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夫子眉头一紧,似是响起了什么,手使了些力气,团在手心的策论也皱起:“你这策论很好,既牵起了没有收入的百姓,又利用了废弃的河池,甚至还可以不引起富商的不满与愤怒,真是妙哉妙哉。”
随后,李夫子叹了口气,翻开书卷摇了摇头:“只不过,要让此能生效,极为困难。”
悯现不解:“为何,对官府也又益处。”
“若要促成,第一考虑的便是权势。”悯现听到一道声响,眼前走来一个衣着青色襕衫,衣摆下方还印有深墨色竹节的男子。
整个人透露出气宇轩昂,神采飞扬,对着悯现竖起俩根手指:“这第二呢,便是钱财。”
李夫子点头肯定,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权财两者,皆不可少,只有钱,饶不了官府直接修建,只有权,光是船只的费用都需千金,更何况还有修缮,人工这些费用。”
确实是悯现未曾想到的,之前身为姜尚,这些对于她不过是唾手可得。
悯现颇有些难受:“却是如此。”
悯现思绪飘扬,早已落去了别的地方,就正此时,那男子微微弯曲着腰,与她垂下的眼对视:“悯姑娘,这是难过了?”
悯现思绪回来,便瞧着眼前的景变成了一对疑惑的双眼,吓了她一跳:“哦,没有。”
李夫子见状斥责他:“裴之安切莫无理,你瞧你这策论,就跟个鬼画符一样,谁能瞧着你这字。”
悯现瞥了一眼,卷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大小不一,下笔又不知轻重,墨洒得到处是,甚至还见着一个手印。
裴之安格外心虚,探着身子瞧了一眼,扑哧一声,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随即转身,将笑容撇下,要笑不笑地说:“夫子这就不懂了吧,这叫草书。”
还不忘自夸:“我已深刻掌握其中要领。”
李夫子气上心头,将桌上的书简全都推翻在地:“今日你便同你父亲说,我教不了你了。”
裴之安没了笑,将书简收拾放回原处,然后双膝跪地,非常熟练地说:“夫子,我知道错了。”
悯现见状,想着不便停留,便行离别礼,对李夫子说:“今日多谢夫子鼎力相助,悯现在此作别。”
跪在地上那人劝阻道:“怎的那么快就要走,喝不喝茶。”
然后,立马投来一个书卷,裴之安闭上嘴,又默默恭曲着身子,将飞远的书卷捡了回来。
夫子也与悯现作辞,并说:“悯学士,往后想来李家,门随时敞开。”
“多谢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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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门前,悯阳已被扫地出门,此时正凌乱地瘫倒在地,衣装沾染上地上灰尘,一丝不苟的发型也变得乱七八糟,坐在那,就像是人人喊打的老鼠,真是狼狈不堪。
台阶之上,悯现刚刚踏出悯家门,就瞧着悯阳这副模样,嗤之以鼻。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像当日祠堂,翁眉容的眼神。
悯阳十分狼狈地爬起来,手怒指悯现,大声呵斥:“你竟敢算计我。”
悯现盯着他如此模样,抿唇一笑:“我知你为何童试都过不了了?”
“一个脑袋只剩浆糊的人,怕是连走路都费劲。”
悯阳气得跺脚,愤怒使他丧失理智,跑着上台阶,一边靠近一边说:“你一介女流之辈,竟敢在我面前放肆,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
悯现在上屹立不动,就当悯阳到她脸上,拳头正向她袭来的时候,找准他的弱点,果断干脆地踹向那只单脚站立在台阶上的腿。
拳头还未落下,悯阳便整个人侧翻过去,头磕在台阶上,接着身子又翻了过去,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原地。
悯阳还想起身,可刚一抬头,疼痛便让他妥协,手向后伸去,摸到滑腻的液体,一看,手上沾满了鲜血。
就一文弱书生怎会见着那么多的血,怕是现在以为自己将会死在这,于是顾不得其他,只大声呼救,甚至乞求悯现。
悯现走下台阶,淡定自若。
走当他身前,依旧不肯放过他,往他腹部重重踢了一脚:“我们之间怎能论男女,应论嫡庶。”
“我为嫡,你为庶。”
“就凭着编来的身世,还敢与我叫嚣。”
“伦理规矩何在,更何况你还是个读书人?”
“好不好笑?。”
悯阳还在求救,抓住悯现的衣摆,呜咽着说:“救我,救救我。”
悯现从悯阳手中奔开:“离我远点。”
悯现走之前,还顺道提醒:“若再不将你那些龌龊之事处理好?今日的下场会反复上演千万遍。”
话罢,悯现再也不瞧他一眼,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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杪秋在一旁环抱着幂篱站着,见此情形,甚是担忧,待悯现来时,着急地说:“小姐,赶紧和奴婢走,趁现在没人看见,快走。”
“他死不了,再倒几遍,也死不了。”
杪秋一听,那怎么能行,于是偷偷附在悯现耳边说:“要不要奴婢帮小姐解决了?”
