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后半夜停了。
纪倾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或许根本就没睡。
天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像一把冰冷的利刃,劈开了室内的昏暗。
她睁开眼,第一个感觉是空。
不是胃里的空,而是胸腔里,心脏仿佛被硬生生剜走,留下一个呼啸着穿堂风的洞。
纪倾寒坐起身,动作有些迟缓。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床的另一侧。
平整冰冷,没有一丝褶皱。
更没有,那个蜷缩着的总是跟她抢夺被子的温暖身体。
喉咙干得发疼。
她赤着脚下床,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走到客厅。
餐桌上空无一物。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打开冰箱拿出两个鸡蛋,还有一瓶牛奶。
走进厨房,纪倾寒机械的坐着早饭,动作僵硬的像一个机器人。
不知何时,纪倾寒停止了那机械的动作。
她弯下腰,背部绷紧的衬衫勾勒出肩胛骨清晰的轮廓……
那一丝竭力隐藏的脆弱终究是隐藏不住。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酒店房间里。
夏芷也醒了。
她是被窗外的阳光刺醒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缀了铅块。
醒来的一瞬间,意识回笼,比光线更尖锐的是心脏传来的一阵熟悉的绞痛。
她环顾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巨大的失落感和无家可归的茫然瞬间将她吞没。
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试图寻找一点虚幻的安全感。
被子下的身体纤细柔软,此刻却蜷缩成一种防御的姿态。
阳光照在她栗色的长发上,本该泛着温暖的光泽,此刻却如同枯萎的秋草,失去了活力。
她想起昨晚纪倾寒那双燃烧着怒火和受伤的眼睛,想起自己说的那些决绝的话……
后悔吗?
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无法接受那种被安排好的人生,即使是以“爱”为名。
嗡嗡嗡。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夏芷的目光转向手机。
姐姐——夏季。
夏芷深吸一口气,放下那些复杂的情绪,从被子中探出纤细的手臂拿起手机。
她缓了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喂,姐?”
“夏芷,声音怎么这么哑?没睡好?”夏季敏锐地问。
“没……可能有点感冒。”夏芷搪塞着,转移了话题,“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问你今天有空吗?一起喝个下午茶?新开了一家店,环境不错。”
夏芷本想拒绝,她此刻只想一个人待着。
但转念一想,空旷的房间只会让她不断回想昨晚的一切,出去透透气或许更好。
“好。”她听见自己说。
……
纪倾寒冲了个冷水澡,试图让混沌的大脑清醒起来。
水流冲击着她冷白色的肌肤,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滑落。
镜子里,她看到自己眼下淡淡的青黑,和那颗在氤氲水汽中愈发显得孤寂的泪痣。
她用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走到衣帽间。
目光掠过一排排熨烫妥帖的西装和衬衫,最终却落在角落里一件米白色的羊绒针织衫上。
那是去年冬天,夏芷买给她的,说这个颜色能让她看起来“柔和一点”。
纪倾寒的手指在那柔软的织物上停留了片刻,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最终,她依旧选择了一件挺括的黑色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将自己重新包裹进那身熟悉的衣物里。
她开车去公司,车里的空气冷清得可怕。
往常,这个副驾驶座上总是坐着那个叽叽喳喳分享着路上见闻的人,车里也总是弥漫着她喜欢的柑橘香气。
现在,却只剩下车载香氛冰冷的木质调。
她打开车窗,让初秋微凉的风灌进来,试图吹散那无处不在的幻影。
一到公司,纪倾寒便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主持晨会,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眼神锐利如常,仿佛昨夜那个在家中崩溃,在黑暗里无声流泪的女人只是她的一个幻影。
只有跟了她多年的助理察觉到一丝异样。
“今天的纪总,好像比平时更沉默啊……”但助理并未多言,只是做好助理的工作
纪倾寒面无表情的听着下属的汇报,一双凤眼显得黯淡无光。
她需要工作,需要这些纷繁复杂的数据和项目来填满那个空洞,阻止自己去想那个不该再想的人……
下午,夏芷如约来到了姐姐夏季说的那家咖啡馆。
她特意选了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试图用明亮的色彩驱散内心的阴霾。
裙子很衬她,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和纤细的骨架,让她看起来像一株迎着光生长的向日葵。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明媚的表象下,是怎样一片荒芜的废墟。
姐姐夏季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
看到夏芷,她招了招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探究。
“脸色这么差,还说不严重?”夏季皱眉,将一杯热牛奶推到她面前,“先喝点热的。”
夏芷勉强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捧着温热的牛奶杯,指尖却依旧冰凉。
“跟倾寒吵架了?”夏芷单刀直入。
夏芷的心猛地一跳,垂下眼睫,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沉默着,在夏季眼中这就是默认了。
“为什么?”姐姐叹了口气,“你们俩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为什么?
