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最近来咱们医院安装设备的几个工程师工资有多少吗?这个数——”办公室里,一个医生半截身体探出椅子背靠外,手指夸张的笔画着,“你说这人跟人差别的怎么这么大啊。”
“这不行,你走的早,没听到后半句话。”另一名医生也不由感叹,“他们公司最近在招人,说是网上有个人,什么也没说,就发了张图,被他们公司的人看到了,都求着人家,你知道工资开到了多少吗?”
两只手在虚空中划出一个夸张圆。
“像咱们这种,嗐,都是耗材!”
阎惑用的还是柏隐的旧手机,他开开关关多次,柏隐始终没有消息。大约是冬天惹人忧思,阎惑一想到柏隐对他说的话,想到其实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疯子,心里不免涌出一股酸意。
叮铃一声,手机弹出消息框。
阎惑一秒都没犹豫,他打开消息一看,是西奥科技公司发来的消息。
阎惑随意看了一眼,对方是来打探他的消息的,阎惑心烦,刚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拒绝的消息就没发出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西奥科技公司经理焦急地看着眼前的HR,“对方怎么说?”
HR一脸难为情,“他……说再等等……”
负责人一屁股坐回椅子里,“怎么会?他还不满意?行业内没人能比我出价更高了。”
“难道对方根本就是个骗子?”经理拿起办公桌上的图纸,仔细观摩,“不可能啊,装也装不出来这个?”
HR见状,忙又补充道,“不过对方说,我们可以签订合约,他提供技术,不过合约要一年一续,续不续他说了算。”
“这……”经理思虑良久。
拒绝了西奥科技百万年薪的阎惑走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
“我看门口立着牌子,请问现在还招人吗?”
良久,没人回应。
阎惑的手机刚被设成了静音,但震动没关,他打开手机,发现还是西奥科技发来的消息。
阎惑打下一个好字就没再看手机了,他看了眼腿边令人糟心的行李,干脆把柏隐扔出门外的行李放进了储物腕带里,眼不见心不烦。
他等了一会儿,转身想走。
“这是,阎惑?”
阎惑回头,发现对面迎来一个眼熟的医生。
“店主肯定招人,现在啊,他最缺人了。”医生道。
“韩知行。”阎惑准确地说出那人的名字,“店里没人,你怎么不去别的地方买?”
韩知行一愣,额头微汗,“我这不跟店主认识,习惯来他家了吗。”韩知行说完,在心里把柏隐骂了个狗血喷头。
“哦。”
“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呢?”韩知行开口,矛头对准了阎惑。
阎惑紧抿双唇,没说话。
韩知行干笑两声,他想起柏隐的请求,“你跟柏隐怎么了,他不要你了?”
阎惑斜眼看了一眼韩知行,默了片刻,“没。”
“那你刚一进门就问店主还招人吗。”
阎惑恼羞成怒,“我就是被赶出来了,怎么了?犯法了?”
“哦,”韩知行摆摆手,“那倒没有。”
“柏隐不是给过你一封推荐信吗?以你现在的资历,可能会被店主压价。”韩知行好意提醒道。
谁知阎惑一听,眼露精光,“你怎么知道柏隐给了我那封信?他跟你提起我了?”
韩知行交握的手立即分开,捏住衣角揉搓,“我偶然间看到过,随口问了一句。”
阎惑听完,虽然不信,但也想不到什么更合理的解释。
韩知行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立着。
阎惑仔细打量对方。
半晌,阎惑开口说:“柏隐,他也认为我有病。”
“他也认为我的话都是幻想出来的。”阎惑看起来委屈极了,他看向韩知行,但发现对方正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你什么眼神?”阎惑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就算柏隐不要我,我也一定会回去的。”
阎惑继续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就算柏隐这么说,他也从没把我当成一个傻子。只是——”
“我总觉的他出事儿了,所以才这么着急把我赶走。”
阎惑的猜测正中韩知行心事,韩知行犹豫片刻还是拉着阎惑出了便利店的门。
“你知道柏隐前几天去哪儿了吗?”韩知行低声问。
阎惑心下一凛,柏隐警告过他,前两天的事儿不能对任何人说,他缓缓开口,“不知道。”
韩知行看着故作茫然的阎惑,“是吗?可,他的情况又严重了。”
阎惑心里着急,但面上不显,“嗯?”
韩知行又想到柏隐交代给他的,他定定看着阎惑,敛去脸上焦灼,笑道:“没什么,他最近可能是太累了,气色不好,我问他没来那几天去干什么了,他什么也不说。”
说完,韩知行又嘱咐道:“你最好不要放着白给的资源不用,你总不能在这里干一辈子。”
*
“他还好吧。”柏隐看着回来的韩知行。
“他,”韩知行动作一顿,玩笑道,“你是说谁?”