悯现疑惑的盯着她看,就见杪秋眼神装作狠戾,手横着放在脖子上,示意自己的行为。
悯现这才懂,豁然一笑,敲着她的脑袋说:“胆子那么大?还敢杀人?”
杪秋被拆穿,表情缩在一团十分委屈:“奴婢不敢。”
“但若是他没死成,小姐岂不又要被罚。”
悯现往前走,杪秋跟着:“何必脏了我的手呢,自有人想除了他。”
杪秋心领神会,不再讨论,转而询问:“小姐,还打算去如月酒楼?”
“嗯。”悯现点头,“顺路帮个小忙。”
“那幂篱,小姐是否要戴上。”
“给我吧。”悯现伸手,杪秋递了过去。
如月酒楼宾朋满座,酒香四溢,歌舞升平,前方是婆娑起舞,后面则是余音绕梁,是为欢脱惬意之地。
悯月选了一个最显眼的地方,点了一碗酒酿丸子,随后便让杪秋将香囊拿出,放置酒桌正中。
台上五位舞姬翩翩起舞,芙鹅是谁一眼看出,那位面色最忧的便是。
杪秋自是对歌舞不感兴趣,只随时盯着小二端着的盆子,看她的吃食何时到跟前。
谁知这么一瞧,便看见了闭月,于是兴致冲冲和自家小姐说:“小姐瞧,我就说定能碰见沈小姐吧。”
悯现转头,一眼便瞧着沈寒月,而对方似乎也正打量着自己。
随后,一小二将酒酿丸子放置在酒桌上,并告知悯现:“芙鹅想邀请这位姑娘二楼就坐。”
悯现点头,就离开椅凳,在上楼之前,还向着沈寒月的方向点了点头,对方未曾回应。
二楼雅间,悯现推门而入,就见一女子握住手帕擦拭眼泪,静静望着那天上明月。
听见门吱呀一声,才转了过来:“又拿着这香囊,还想羞辱。”声音娇柔中带着愤恨。
“并非。”悯现将香囊递上前,“我是来将这香囊归还失主的。”
芙鹅还在落泪,泪滴如断弦的珍珠,颗颗饱满,犹如仲夏暴雨,久久不停。
芙鹅瞧了一眼:“太脏了,帮我拿去丢了。”
“觉得布料有脏渍,用清水洗洗便好,觉得香囊很晦气,拿去寺庙供奉两日,扔掉,岂不可惜?”
芙鹅落的泪更多了,她掩面哭泣,痛苦喊道:“明郎已然弃了我,这香囊早已失了用处。”
悯现摇头:“怎会,她能鸣冤。”
“若真要洗脱我身上的污秽,怕是只有以死鸣冤了。”
以死鸣冤,好生熟悉。
姜尚、悯现包括面前的芙鹅,都以己死诉不公,是这世上能够洗脱冤屈的方式只有一种吗?
悯现回顾一番,并非如此,男子绝大部分不会如此,他们可以击登闻鼓,直接向朝廷官府彻查诬告、他们可以上报弹劾,将诬告者打入牢狱中、他们也可提笔作诗,将冤屈传于后世被万人记载、他们甚至可以反叛谋逆。
他们可如此,那为何女子却少之又少。
“我原也如此想,也是现如今才知道,不应如此。”
“我应该亲手将他推翻,让他万劫不复,我也应该活着亲眼看自己沉冤昭雪,看自己往后是何模样,看自己不被污蔑所侵蚀,看自己因平反而畅快。”
“鲜血洗不了污蔑,自己则能踏出白云。”
悯现拿起被丢掉的香囊,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对芙鹅道:“香囊送错人了,应送给真心相待之人。”
“我举荐芙鹅,你觉得可否?”
芙鹅不再掉眼泪,手帕又被放置一边,只见她低眉沉思,手指捻着手指,反复瞧悯现,看完悯现又去瞧窗边月亮。
最后,试探地说出一个啊字。
抿了抿嘴唇,又小声喋喋道:“我应如何做。”
悯现欣慰一笑:“过几日悯阳的丑闻便会传遍京城,到那时你顺手推舟,在人多的地方诉说不公便可。”:
“不用你的命。”悯现伸出手,拾去了芙鹅脸上还未干的泪渍,“便用这眼泪吧。”
正当悯现打算离开想往回走的时候,被身后的人叫住,脚步顿住。
然后就听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悯现没有直接告诉,反而说:“若是往日有缘,我再告诉你。”
话毕,悯现推门而出,再也看不见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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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去的时候,沈寒月早已不见。
而杪秋还在原位等待,知晓自家小姐好奇,便先一步说:“沈小姐先行一步,说来日再与小姐叙旧。”
悯现点头,随后出了这如月酒楼。
悯现还未选择回府,而是来到一暗处,将袖中匕首递给杪秋。
“此回悯府,怕是凶多吉少,我们牵成一线,怕是会顾不上你,你拿着这匕首护身,只要危险靠近,便让利刃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