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的褶皱裹着我的腿,像某种黏腻的束缚。已经是凌晨一点二十三分了,手机屏幕的光晕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动。
苏林雪的头像还是那只眯着眼睛的橘猫,朋友圈封面换成了成都锦里的一角红墙。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三年前,洛秋那天把这件事吿诉我后她发条微信说她要去成都了,因为工作的原因。“你会来找我吗?”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还发了个眼睛亮得吓人的表情包。我说会的,一定会的。
高三这一年过得特别慢。每天都是做不完的试卷和背不完的单词,但每天晚上躺下的这一刻,才是我一天里唯一活着的时刻。我点开和她的聊天记录,昨天的对话还停留在最上面。
“今天物理测验又挂了...”我发了个哭脸。
“哈哈哈!你是不是又没背公式!”她回得很快,配了个捶地笑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从小到大"都这样啊,临时抱佛脚。”
我看着这句话发呆。也就从十二岁在院躲在操场的角落里分享偷偷买来的辣条,再到十五岁她帮我解决在物理上的问题。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该在一起,但我们偏偏没有。就像两条平行线,靠得很近,却永远不会相交。
“我打算毕业后去成都找你。”我打下这行字,又删掉。再打上去,又删掉。反复了三次,最后心一横发了出去。
手机突然沉默了。我看着屏幕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闪现又消失,消失又闪现。心跳得厉害,手心都在出汗。
“真的吗?”她终于回了,后面跟着一个惊讶的表情。
“真的。等我考完试就买票。”
“太好了!我可以带你去看熊猫,吃火锅,还有...”
她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我看着那些文字,仿佛能听见她兴奋的声音。这一刻,房间里只有手机微弱的光和我的心跳声。
世界缩小到这个四方形的屏幕里,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门被推开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听见脚步声。
“你在干什么!”后妈皱着眉站在那里。她声音尖锐得像玻璃碎裂。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呼吸都忘记了,整个人僵在床上。后妈站在门口,睡衣的带子松垮地系在腰间,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她冲过来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手机被她一把夺过去,屏幕的光照在她扭曲的脸上。
“又是那个苏林雪!我不是告诉过你离她远点吗!”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几乎是在尖叫,“你这个变态!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些龌龊事!”
我想要解释,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手机被她狠狠摔在地上,屏幕顿时碎成了蛛网。
“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她一边尖叫一边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
被拖下床的时候,我的头撞到了床头柜,一阵钝痛。走廊的灯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只能看见她睡衣上那只丑陋的卡通兔子在眼前晃动。
“淑华...怎么了?”父亲穿着睡衣从主卧探出头来,睡眼惺忪。
“你看看你女儿!大半夜不睡觉,又在跟那个小妖精聊天!”后妈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我就知道他狗改不了吃屎!”
我被拽到客厅中央,膝盖重重地磕在大理石地板上。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但更多的是屈辱。十七岁了,还要像个小孩子一样被按在地上打。
“你听我解释...”我试图站起来,却被她一巴掌扇回地上。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解释什么?啊?解释你怎么不要脸地缠着人家姑娘?人家都要高考了,你能不能别当同性恋!你能不能放过她!”她的巴掌一下接一下地落在我背上,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
我蜷缩在地上,用手护住头。透过胳膊的缝隙,我能看见继父站在一旁,欲言又移。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卧室。关门的声音很轻,但在我的耳朵里却像是惊雷。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就因为我是同性恋?
从那天后妈发现我是同后日子像以前一样没变。
父亲只是对我不耐烦。
记得那天是苏林雪的生日,我们在我家写作业。后妈突然回来,看见我们并肩坐在床边只是因为椅子不够。
她就那样定在门口,脸色越来越难看。后来她把我拉到厨房,说看见苏林雪的手放在我的大腿上。
无论我怎么解释那只是递东西时不小心碰到的,她都不信。
从那天起,苏林雪就成了这个家里的禁忌。每次提到她的名字,后妈都会变得歇斯底里。
父亲也变的厌恶我了。
“你是不是又在计划去找她?啊?”她的脚踢在我的侧腰上,我痛得缩成一团,“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再见她一面!”
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嘶哑,但动作却没有停。巴掌、拳头、脚踢,像是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我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能哭。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混着嘴角的血,咸涩得让人作呕。
我突然想起苏林雪离开那天。她给我打视频:火车站台上,她看着我哭得稀里哗啦。“你会来看我的,对吧?”她一遍遍地问。我重重地点头,说一定会的。那时候的我,怎么会想到连这样简单的承诺都难以实现。
“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后妈揪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她的脸离我很近,我能看见她眼角深刻的皱纹和暴起的青筋。“你是不是觉得我管得太多了?啊?我这是为你好!那个女孩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不是...”我终于忍不住反驳,声音微弱得自己都听不清。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还敢顶嘴?”
更重的拳头落下来。我感觉到鼻子一热,血流进了嘴里。铁锈般的味道让我一阵反胃。视线开始模糊,只能看见天花板上的吊灯在摇晃。那是后妈去年坚持要换的水晶灯,她说这样才配得上这个新家。
新家。自从奶奶去世,我来到这里,这个房子就变成了我的牢笼。
所有关于过去的东西都被扔掉了,连父亲的照片都不能摆在明处。苏林雪是唯一还和我过去有联系的人,所以后妈一定要把她也从我的生命里抹去。
“我让你记不住!我让你记不住!”她一边打一边重复着这些话,像是在念什么诅咒。
我的意识开始漂浮,疼痛变得遥远而不真实。我想起苏林雪最后一条消息:“我可以带你去看熊猫,吃火锅,还有...”还有什么呢?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突然,所有的动作都停了。后妈喘着粗气站在我面前,汗水把她的刘海粘在额头上。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我,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又立刻变得凶狠。
“滚回你的房间去。”她的声音疲惫而冰冷,“明天开始,手机没收。放学直接回家,哪儿也不准去。”
我挣扎着爬起来,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路过走廊的镜子时,我瞥了一眼自己:头发凌乱,嘴角淤青,睡衣上沾着血迹。真狼狈啊。
回到房间,我蜷缩在床脚。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全碎了,但还顽强地亮着。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苏林雪发来的那句“太好了!我可以带你去看熊猫,吃火锅,还有...”
还有什么呢?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我还要去上学,还要面对同学们的眼光,还要假装一切都好。
而苏林雪还会在成都等着我,等着那个永远不会实现的约定。
我闭上眼睛,把脸埋在膝盖里。这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念父亲。如果他还在,会不会一切都不同?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冰冷的事实:我被困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的轰鸣声。我慢慢站起来,换下沾血的衣服。镜子里的淤青需要想办法遮住,否则到了学校又会被问东问西。
后妈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餐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但却没让我吃。哦,也对。她从没准备过我的那份。
我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全黑了。按什么键都没有反应,就像我对未来的期待。把它塞进抽屉最深处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也把最后一点希望埋藏了起来。
成都...熊猫...火锅...这些词在脑海里打转,渐渐变得模糊而不真实。苏林雪的笑容也开始褪色,就像一张过度曝光的照片。
只是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也再也回不来了。
有时候看似有美好的希望却只是通往黑暗的道路了。
这人世间的甘甜不是我能有的。
对不起,雪儿姐我估计不能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