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迎这日出门,兰钰像以往那样默然跟在身后,不敢多言,这三天温迎一口饭没给他,因为她知道那一口净蛊血足够撑他多日。
眼见山路愈发崎岖,兰钰小心翼翼地问:“主人,我们去哪?”
温迎不回话,只是继续带他往山上走,就像这些天兰钰念经般的认错被她一概无视。
“主人…”
“嘴闭上。”温迎瞪他一眼,兰钰鼓起勇气,低声追问:“您是不是后悔造了我?”
温迎脚步一顿,叹了口气,有些复杂道:“我后悔没有早点教你。”
兰钰尚未反应出这话中的深意,他们已经到了祭司祠前,古旧的石墙爬满苔藓,空气中混着陈年香火和草药香。
温迎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你跟着大祭司拜师学艺。
“你没发现吗?虞祭司不同寻常之处。”温迎提点道。
兰钰认真回想,点头认可:“感觉到了,虞祭司的气息……至少两百年修为了。”却还保持着少女的容貌。
虞浣溪真实年龄不可考,以巫蛊之术维持容貌百年不老,温迎想学,她还不肯教。
“我的蛊术和巫医都是祭司传授,不论是根基功法还是学蛊,她总归比我深厚。”
祠院前,虞浣溪一身黑红色罗裙委地,早已恭候多时,她远远冲兰钰一扬下巴,眼神倨傲:“让我看看你会什么。”
兰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温迎主动往前一步,说道:“我陪你练。”
“这,不合适吧。”兰钰诚惶诚恐,温迎却已经摆开起手式,一副端庄优雅之态,脸上写着“请出招”三个大字。
“主人明知道,我不会伤您。”
温迎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你未必能伤得到我呢?”见他仍有犹豫,温迎转念一想,“要是你赢了,今天便答应你一个愿望,如何?”
一招正中下怀,激起了兰钰的胜负欲,他眸色一变,瞬间忘了初衷,率先出手!
一掌袭来时,温迎侧身轻巧避开,步法灵动,以退为进,兰钰一招一式都准确擦过她衣角,不说伤她,竟根本碰不到温迎。
到了后来,温迎索性防都不防,只管躲招,兰钰久攻不下,显然乱了心神,而温迎则还游刃有余。她看准时机,一掌猛拍在兰钰左肩,他踉跄后退,刚稳住身形技,短刀已抵在他喉间。
温迎:“你死了。”
温迎极少在他面前显露身手,此刻才知道她的功法如此灵巧。
虞浣溪用杖尖挑起兰钰下巴,轻蔑道:“连她一片衣角都摸不到的废物,看你一眼都浪费力气!你以为身为千年蛊,有圣女引荐,我就对你这种货色网开一面吗?”
兰钰从善如流,当即下跪唤道:“师傅。”
一声师傅出口,兰钰顺势而上,“请虞祭司收我为徒,兰钰必定以所学护圣女周全!还望祭司倾力指点!”
虞浣溪闻言大笑,收回骨杖,“还知道搬你主人来镇我,姑且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她的目光在温迎和兰钰之间扫过一个来回,有意揶揄:“你们这辈分这么算?两个都是我徒弟,你唤阿迎一声师姐不为过。”
听到温迎轻笑,兰钰吓得一颤,连忙将头垂地更低,“弟子岂敢!主人便是主人,不可逾矩!”
好一个不可逾矩,方才温迎拿愿望激他时,出手那狠劲就差把“逆主”写脸上了。
得了应允,温迎收起平日里的乖张,态度是少见的郑重,拢袖朝虞浣溪深深一作揖。
她深知自己难以完全掌控千年蛊,才作此打算,希望虞浣溪能够洗炼千年蛊的血性,压下兰钰的身份。
至此,兰钰也收了心,拜入祭司座下学艺这段日子,温迎让兰钰就借住在虞浣溪祠院,但答应每天都来陪他练功。
兰钰悉听尊便,只忍不住问:“主人的巫蛊术法也远在我之上,为何不亲自教导?”
“等你超越我了,才能……”
成为我的刀。
温迎顿了顿,展颜一笑:“才能保护我。”
傍晚将至,在她临走前,兰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主人,您今早答应的事还作数吗?就是,许我一个愿望。”
“说到做到。”温迎爽快应下,“你想要什么?”
兰钰依旧是那副恭敬正直的态度,不假思索道:“若三日之内我抓到您衣袖,能否……”
“让我触碰您的指尖。”
*
温迎回到圣女殿时刚过日落,远远见窗台上多出一只红木食盒,溢散出香甜的烤糍粑香。
自从继任圣女后,她殿前那条山道便少有人敢踏足,野草疯长到就算挖了乱葬岗也没人知道,更无人敢往她住处送吃食,温迎也不深究这食盒来处,刚巧兰钰不在,她一个人做饭也没意思。
她正掀开食盒,就听身后传来急切的叫喊:
“圣女大人!”
那是一名挽着墨色头帕的中年男子,见了温迎赶忙从石凳上起身,躬身行礼:“圣女,我是山下十一寨的鹤云,鹤家行二,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我这小儿鹤乔下月大婚,我们家想请您为乔儿开坛祈福,为他们赐同心蛊,以求百年好合,万福安康,您看这事可行吗?”
请圣女祈福赐蛊的人年年有,但十有**会被婉拒,只道不过是些寻常喜事,不值得她费心力。
不然而,温迎听到鹤家这个名头,稍做回忆,脱口道:“你这鹤氏,是那天阴蝎尾蛊后人?”