夏芷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理由在脱口而出的瞬间,都显得那么苍白……
因为一个工作机会?
因为觉得对方不尊重自己?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可对她而言,那关乎尊严,关乎在这段关系里是否被平等看待的原则问题。
“姐,”她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觉得……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真的能走到最后吗?”
她突然想起纪倾寒那个充斥着精英气息、规矩森严的家,想起她母亲那双审视而冰冷的眼睛。
再想起自己普通却温馨的家庭……
她们的生活背景、思维方式,甚至表达爱的方式,都如此不同。
纪倾寒的爱是沉默的行动和强势的庇护,而她要的,是平等的尊重和温柔的理解。
“她很好,真的很好。”夏芷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眼神没有焦点,“可是……有时候她给我的爱,太沉重了,沉重到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了。”
夏季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知道自己的妹妹,外表柔软,内心却有自己的执拗和骄傲。
就在这时,夏芷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街道,身体猛地僵住。
马路对面,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高挑身影,正从一辆黑色的轿车里下来。是纪倾寒。
她似乎是刚结束一场会谈,身上穿着那件挺括的黑色衬衫,领口扣得严谨,下身是剪裁合体的同色西裤,衬得她双腿愈发笔直修长。
阳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轮廓和下颚线,神情是惯常的疏离与冷感。
她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助理的汇报,专注而沉静。
那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夏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停。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看见她。
她看到纪倾寒抬手,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袖口,那截冷白色的手腕和线条流畅的小臂在阳光下晃了一下。
她还是那样,无论身处何地,都自带一种掌控全局的清冷气场,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
而下一秒,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马路对面的纪倾寒,也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目光隔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和咖啡馆透明的玻璃窗,和夏芷骤然相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纪倾寒的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错愕,那双深邃的凤眼微微睁大,定定地看向窗内的夏芷。
她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先是灼热,随即迅速冷却,变得复杂难辨。
她看到了夏芷脸上未干的泪痕,看到了她身上那件明媚的鹅黄色连衣裙,也看到了……
坐在夏芷对面,正关切地看着夏芷的女人。
她没认出来那是夏芷的姐姐夏季。
因为隔着老远,而且夏季还在夏芷的对面,好巧不巧被遮挡住了。
纪倾寒下意识便以为,那是夏芷的新欢……
纪倾寒咽了咽口水,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那个方向。
那个女人是谁?
她们为什么在一起?
夏芷为什么在哭?
是因为昨晚的分手,还是……因为别的?
无数个疑问像沸腾的气泡,瞬间涌上纪倾寒的心头。
她原本冰封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握着文件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
夏芷在她目光的注视下,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里的审视和疑惑,以及一丝……她看不懂的紧张情绪。
纪倾寒的脚步顿住了,她似乎想穿过马路,走过来。
夏芷的心跳骤然失序。
她要过来了吗?
她过来要说什么?
自己又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然而,纪倾寒只是站在原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
有震惊也有疑问,还有挣扎以及一丝迅速被压制下去异样的情绪。
但最终,她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对身边的助理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毅然转过身,重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黑色的轿车汇入车流,毫不留恋地消失在街角。
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对视,只是一场幻觉。
夏芷僵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她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失望。
“夏芷?”姐姐担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夏芷缓缓地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一切如常。
只有她知道,某些东西,在纪倾寒转身离开的那个瞬间,彻底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