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晨光带着些许稀薄的暖意,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课间操的预备铃声刚刚响过,各个教室的门陆续打开,学生们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地挪下楼梯。
夏依然站在文科一班的门口,看似在整理着围巾,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在对面理科一班那扇深蓝色的门上。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浅灰色羊绒围巾的流苏,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当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出现在对面门口时,她的心跳几不可查地快了半拍。
柳听澜今天依旧是一身深色系,黑色的羽绒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纯灰色的毛衣,尽管穿着没什么版型的校裤,也不难看出那笔直修长的双腿。
他没有像其他男生那样三五成群,而是独自一人,微微低着头,额前柔软的黑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清晰利落的下颌线。
夏依然对身边的周雨晴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恰好”地融入了人流。
她刻意调整着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巧妙地利用着人群的缝隙,最终与柳听澜之间只隔着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几乎是并肩下楼。
她能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从他身上飘来的清冽气息,像是雪后松林的味道,很干净。
周围是嘈杂的谈笑声、脚步声,但他周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下楼时,在一个楼梯转角,人群因为分流而稍微松散了一些。夏依然像是被身后急于赶路的学弟不小心碰了一下肩膀,身体微微一个趔趄,顺势便侧过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身侧的柳听澜脸上。
这一次,他的视线没有望向别处,而是平视着前方。在她的目光投过来的瞬间,他似乎有所察觉,眼睫微动,那双清澈却仿佛总是蒙着一层薄雾的眸子便转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投石下去也惊不起半分涟漪。
但在那极其短暂的对视中,夏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目光并非空洞的扫视,而是在她脸上——更具体地说,是在她因为刚才的“意外”而下意识露出的、带着些许歉意和惯常温柔笑意的脸颊梨涡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非常快,如同蜻蜓点水,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随即,他便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随着人流向下走去,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刚才那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停顿,只是她的一场过度解读。
但夏依然心里却轻轻“哼”了一声,带着点笃定的玩味。她对自己的观察力向来有信心,尤其是在她刻意关注某个目标的时候。
他记得。他至少对这个梨涡有印象。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微妙的涟漪。
不是激动,也不是得意,而是一种“果然如此,且更有趣了”的兴奋感。
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和周雨晴低声讨论着刚才语文课上老师提到的某个作家的轶事,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得体,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眼神交锋从未发生。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场她单方面宣布开始的“游戏”,因为对方这细微的反应,而正式进入了新的阶段。
回到温暖嘈杂的教室,课间操带来的短暂活力尚未完全消退。夏依然刚在座位上坐下,拿出下节课要用的历史书,前排的好友林薇就迫不及待地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八卦的光芒。
“依然,听说……你对我们年级那位著名的‘冰山美人’感兴趣了?”林薇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激动显而易见。她性格开朗外向,和理科班不少人都混得脸熟,消息向来灵通。
夏依然挑了挑眉,并不意外。她昨天在大厅的举动,在周雨晴这个藏不住心的“小喇叭”跟前,消息不走漏才怪。
她随手将历史书翻到预习的那一页,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怎么,连你这个‘百事通’都惊动了?”
“那当然!这可是大新闻!”林薇凑近些,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夏依然的课桌上,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校服遮掩着“我男朋友不是常跟他们一起打篮球嘛,虽然跟柳听澜私下交流不多,但有他微信!我看了,头像就是个简单的风景照,朋友圈……呃,几乎啥也没有,跟他的人一样,神秘得很。”
她晃了晃手机,热情地提议:“怎么样?要不要我先推给你?加上聊聊看嘛,总比干看着强?”
