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分门立派,而各派系之间隔的便是一座又一座山。
山高路遥,好在他们这些刚入门的弟子还有“专剑接送”。
负责南宗接送的师姐御着剑,纪慈央则拉着对方的衣角,边害怕边好奇地四处张望。
这可比景区里那些高空滑索的速度快上不知道多少倍,还是完全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实在刺激。
飞越群山不过弹指间,纪慈央的新鲜劲儿还没过,接着在没落荒芜的山门前愣住了脚步。
“就是这儿了,师妹,在你习得御剑之术前,我会每日依照安排来接你。”
许是看着纪慈央傻眼的模样有些不忍心,师姐又好心道:“南宗为心修,以心刃为剑,初任长老在百年前与妖兽一战中立名。而现今掌宗木长老,虽少在人前露面,也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师妹你……今后造化还未可知。”
纪慈央还想问话,那师姐已经飞速御剑离开了,想来也是不想在这儿多待。
“系统……”
“我在。”
“该你出现的时候给我装听不见,分配完了你倒是答得这么快。”
“宿主当前分配门派为心修,人心念杂,最难参悟。据不可考据资料显示,南宗自立派以来,入门弟子七十余人,逃跑六十余人,剩下弟子不知所踪。宿主为该宗第79位入门弟子……”
提上装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小包袱,纪慈央认命地往山门走。
遇上这样的情况,正常人大概会大失所望,不过纪慈央不会。
要知道,本来就没有期望的人何谈失望,她倒要看看自己的女主光环究竟差在哪儿了。
只见她飞扬着刘海儿踏进门槛,然后和旁边提着扫帚正往地上泼水的少年对上了眼。
和刚才那位师姐身上一样的弟子服,弟子令,看来宗门里还是有人在。
纪慈央还没开口,那少年一下子两眼放光,“终于,三年了!终于来人了!终于有人接替我了,”说完一边喊着一边丢了手里的扫帚,“以后归你扫地了,我不干喽!”
“喂——”
少年一阵风似的往里跑,过了半分钟不到,又转着圈儿小陀螺似的背着个包袱跑了出来。
纪慈央还想搭话,对方目不斜视,过门槛过出了跨栏的架势,三两下就跑没影了。
好了,现在她是心修弟子里仅剩的独苗苗了。
纪慈央在这破落的宗门里走了一圈,确认除了她之外,这里确实再没别人,那位爱云游四方的木长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见了。
宗门依山而建,居于高地,地理位置倒是不错,里边儿屋舍之类的建筑也齐全,纪慈央简单收拾了一间房,预备再去四周转转。
方才来的时候,师姐好心提醒她,刚入门的修仙者可以多找些灵草补充修为。
纪慈央握着新领到的灵石,直接系好腰篓往后山走。
或许是因为少有人踏足,这块儿林木环绕,草苗旺盛,倒是个灵气充溢的天然氧吧。虽然荒了点,但景色十分好。
纪慈央这几日吃了不少药粥,学着同门用灵草搓灵丹,也渐渐地觉出自己作为修仙者身体的特异之处。此刻行走其间,只觉精力充沛,步伐十分轻盈。
灵石上显出不少引线,她补习了不少修仙相关的常识,明白了需要依据情况寻找与自己零根相和的灵草,一路下来有了不少收获。
“要是早知道这些,我那天也不至于差点落选了。”
“宿主,就像你在现实世界中玩过的攻略类游戏一样,即便是不同的选项,只要通向的剧情主线是对的,就不分对错。”
“这只是你的马后炮,我还没找到机会问那姑娘是不是帮了我呢……”
一人一系统一路斗着嘴,纪慈央干起活来倒也不无聊。
只是越往林中深入,雾气越深,身边的环境也更为幽静。但不知怎么的,这条路也越走越熟悉。
“这好像是……我刚醒的时候在的地方?”
雾气四散,纪慈央看到了那条熟悉的溪流。
“难道我刚穿来的时候就在南宗的山头?”
系统没答话,她手里的灵石又一次出现了一根很粗的引线。
纪慈央循着引线走,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山洞。
她对自己是怎么避雨避睡着,醒来手里抓着萤草的那段记忆完全断片,又一次好奇心作祟,以灵石照明朝里走。
“继续放上次你给我念的那本小说。”
“好的,将继续为你念书,”系统应答十分爽快,“‘那我的真心呢?’少女的眸中盈满泪水,持剑指向她曾经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主……”
纪慈央听得津津有味,走了没多久便见到了和那日一样的萤草。
这次她留了心,以素绢覆上口鼻,小心不让身体接触这些根须。
越往里走,萤草衍生得越茂盛,几乎已经不需要灵石的照明。
在山洞的最深处,纪慈央瞧见了一道人影,停下了脚步。
石壁旁靠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散垂的黑发与萤白的植物根茎交织,周围的萤草几乎蔓延覆盖住他的半身。
少年微垂着头,两手正费力支在地上,似乎想要挪动身体。听到动静,缓缓朝纪慈央在的方向抬起头。
长眉斜飞入鬓,薄而上挑的眼角,瞳仁漆黑如点墨,里头仿若蕴着潭深邃幽水。少年此刻抿着唇,看向纪慈央的眼神却是一片空芒。
系统的播报声早就停了,一时间两人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直到系统的机械音响起:“可能是……那个造成的记忆缺失。”
纪慈央的思绪已经停滞,无暇去关注系统这句有些突兀的话。
少年移开了视线,像是冷冷看向虚空中的某个事物,系统没再出声,他依旧将目光转回纪慈央,眉目间现出些痛苦之色,嘴唇翕动:“救我。”
纪慈央几乎是一瞬间奔上前,顾不上许多。
刚触上对方的肩膀,那些疯长的萤草一下子如同惊醒般四处缩回根触,少年使劲呛咳了几声,纪慈央一手扶着他,另一手替他顺着胸口,见他唇色苍白,忙问道:“有哪里受伤了吗?”
