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江源自蜀西的雪山,开春后冰雪消融,汩汩溪流汇聚才形成眼下的江河。
这是出发前孟栾翻看蜀地舆地图时了解到的信息。
可惜彼时还尚未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山巅上化下来水着实太凉了。
此时虽已算得上末春,天气仍然较凉,出发时念及途径山林,三人又比平日里多着了几件,此前淋雨时便已浑身湿透,原想着江水应也不过如此。
此时方才觉得,原是自己天真了。
江水汹涌澎湃,湍流涌急,冰冷浸骨不说,其中还夹杂着诸多泥沙石子或树木枝干,随着水流涌动所产生的一个个漩涡而打转。
三人同时跳崖。初时还能瞧得见彼此的身影。但随着在江流中挣扎想要竭力摆脱追杀,体力逐渐耗尽,人也逐渐失去了意识。
***
咚!咚!咚!
眼皮有些沉重,耳畔时常传来些许声响,有沉重的敲击声,还有轻微的交谈声,让人在混沌中下意识地想要听清。
“人应当是没有大碍了,只不过这几日江水冻人......”
“我再回去捡些方子,你们照着抓药熬好了给她喂下去......”
声音时远时近,缥缈如烟,勾得孟栾迫不及待地想要追过去抓住、弄明白,到底是谁在说话?他们在说什么?
正待继续挣扎,可惜又不受控制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两日后,眉州府,兴安县,琼玉楼。
一个杂役打扮的小女孩儿端着个泥碗,一脸为难的看向倚在门边的女子。
“掌柜的......”小女孩儿斟酌着开口,“这已经第三日了......刘郎中前日说,若是两三日后她还未醒来,便......”
不待她说完,门边的半老徐娘眉毛登时便立了起来,尖起嗓子朝房内责骂道:“蠢货东西!让你喂个药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你是听那郎中的还是听我的?”
小女孩闻言身子止不住一颤,立即缩起了脖子,抿紧了嘴,端着药朝床边的年轻女子走去,尝试给其喂药。
门边人眼瞧着药慢慢减少,心中的烦扰却未得到丝毫减缓,颇为烦躁地的转身,准备离去,边走边不忘对候在旁边打手装扮的人道:“这篓子要是明天还没醒,你就叫上几个弟兄一起,直接用那发霉的草席卷了去,趁着天色暗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别让她死在楼里,晦气!”
“是!”旁边的人立马躬身答应道。
吩咐完这些,那女子又回头瞧了一眼床上的人,随后颇为嫌弃地向地上吐了口痰,尤不解气道:“花了老娘这么多银子买来,谁知道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那天杀的马匪头子,敢耍老娘,下次老娘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头屋里小女孩刚刚喂完药,正起身前往后厨洗净那土碗。琼玉楼虽面上金碧辉煌,但所有好的只供姑娘们使用,像他们这些入不得掌柜眼的,使杂役的,便只能用最粗糙、最劣质的器具,且份额有限,每次喂药的碗算在她自己的份额里,若是没能洗净或者保存好,便没有用来吃饭的碗了。
想起昨日听说的床上秀丽女子的来路,眼瞧着掌柜的逐渐不耐烦的态度,女孩有些心事重重的迈步离开,并未留意到,在她走后,原本昏睡的人不知何时已挣开了眼睛。
仔细一瞧,眼底一片清明。
张芷柔原已做好了那几十两银子打水漂的准备,谁承想老天爷终究还是眷顾她的!
下午徐三家的便满脸喜色地过来,说是要告诉她一则好消息——那呛水的丫头醒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不仅意味着她从那马匪手里买人花的钱没有白瞎,就凭那丫头那张脸,只要稍微养养,好生打扮一番,何愁日后没有钱路?光是瞧着那张脸蛋子,她琼玉楼里还真没有这么俊的,要是让外面那群恩客瞧见了还不得发疯?
反正也是个来路不明的,户籍身份这些都没有,报不了官府,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思及此,张芷柔的心里便抑制不住的高兴起来,迅速将前面的事情安顿好,她转身便快步去往后院看望未来的“财神爷”了。
这厢小桃洗完碗回来便瞧见床上的人醒了,她惊讶之余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还来不及将人扶起来,转头便快步朝前面高声朝人道:“醒了!人醒了!快去告诉掌柜的,人醒过来了!”
