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朝宁曾经听过两种关于死亡的说法。
第一种,人死如灯灭,意识随着□□消亡于世间。
第二种,灵魂会被阴差带到阴间接受审判,要么进入六道轮回,要么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按照她生前做的那些混账事,箫朝宁无比希望自己的死亡是第一种。
但与她所想的不同的是,她属于第三种。
在被萧诚一剑割开喉咙后,随着身体越来越凉,箫朝宁的意识也逐渐消散在黑暗之中。不知道在黑暗之中飘了多久,她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颗白色的光球,她越是向前,四周的温度就越是温暖。
渐渐的,一股淡淡的香气在箫朝宁周围弥漫了开来,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的味道,只知道是一种花的香气。
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
箫朝宁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挠挠脸,这一动,便像是扯到了她的灵魂一般,一下子把她的意识拉回了□□。
她猛地睁开眼坐直了起来,发现自己正坐在木桌前。桌上的纸张随着她起来的大动作散落了一地,周围人已经走光了,只剩她一个人在这里呼呼大睡。
箫朝宁往左边看了一眼,窗外巨大的藤萝花树正值花期,大片的花束从枝头垂了下来,花瓣随着微风飘进了窗子里,落在了她的课桌上。
箫朝宁想起来了,这里是崇文阁。
因为调皮捣蛋,箫朝宁五岁的时候便被母后丢进了崇文阁,和哥哥们一起上下学,母后对她的原话是:“不需要小□□成才女,至少别再这样成天胡闹,得有个公主样子。”
可惜箫朝宁就不是个老实的孩子,上学的日子不是发呆就是在功课上涂鸦,到最后也没学出个什么来,反倒是在结婚之后因为无聊,才把那些书捡起来又看了一遍,这才品出了其中的一些滋味。
崇文阁边上确实有这么颗藤萝花树,每到春天就会开花,这段时间往往就是她最不爱上学的日子。
她在崇文阁一直待到了十五岁,而如今一晃又是十年,自打十五岁之后她便再也没踏足过这里。
这里不论是视觉,还是嗅觉,都与她记忆中的崇文阁一模一样。
可她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不是应该死了才对吗?
“殿下!”
箫朝宁顺着声音望过去,她此刻才意识到她的桌前还坐着一个人,是个小男孩,看起来约莫十岁左右,正略带惊恐地看着她。
面前的男孩有些面熟,箫朝宁的脑子还没彻底醒过来,她只能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那些认识的小孩,但还是死活想不起来,于是干脆直接开口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男孩向她行了一个礼:“下官裴凊,是赵王殿下的侍读,前些日子刚刚进宫,所以公主殿下您并不认识我。”
“裴凊?你说你是裴凊?”
箫朝宁眼睛都瞪大了,她越过桌子伸出手,捧住裴凊的脸,把他的脸往左转了转,又往右转了转,喃喃自语道:“还真有几分相像……”
箫朝宁当然认得裴凊,他可以算是她的半个青梅竹马,十岁入宫做了她弟弟赵王萧光的伴读,两人成天在崇文阁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说不上有多熟,箫朝宁对裴凊这种无聊的书呆子没什么兴趣,几乎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后来等萧光离开崇文阁之后,因为才华出众被父皇赏识,一路升官,在箫朝宁死之前,裴凊已经做到了御史中丞。也是在那之后,她便很少再见到这个人了。
可问题是,裴凊不应该与她一般大才对吗?为什么忽然变成了一副小孩的模样,还说自己是赵王的伴读?
箫朝宁脑内灵光一现。
箫朝宁松开扯着裴凊脸的手,唰的一下站起来拎着裙子往屋外跑去。
她记得崇文阁的院子里有一个养鲤鱼的池塘。
箫朝宁跑到池塘边扑通一下跪在岸边,把脸伸到了池子的上方,果然在池子中看见了一张小女孩的脸。
裴凊后脚也跟着她跑了出来,看见箫朝宁跪在池塘边,身体还在轻微的发颤。
裴凊原本只是来帮皇子取些遗漏的物品,碰巧看见了从上课时一直睡到现在还没醒的公主。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就坐到了公主的对面,他发誓,他只是想看一眼就走的。谁知道公主会突然从桌子上弹起来,行为举止还像中邪了一样怪异。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箫朝宁终于开口问道:“裴凊,现在是哪一年?”