柏隐懒得废话,一直盯着韩知行。
韩知行被盯得浑身发毛,只好出声,“哎呀,我是真不理解,你要是担心,干嘛不自己去问。”
“我不想见到他。”
“得了吧。”韩知行道,“他嘛,还好,去了咱们医院对面的便利店。”
“我看你就放弃吧,他跟个八爪鱼一样,缠上谁就不放手了。”
柏隐不语,手里的水杯直接放进了韩知行的怀里。
“他还跟我打听你的事儿了。”韩知行吊儿郎当地说。
“你说什么了。”柏隐瞬间警惕了起来,那眼神和阎惑如出一辙。
韩知行哂笑道:“我说我一无所知。”
柏隐放心,转身要走。
“某种程度上我确实一无所知。”
“你是我见到过最难搞的病人。”韩知行道,“什么也不说,有时候我都要觉得你没病。”
“……”
柏隐是两年前来到宁川,空降到这座医院的,所有人都以为柏隐会往上升,一直升,可事实是柏隐似乎对升职加薪没什么想法,整个人也显得阴郁孤僻。性格不好,是脸也拯救不过来的。
那时候韩知行刚从一区来到这座城市,整日忙于应昙的事情,他从同事的口中得知这个年轻人的奇异举动,他本能地远离,直到三个月后,柏隐主动找到了他。
“我睡不着,你能给我开点安眠药吗?”柏隐坐在韩知行的对面。
“……”
韩知行知道了柏隐有一个悲惨的过去,为此柏隐常感到痛苦,这很好办,他是心理医生,师从新亚联盟最有名的心理医生。
韩知行说,进行下一步吧,更深入地治疗吧。可柏隐告诉他,他什么也不能说。
韩知行把如何脱敏的方法告诉了柏隐,他就这么看着柏隐一日复一日,如饮鸩止渴般,来找他要镇定剂的次数越来越多。
“我马上就要解脱了。”柏隐说的很安静,但对韩知行来说很突然。
柏隐:“很快。”
“什么?”
“半个月后我就要走了,你替我照看阎惑,拜托了。”柏隐说的很松快。
“什么意思,你要走,走去哪儿?”韩知行问,“阎惑知道吗?”
柏隐摇了摇头,右手食指放在唇珠上,“你别跟他说,这是秘密。”
*
三天前的新川市医院里,柏隐赶走阎惑时,袁老就在不远处,袁沃野面颊涨红走路带风,头一次这么失措,没有跟袁老打招呼就走了。
袁老像一块被岁月刻蚀的石碑,他安静地看着柏隐赶走了两个关心他的人。
“柏隐?”袁老滚动轮椅上前去。
柏隐看到袁老一个人走近,忙站直身体,“您怎么来了。”
“我和谢夫人说明了你的问题,”袁老缓缓开口,“咱们可以为小安他们讨回公道了。”小安是那无国界医生中的一员。
“她答应会给咱们提供必要的帮助。”
柏隐:“一直?”
袁老缓缓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一直,不过,要是三个月还查不出来的话,我必须表明我的态度了。”
“什么?她竟然拿这件事要挟您?!”柏隐震惊,又觉得那些人无耻,“两年了,竟然要大选才肯给我们提供这么一点点的帮助?因为死的只是一些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的人吗?”
大选在即,三个月后,一切尘埃落定,要是能查清真相,谢明空不亏,要是查不清,谢明空也要袁老的一票,她依旧不亏。
柏隐忍不住想,别人叫他天才,可他现如今只能苟且偷生,一点忙都帮不上,要是死在战场上的是他,会不会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就会多看一眼他们这群蝼蚁,肯查明真相了呢?
“一口一个不能插手其他联盟的内务,我当初是怎么求他们的?”
“现如今大选了,想升官发财了,想起那些死人了?”柏隐声音依旧冷静,只是太冷静了。
“柏隐。”袁老的声音沉稳,“你不要太过于极端了。”
柏隐静了很久,他逐渐回归理智,“嗯。”
“但,老师,如果三个月后真的没有查清,你真的要参与投票吗?”柏隐艰难道,“我知道的,您从来不参与这些的。反正这件事也跟您没有关系,您没必要为了我去跟他们……”
“柏隐!”袁老出声打断了柏隐,“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那些,包括你,那都是我的学生啊!”
“柏隐,”袁老的声音又缓和下来,“你知道吗,我就是担心你这么想,把所有事儿都揽到自己身上,恨不得一个人死千八百回,替其他人偿命。”
“你不跟沃野说实话,我可以理解,要保密,不想牵扯她。”袁老难得说的又快又急,忍不住咳了几声,柏隐见状内疚地上前顺着他的背,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但并不意味着你必须独自一人扛下一切。”
“我可以替你分担,沃野也可以,”袁老目光慈祥,“甚至那个小伙子,阎惑,也可以。”
柏隐本垂着头,但当从袁老的口中听到阎惑的名字时,他立即警觉抬头,“您怎么知道他叫阎惑?”
袁老微微一笑,“那个孩子啊,他很关心你。”
柏隐无言,他的脑袋又垂了下去。
“柏隐啊,你不要担心我,”袁老开解道,“我虽然老了,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的。”
“我有朋友得到了一个幸存者的消息。”袁老没说那个朋友是谁,柏隐也没多问。
“竟然还有幸存者?!”柏隐惊诧,“消息准确吗?”
袁老点点头,“可以保证。”
“知道幸存者在哪里吗?”柏隐,“我们现在就出发找到他。”
袁老伸出手向下压,“目前只查到在二区,具体在哪里还有待确定,不过也就这半个月的事儿了,要是还找不到人,就……”
“我就一个一个市去找,哪怕大海捞针,也要把他给找出来!”
“怎么这么急?”袁老察觉出柏隐的异样,终于开口问道。
柏隐唇线立即变窄,片刻后,“那些人来找上来了,就在我来这儿的时候。”
袁老瞳孔微缩,“他们来了。”
柏隐离开新川市医院时,袁沃野并没有来,他又看向身旁的阎惑。柏隐兀地想起袁老对他说的话,他想,一切都晚了。
他没有把握那些人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也不知道那些人留在新川市潜伏在李处长身边是为了寻找柏隐还是新的幸存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人死了,二区也不太平。
阎惑必须从他身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