,炸响了慈云寺法会的早课。
薛上云一身靛蓝色男装,正同母亲姜氏站在人群里,心中暗道:穿来六年,找猫寻狗的案子见了不少,还是头一次遇见密室盗窃!
上辈子做刑警的经验叫她开始环顾周围,只见香客们纷纷惊起,僧侣们面色惶惶。
一片骚动中,住持广慧大师双手合十,面上倒是不见慌乱:“阿弥陀佛,速去报官。”
她目光一转,落在香客里损失最大的江老夫人身上。
只见老人家脸色瞬间沉下来,一把扶住身旁侍女的手臂,嘴唇翕动,连声道:“凶兆,凶兆啊。”
那玉玲珑听着名贵,叫她想起上辈子破的一桩八位数的珠宝盗窃案,那位苦主的反应和面前这位老人家相似,只是案子复杂许多,她和队友查了多日的监控,才揪出团伙。
这慈云寺乃瑞州名刹,今日这桩失窃案,不将这寺闹个鸡飞狗跳,怕是难以善了。
“大师。”
混乱中,一个清冷沉稳的声音打破僵局。
薛上云的视线望去,只见江老夫人身后一位身着月白华服的男子上前一步。
他身形挺拔,语气诚恳:“此事发生在寺内,关乎宝刹清誉,也关乎家母。在下愿协助排查,以期寻回失物,安定人心。”
广慧住持立刻颔首:“江大人即将赴任本地父母官,大人若愿亲审,本寺上下定当配合到底。”
薛上云眉梢微挑:原来是新知府江随舟。
本以为会是中年老登,没想到竟是二十出头的小白脸。
带着几分慵懒戏谑,她接过话茬:“此桩奇案,在下或可从旁协助。”
一众香客沙弥齐齐转头,只见一身男装打扮的她倚在廊柱旁,嘴里叼着根草茎,眉眼弯弯。
广慧住持面露难色,目光在她那身男装上打了个转,“薛姑娘,此乃寺中要事,你……”
她心下嗤笑,看来自己这些年帮父亲查案闯下的名声,连方外之地的老和尚都如雷贯耳啊。
母亲姜氏准备站出来拒绝,被她先一步挡在了身后。
“正因为是要事,我才更不能走。”吐掉草茎,拍了拍手,薛上云走上前来,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却很清亮,“家父薛岭身为瑞州总捕,维护地方安宁乃分内之事。我耳濡目染之下,帮着看看,说不定就能发现些……大人们容易忽略的细枝末节呢?”
特意在“细枝末节”上加重了语气。
广慧还在犹豫,江随舟淡淡扫过薛上云,目光深邃,似有审视。
他开口,语气无波无澜:“多一人,多一份力。薛姑娘既有此心,便一同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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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珍阁前,气氛凝重。
厚重的朱红木门紧闭,两侧高窗也无损毁痕迹。
薛上云正要进入,瞥见江随舟同身边一名劲装护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护卫领命,迅速无声地退出了人群。
随后,他才与薛上云、广慧一同进入阁内。
阁内佛像庄严,正下方原本放置功德箱的位置空空如也,旁边供奉玉玲珑的紫檀木架上也只余一道清晰的印痕。
“门窗皆从内紧闭,”江随舟迅速扫视一圈,冷静陈述,“未见强行闯入的痕迹,应是内鬼偷盗。”
薛上云没接话,这种正确的废话接了浪费生命。
她收起方才懒散的模样,微眯起眼,开始仔细审视这个密室,并从袖间拿出一方帕子,缠在手上,蹲在门口,指尖轻拂过那把黄铜大锁的锁孔。之后又直起身,目光扫过地面。
功德箱长期放置的位置,有极其细微新鲜的拖拽摩擦痕迹。
她的视线继而移向墙角、佛龛底部,最终,在通往阁楼楼梯的阴影里,她发现了几点已经干涸发暗的泥渍,与寺庙内洁净的环境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守门的门房赵二忽然指着外侧门柱一道浅浅的、类似飞鸟的刻痕,惊恐地尖叫起来:“是……是飞天大盗!传说中的飞天大盗留下的标记!他、他盯上慈云寺了!”
“飞天大盗?”门外的香客们顿时骚动起来,议论纷纷。
瑞州城神怪民俗盛行,恐慌情绪极易蔓延。
“荒谬。”薛上云轻嗤。
“无稽。”江随舟亦是冷笑。
二人目光短暂交汇,俱是平静无波,却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审慎。
薛上云的指尖在佛像后侧的一块墙砖上停下,那里比其他砖石略显光滑。
她用力一按——
“咔。”一声微响。
墙砖内陷,靠近墙根处,一道与地板颜色融为一体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向下延伸的、幽暗的阶梯。
秘密通道!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跃跃欲试的锐利。
她转向广慧:“住持,请安排一间静室,并将今日所有接触过藏珍阁,以及可能知情的人员请来。另外,烦请稳住寺外香客,勿要引起更大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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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之内,气氛肃杀。
薛上云端坐主位,看着面前的寺内僧众名录以及往来账目。
江随舟则抱臂靠在一旁,看似随意,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薛上云身上。
广慧率先被请来,言明密道是寺内公开的秘密。百年前战乱频发,僧人为保佛像不被叛贼损毁,特意挖了一个通道保存与运输。
且他身为一寺之主,本就受香火之益,岂会偷盗。
“莫慌。”
薛上云用笔沾了墨水,在住持名字处画了个叉。
接着进来的是抬箱的两位僧人,他们身材健壮,言语朴实,所述搬运过程一致,且有不在场证明。
“出去吧。”她又划掉两个名字。
江随舟问:“万一二人串供?”