“东初十二年,四月初五。”裴凊连日期都一同报了出来。
箫朝宁的身子颤抖地更厉害了。
此刻她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好啊,居然还真让她再活了一次。
这一次,她绝对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
这一次,她好像又过上了一样的人生。
箫朝宁斜躺在榻上,让侍女再去端一盘果盘上来。
她已经在这里诚惶诚恐地过了一个月,刚开始她压根不敢睡觉,生怕一睁眼就会回到净山寺,成为萧诚的剑下亡魂,哪怕是睡着了也几乎每晚都从噩梦中惊醒。
好在每次睁开眼,温暖的被褥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真的回到了十岁的时候。
晚上睡不好,白天就忍不住在课堂上打盹。最终连太傅都看不下去,给箫朝宁批了一个月的假。
此前话说的虽然满,要重新做人,改掉之前的坏毛病然后报仇雪恨,可萧朝宁本就空空如也的脑袋此刻更是一片空白。
再加上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萧朝宁完全回到了她之前的生活模式中。
学好不容易,但学坏可太简单了。
这些日子的日常全是报复性地在云和殿里吃吃睡睡,时不时就要把脸靠在那些漂亮首饰上面,满足地吸上一口道:“可想死我了,我的宝贝们。”
前世逃跑的时候太匆忙,这些东西都丢在家里没带走,死后不知道会便宜哪些人。
感谢佛祖给她新生,这辈子要是打不倒萧诚,她就算是死也要抱着它们一起死。
等一下,佛祖。
箫朝宁忽然停下了正在往嘴里塞葡萄的手。
糟了,她忘记去庙里给佛祖还愿了。
虽然她对眼前的人生一片迷茫,但要是不去给佛祖请安,万一他老人家一个生气,又把她丢回前世可怎么办?!
三天之后她就要重新回去上学,到时候可更没时间再溜出宫去了。
平日里公主一般不被允许随意出宫,但好在她箫朝宁可不是一般的公主。出宫这件事压根难不倒她。
“我要午睡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箫朝宁向站在身边的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在确认这些人都已经走远了之后,她边换上了轻便的衣裳,向着记忆中的那条路线跑去。
箫朝宁没有选择去净山寺,一是因为净山寺离市区很远,她光靠走路得明天才能回到宫中。二是那地方在荒山野岭,她这次出来什么人都没带,万一遇上劫盗的,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条命交代在这些人手上,未免太冤了些。
既然供奉的都是释迦牟尼佛,静安寺是当今长安城内香火最旺的寺庙。既然大家都来这里,那在这里烧香一定能让佛祖听见。
箫朝宁一进寺庙的大门,便径直去了天王殿。
她先是举着香在佛像前拜了几拜,把香插在香炉中,又跪在了垫子上磕了好几个头。
“明昭公主箫朝宁在这里给您磕头了,我给您买了贡品,捐了香火。您需要什么我都能满足,等回去了我就让父皇给您重塑金身,年年参拜您。等事成之后,帮您重修整座静安寺。”
说完她又磕了几个头,才从垫子上站起来。
看着天色还早,萧朝宁想着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干脆逛一逛整个静安寺。
萧朝宁走马观花地逛完了静安寺的四大殿堂,在藏经阁门前看到了一颗大树,树枝上挂着数不清的红色绸带,每条绸带上都写着不同的愿望。
“小施主想要挂一条祈愿带吗?”
坐在树下的小和尚看萧朝宁对着树上的东西发呆,好心地开口问道。
“我吗?”
“对啊,小施主要是想要求给别人,也不是不可以。”
既然都帮佛祖做了那么多事,那自己再求一个小小的愿望,应该不过分吧?
说服了自己的萧朝宁点了点头道:“好啊,不过一般大家都求些什么啊?”
“若是男施主,一般求事业,财富;女施主的话大都求感情,孩子。小施主你还这么年轻,我想肯定不是求子。小施主想要求未来嫁个好夫君吗?”
夫君?萧朝宁光是回想起那人的脸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不必了,小师傅帮我写些别的吧,”萧朝宁想了想,“就写‘长命百岁,平安顺遂’好了。”
小和尚写完,抬起头问。
“不用了。”萧朝宁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
“等一下小师傅,再帮我写一条吧。”
萧朝宁从静安寺的大门跨出来,还依旧有些心事重重,以至于有些魂不守舍的,下楼梯的时候走得特别慢。
突然之间萧朝宁感觉自己脚下一空,一下子失去重心从台阶上翻滚着摔了下来,落到地面上的时候还狠狠地磕到了头。
不是刚刚已经给您老人家磕过头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萧朝宁眼泪都疼了出来,刚刚磕到地上的地方一定是破了个口子,正在向外冒血。
不用抬头箫朝宁都知道此刻一定有无数路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尴尬的情绪瞬间蔓延全身,她就算是再疼,也要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紧接着,她便听见了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