少年平稳了呼吸,偏头对上纪慈央的眼睛没说话,方才因为咳嗽,眼里蓄了些水光,像是受伤的小兽,有些虚弱地将头靠向她的肩上,“腿。”
纪慈央这才注意到他有些扭结的姿势,分明上半身靠向她,两条腿却像绵软无力一般置于原地。
“受伤了吗?”
对方的呼吸打在她颈侧,声音听着哑哑的,像是砂纸磨擦的声音,“腿上好像没什么知觉。”
纪慈央半抱着他,又喂他喝了些水,“这山洞有些古怪,我之前也不知怎么的在洞口睡着了。反正我们宗门也没人,我先带你回去养伤。”
纪慈央还想起身扶他起来,强撑着试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看上去是个柔弱的少年模样,实则骨架体格都比自己大上很多,加上腿上几乎使不上力,更是难以行走。
想了一会儿,她重新抱着少年坐正,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开,对方因她的动作神情都空白了一瞬,见纪慈央很自然地在他面前蹲下,“我背你出去。”
纪慈央等了半分钟,想着他或许是脸皮薄,觉得让女孩儿背不好意思,刚准备回头解释,背上一沉,压上来另一个人的重量,脖颈间也搭上两截手臂。
少年的黑发落在她脸侧,蹭到她脖颈间肌肤的手臂带着凉意,纪慈央拖抱着他的双腿起身,倒没有自己想象的重得直不起腰,“冻坏了吧,抓紧点儿,不用怕,我能背得动你。”
少年趴在她背上没说话,过了会儿,纪慈央的后颈处贴上一块儿温热的触感,接着有浅浅的呼吸拂在上边儿。
纪慈央没有亲兄弟姐妹,但小时候在福利院一直是大姐姐的角色,经常有孩子爱这样趴在她身后,歪着头跟她说话。
长大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背过人了,越发觉得身后的少年可怜,心里也因为他这样依赖的动作软了一块儿。
一路上她怕少年不自在,还不时和对方搭话。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山洞里面?”
她问得和缓,尽量不让少年感到不舒服或是警惕,对方答话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内容却让纪慈央差点儿一个踉跄。
“被人关在里面。”
“谁?”
“死了。”
纪慈央背着他出了洞口,找了块儿空地放下,后背的汗不知是累的还是被吓的。
“怎么会……死了?”
出了山洞,纪慈央才发觉方才洞里纤弱可怜的少年人应当是那山洞里狭窄的环境给她的错觉,对方看上去身形跟迟枫这样年纪的男子无差。
只是他的长相太过有欺骗性。
少年的眼瞳漆黑沉邃,仿若幽寂的夜海,日光下又似易碎的琉璃珠。
他抬着头,眼神不带什么温度,肤色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明,“被我杀死了。”说完,低头看着自己无力垂下的腿,敛着眉,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纪慈央没有言语,内心却激荡。
“你怕我吗?因为我杀了他,毁了我的腿的那个人?”
少年嘴里的生死像没有意义的字词,可纪慈央却后背发凉,只能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这是古代,律法之外讲究恩仇必报的世界。
况且他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不会忍心。
纪慈央擦了擦额间的汗珠,走过去和他并排坐下,“是有点儿怕,但如果你杀的是仇人,我能理解。”
两人一齐坐着,少年的肩头比她高上许多,却没有什么压迫感,纪慈央总觉得他身上那股冷冷的味道很熟悉,却不记得自己在哪儿闻过。
少年动手小心挪了挪自己的腿,靠得离她近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纪慈央坐得离他更近了些,两腿伸直,和他贴着放好,对方的腿也比他长上很多,“纪慈央,纪念的纪,恩慈的慈,中央的央。”
“慈——央。”这两个字从少年嘴里念出来,清凌凌的。
纪慈央歪头看他,正对上少年似乎因为高兴弯起的眼睛和嘴角,一时也为那碎冰初融般的笑容晃了神。
“我叫朝珩,朝夕的朝,珩草的珩,但朝不是我的姓,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姓是什么。”
少年说完这句话后有些沉默,纪慈央却没所谓地笑了笑,“没关系,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姓是什么,纪是院长妈妈的姓。”
朝珩好像对她的这句话感到十分新奇,凑近了问:“院长妈妈?”
“唔……就是收养我的人。”
纪慈央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她从开始记事的时候就在福利院生活,跟着其他孩子叫院长妈妈。
她被收养时已经挺大了,后来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也已经成年,不是需要监护人的年纪了,也就无谈退养,那以后她就开始一个人生活。
想到这些,她才有些感伤地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有在想念现代的生活的。
她原本还在乐观地想,自己突然消失,大概同事找紧急联系人会发现父母那一列都是空白,造不成什么麻烦。
现在心里的酸涩却一点点在像被扎了一个个小洞的心口间吹着气,吹得她的眼眶酸酸热热的。
朝珩将手覆上她的手背。
“你看。”
纪慈央抬头,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大片空旷的绿野,其间点缀着数不清的红色小花,快要连绵成一片红色的海浪。
纪慈央忍不住起身走向那片花海,红色的细蕊,花瓣如血色,迎风摇曳,十分鲜亮好看。
那片红色像是印入虹膜直刻进她的心里,她怎么觉得,曾经见过这样的情景呢?
“这是什么花?”
她从花丛中回过脸,发现朝珩正以专注到有些执着的眼神看向她,里头像盛着解不开的思绪。
“思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