鹤云郑重道:“正是。”
温迎一向沉淡的目光多了些探究欲,破例应允了这事:“明日把新人的生辰和喜帖呈上,七日后开坛。”
鹤云喜出望外,鹤家得知此事都振奋得不得了,圣女祈福,可保家族百年气运,子嗣绵延,为此鹤家准备了不亚于聘礼的酬金。
翌日,祭司祠——
“天阴蝎尾蛊,不就是那傀儡术?”虞浣溪有所耳闻,早年蝎尾蛊现世闻名一时,但这种坊间自创的蛊术入不了她眼,一律被她划为歪门邪道。
温迎扫过鹤乔红得发黑的喜帖,封面烙着烫金大字:永结同心,生死同衾。
她说不上哪里不对,打开喜帖仔细阅读:
万蛊贺新人,同心不羡仙。
生死与共长相伴,阴魂阳魄不分离。
婚礼定在七月十五,最下方是鹤乔和柳氏女共同按下的血指印。
兰钰从温迎肩上探出头来,脸色一言难尽,“七月十五…这是婚帖还是阎王殿的招魂函?”
温迎解释道:“鹤家百年来以活尸媒立业,延续传统风气罢了。”
活尸媒,也就是俗称的配阴婚。
兰钰的发梢垂在温迎肩膀,挠得她发痒,她回头看向兰钰,掌心向上,“三日为期,成果呢?”
再次相对时,温迎明显感觉出兰钰气场更稳,根基扎实了许多。温迎依然是请对方攻,她一扬指尖示意开战,可在兰钰看来,这动作更像是一种隐晦的挑衅和煽动。
温迎仍以防御为主,然而这次兰钰出手更快,似乎是看穿了温迎的身法,甚至预判她的步调,在她闪身前率先出招。
温迎疾步后撤,兰钰旋身勾住她脚腕,以掌为刃,劈来时温迎避无可避,下意识抬手硬挡下这一击!
掌风带起她额发微动,温迎缓缓看向兰钰时,眼里满是被挑起的胜负欲。
“长进不小,低估你了。”温迎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三日之内,从抓衣袖直接到逼温迎出招,根本就是他预谋好的进阶。
兰钰轻笑:“我赢了。”
话音落,温迎反握他手腕向下一拧,另一掌直击兰他胸口,兰钰迅速后倾闪躲,借着温迎的力旋至她身后,又承住一记肘击。
兰钰被震出几步,随即一个回旋,单腿横扫来!温迎纵身轻跃,单手在他肩头一撑,瞬间翻越而过,轻盈落地。
两人拉开距离,重新回到起势状态,却心照不宣结束交手。
有一瞬间,虞浣溪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又看到十六岁的温迎在习武坪挑战九仙会长老的画面,明明嘴角还沁着血,却摆好了迎战手势,语调清冷无波:“请长老赐教。”
兰钰眼神清亮,有些难言的雀跃,“主人,您认真了?”
温迎颔首认可,“看你这么认真,我当然也要认真对待。”她冲他鼓励似的一笑,“做的不错,愿望归你了。”
温迎手心朝上,往他的方向递了递,红润的指尖近在咫尺。
兰钰此刻却犹豫起来,试探性地瞄向虞浣溪。
虞浣溪不满道:“你们玩什么把戏?还需要我回避不成?”
温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含微笑,兰钰像被牵引一般,抬手轻点上温迎的指尖。
肌肤相触的一刻,他久违地感觉到了真实,用自己争取来的一小点机会,换到了别人最平常不过的接触。
是不是只要争取,规矩是可以被打破的?
兰钰点到即止,没有更逾矩的举动,正当他要收回手时,温迎忽然主动向前,牵住了他的指尖。
“好不容易赢了,就这点出息?”温迎笑意温柔,殊不觉自己的特许让兰钰从手指尖麻痒到天灵盖,几乎把所有心神都集中在两人相触的手上。
蛊生来的天性就是亲近主人,兰钰不再克制,大着胆子回握住她,轻柔摩挲了一下。
他感受到温迎肌肤的温度,以及常年炼蛊不算细腻的指腹。
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热流,兰钰自觉松手,“可以了…”
温迎打着玩笑试探:“说不准哪天你修了七情六欲,还要牵寻常姑娘的手。”
兰钰饶是一副认真样:“没有别的姑娘,只有主人。”
“你这话…”温迎依旧保持淡漠疏远的微笑,“还挺会哄人高兴的。”
马上兰钰的话打断了她的好心情,“主人说的可是每日一愿?”
“……”温迎淡去笑意,神情阴恻:“我只答应一天,你若这样我便不来了。”
“主人怎么言而无信?”
“你得寸进尺!”
在温迎动手扇他前,兰钰实相告退,虞浣溪表情复杂地走到她身边,毫不掩饰她的阴阳怪气:“你那小狼崽看你的眼神,像极了我养的第一只尖吻腹。”
温迎没抬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银铃,一副不想搭理她的表情:“如果没记错,你当年亲手掐死了它。”
为了彻底让千年蛊为己所用,温迎种在兰钰身上的噬心蛊受牵丝铃镇压,若他逆命或弑主,则铃响咒发,必遭万蛊噬心之痛,用到极致能散尽其魄。
虞浣溪道:“你知道有个词叫食髓知味?”
“你想怎样?”一声无奈的叹息从温迎口中传出:“他只是个蛊人,是你自己心思龌龊。”
“别扯这些了,我送他来拜师,不是让他学成回来跟我对着干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