她摇头:“这两位僧人皆在寺内长大,日常无不良嗜好,既无盗窃动机,也无销赃渠道,不会是他们。”
紧接着被江夫人派来协助的贴身丫鬟,她低眉顺眼,言语谨慎,反复强调自己昨日供奉玉玲珑后便未再靠近。
薛上云挥了挥手,叫她出去,又看了一眼江随舟,笑了一声:“江大人家大业大,想来对女使也是极好的,必不会叫底下人做出这等事。
最后,是门房赵二。
他一进来,眼神便左右闪烁。
薛上云并未直接逼问,而是先让他详细复述昨夜值守与交班的过程。
赵二磕磕巴巴,在提及交班时间时,几次改口。
就在这时,之前离开的那名劲装护卫去而复返,在江随舟耳边低语了几句。
江随舟听完,目光平静地看向赵二,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如山般的压力:“赵二,你昨夜子时并未与李四交班,直至丑时二刻,仍在藏珍阁附近徘徊。此外……”
他顿了顿,看着赵二瞬间煞白的脸:“城西赌坊的管事证实,你上月欠下巨额赌债,至今未清。昨夜案发前,你还曾向赌坊伙计打听,何处可以快速脱手贵重物品。”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赵二心头。
他汗出如浆,双腿抖如筛糠。
薛上云看准时机,一步上前,俯身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不再慵懒,而是带着刑警特有的、令人无所遁形的压迫感:“赵二!功德箱和玉玲珑,现在在哪?是不是你利用看守之便,勾结外人,监守自盗?飞贼标记,是你刻上去混淆视听的,是与不是?”
在证词压力和直击要害的逼问下,赵二心理防线崩溃。
“是……是小人!是小人鬼迷心窍!”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小人昨夜没交班,等夜深人静,就偷偷用那密道进去,把钱财和玉玲珑……都、都交给每日来送菜的王五,让他天不亮就带下山去销赃了!那标记也是小人自己刻的……求江大人、薛姑娘开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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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索迅速指向了送菜工王五。
二人不再耽搁,立刻命广慧带僧人下山赶往城郊村落。
王五家比想象的更为破败,茅草低垂,土墙斑驳。
还未进门,一股混合着草药苦涩与霉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屋内昏暗,家徒四壁,一位老妇躺在干草铺就的床榻上,气息奄奄,旁边歪倒着一个空了的药罐。
薛上云的目光锐利地落在桌角,那里有几张包过药材的草纸,边缘沾着的泥土颜色与密道内的极为相似。
她的心沉了一下,但没有声张,而是快步走到床前,伸手探了探老妇的鼻息,指尖传来微弱的、游丝般的热气。她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沉重。
江随舟沉默地站在门口,视线扫过空荡荡的米缸,掠过角落里一张半露的当票,最终落在那气息奄奄的老妇身上。
俊朗的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有深邃的眼底,翻涌出一丝悲悯。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补丁粗布衣的汉子提着水桶进屋,正是王五。
他乍一见屋内的陌生贵人和门口的僧众,先是一愣,待目光触及广慧,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哐当!”水桶落地,污水横流。
王五噗通一声跪倒,抖如筛糠,怀里的几块碎银子和那枚温润剔透的玉玲珑一起滚落出来,在肮脏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大师!小的该死!小的猪油蒙了心!”他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泥地上,“那玉玲珑……我、我本想当了换药救我娘啊!钱是我偷的,我认!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娘,我随你们走,要杀要剐,我都认!”
悲怆的哭嚎在破旧的茅屋中回荡,令人心酸。
江随舟默然上前,弯腰拾起了那枚玉玲珑,用袖口轻轻擦拭干净。随后,他解下自己腰间的锦缎钱袋,看也未看,便将里面大半的银钱倒在桌上。
薛上云一眼扫去,那些银锭和碎银,只怕远远超过失窃的香火钱与王五所需药费之和。
他转向广慧,声音平稳却自带温度:“大师,失窃香火钱在此,分文不少,请点验。王五行窃,触犯律法,其行当罚;然其孝心可悯,事出有因。望宝刹慈悲为怀,念其一片孝心,不予报官。这些银钱,除去寺中损失,余下便为他母亲延医问药吧。”
薛上云在一旁静静观看。
夕阳的余晖从破窗漏进,勾勒出他清俊的侧影。
她心中暗忖:这番话,既维护了律法,又给予了宽宥,更保全了寺庙与江家的颜面,当真是一举数得,手腕圆融而高明。
案件了结,众人踏上归途。
马车行至半路,天色毫无征兆地暗沉下来,浓云如墨,翻滚汇聚。
骤然间,一道闪电撕裂天际,紧随其后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咔嚓——轰隆!”
拉车的马匹受了惊,发出凄厉的嘶鸣,猛地扬起前蹄。车夫拼命勒紧缰绳,却依旧控制不住局面。
暴雨如同天河倾泻,瞬间模糊了视线。
在惊呼与杂乱的雨声、马蹄声中,薛上云和江随舟不得不下车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