这也不怪她,小桃原是后厨灶上帮杂工的,平日里都是干些脏活、累活,靠着每月一些微薄的收入支撑着家里,但自从那日掌柜的从外面将这个姑娘带回来之后,情况有了一些变化。
因着前不久楼里才清理了一波人手,前院伺候的人数较之前远远不够,换做以前,伺候姑娘们的活儿是由张掌柜专门挑选训练的丫鬟们做的,一般是选签了死契的小姑娘,不仅要选嘴甜会来事儿的,还要脸面白净、身段纤细,为的就是平日里伺候姑娘们之余,若是有一日被其他恩客瞧中了,也能为张掌柜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
小桃签的是活契,并非卖身给了楼里,换做以前,这种干净体面的活计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自己的,哪知峰回路转,竟也有这一天。
大燕历经几朝励精图治,民间百姓生活较之开国前已有了长足变化,小桃一家生活虽算不上富足,一家人都以在富人家做工为生,但养活自己是不成问题的,且都是良户,谁家愿意将自己的好女儿往花楼里送?
若非前阵子娘病了急需花钱请医买药,爹恐怕打死都不会同意她出来签短契挣钱。
因着前些年元帝开办了女官选拔,顺帝在位时为进一步扩大女官规模,增进民间女秀才与女举人的储备,着时任刑部尚书聂涟参照前朝律法,修《燕律》,其中明文规定民间士商者,无论府邸大小家眷几何,严禁雇佣十二岁龄之下的童口,即不论男女童,若有被举报或揭发且证据确凿者,一律重惩。同时户部配合,比照往年人丁赋将算口钱免除,只收丁赋,进一步减轻百姓民户的赋税负担。
经由此双管齐下,如今遍览大燕各地版图,除边地羁縻民俗未开之外,其他汉地皆难以得见童子出门务工者。
小桃今年刚满十一,按理来说不论她去何处,都不会寻得挣钱的去处。
所幸蜀中远离京畿,近些年官府看管不严,加上小桃身量纤长,较之同龄,稍显年长,因着前段时日听爹无意间提起过琼玉楼缺人,本想来试试,谁知负责看人的都没怎么细看便答应了,等到见着她岁龄时才顿声道:“十一?小妮子还没满十二?”
小桃当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对方转头便将自己拒了,躬身朝着那婶子哀声求了许久,好话说尽了才勉强换的了对方的一个点头:“既如此,便只能去后院生人少的地儿了。”
随后带着她进了楼,让她顶替了原来在灶房打杂役的一个姑娘,就此算是安顿了下来。
算起来,小桃进琼玉楼也有了一些时日,眼见着家中娘的病情不见好转,爹肉眼可见的疲惫了许多,连带着关心她的心思也淡了些,小桃一边庆幸自己帮工的事情未被发觉,一边又迫切的希望能多挣些钱。
可惜琼玉楼里杂役银钱一向发的少,再加上她是短工的,不比长工可靠,刚上手难免生疏,几回错漏之下到手的钱就更少了,这相比于娘的看病钱,无异于将纸扔进火堆里烧。
可若是能被张掌柜选中伺候眼前床榻上这姑娘......
虽说小桃年纪尚小,平日在家中从不曾接触这些门道,但眼下来琼玉楼已有一段时日,心中对此已朦朦胧胧有了大概的理解。
这姑娘,瞧着当日进楼里的架势,只怕是张掌柜打算以后送到前面招待客人的,瞧那眉眼身段,哪怕整日闭眼昏睡,面色蜡白,也掩不住清丽姝色。
若自己能趁着她醒了在其面前多多说些好话,保不准张掌柜能让自己当这姑娘的随身丫鬟,那可就太值了!
前院姑娘们的随身丫鬟干的活计可比她这后厨灶房轻松多了,顶多就是为自己姑娘跑跑腿,逞逞口舌之能,姑娘不便争风吃醋耍嘴皮子时自己要有点眼力见能代为顶上,别的体力活是一概不沾的。
保不准自己伺候的姑娘是个红角儿,那丫鬟还能跟着主子鼻孔朝天,在楼里位高一等呢。
不过小桃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只在乎随身丫鬟的银钱。
后厨里有个活计跟前院一个丫鬟私底下相好,平日里搬菜刷碗的功夫总是能听到其见缝插针的跟其他人炫耀前院丫鬟挣的多、油水丰厚,小桃听见时长忍不住羡慕。
若是自己能去前院伺候,那娘的药费想必也不用愁了......
从前院通报完回来,心里正盘算着,刚踏进房门便瞧见原本躺在床上的人正挣扎着准备坐起身来。
小桃赶忙上前伸手扶了一把,“诶诶,姑娘才刚醒,应当多躺会儿,养足精神,不必这么着急起来。”
回答她的是略显冷淡的声音,女子肩膀稍微避开了她的碰触,一双清凌凌的眼直接看向她。
“你是谁?这里又是何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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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