周雨晴也凑了过来,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小声补充道:“对啊,依然,直接上去要微信多尴尬?他那种性格,感觉当场被拒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先加上微信,至少有个缓冲。”
夏依然看着两位好友关切的神情,心里淌过一丝暖意。她知道她们是真心为她考虑,怕她受挫,怕她难堪。
她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对她们露出一个安抚性的、极其温柔的笑容,颊边的梨涡清晰地显现出来,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甚至带着点需要被保护的柔弱感。
但她说出的话,却与这柔和的外表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从容。
“谢谢啦,薇薇,晴晴。”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清晰地落在两人耳中。
“不过,真的不用。”她纤细的指尖在历史书的页面上轻轻点了点,眼神清亮,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光芒,“隔着冰冷的屏幕打字聊天,多没意思?像完成社交任务一样。我想亲眼看看,当我站到他面前,直接问他要联系方式的时候,他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会是什么反应。”
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想象那个场景,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点狡黠和不容错辨的挑战欲:“是惊讶?是皱眉?还是依旧像现在这样,平静无波?无论哪种,不是都比在微信上发一个可能石沉大海的好友申请,要有趣得多吗?”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并非赌气或逞强,而是真心觉得那样更符合她的性格,也更能满足她此刻蓬勃的好奇心。她享受这种直面目标的感觉,享受这种不确定性带来的刺激。
过程本身,对她而言,就是一种乐趣。
林薇和周雨晴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和一丝被说服的动摇。她们了解夏依然,平时看起来温柔随和,很好说话,但在某些她认定的事情上,却有着超乎寻常的主见和行动力。
“好吧好吧,”林薇收起手机,叹了口气,随即又兴奋起来,“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夏依然笑了笑,目光扫过教室前方墙壁上的挂钟,语气轻松:“不急,机会……总会有的。”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下午最后一节,课程表上清晰地印着——体育课,与理科一班同一时段。
冬日的操场,天空是一种清澈疏朗的蓝,阳光努力地散发着热量,却依旧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寒意。男生们大多聚集在篮球场上,奔跑呼喊声此起彼伏;女生们则分散在跑道、羽毛球场或是看台上,三三两两地聊天、散步,或是进行着强度不大的活动。
夏依然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打底衫,外面套着灰色连帽卫衣,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部线条,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充满活力,像一株在冬日里悄然绽放的樱花。
她没有像其他女生一样立刻加入闲聊或游戏的队伍,而是先拉着周雨晴和林薇去了一趟小卖部。出来时,她手里多了两瓶透明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走吧,”她晃了晃手中的水,对两位好友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去看他们打球。”
周雨晴和林薇立刻会意,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边,脸上带着既紧张又期待的表情。
篮球场边已经零星站了几个女生。夏依然没有刻意挑选位置,只是在一个能清晰看到全场,又不会显得太过刻意的角落站定。
她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目标。
柳听澜。
他脱掉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纯白色的长袖运动T恤,布料因为汗水的浸润而微微贴服在身上,隐约勾勒出少年结实却不夸张的背部肌肉线条和流畅的肩线。他的动作并不炫技,透着一股冷静的有效性,传球、跑位、防守、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感。
即使是在这样需要激烈对抗和情绪投入的运动中,他的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抿着唇,眼神专注地追随着篮球的轨迹,汗水沿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陈航果然和他一队,正满场飞奔,咋咋呼呼地指挥防守,声音洪亮。
夏依然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握着那两瓶水,目光坦然地看着场内,唇边噙着一抹浅淡而自然的笑意,仿佛只是一个路过驻足、欣赏球赛的普通观众。
一轮激烈的攻防结束,篮球砰然出界,滚向场边。陈航喘着粗气跑过来捡球,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夏依然三人。
他显然对这个最近频繁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文科班漂亮女生印象深刻,尤其是她那对极具辨识度的梨涡。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爽朗又带着点揶揄的笑容。
夏依然看准这个时机,在陈航抱着球,脸上带着询问神色看向她时,向前走了两步,声音温和有礼,带着恰到好处的求助意味,不会显得过于热情,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漠:“同学,打扰一下,可以帮个忙吗?”
陈航愣了一下,目光在她和她手中的水上快速扫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带着一种“我懂”的了然:“啊?哦,可以啊,什么事?”他抱着球,站在原地,等着她的下文。
夏依然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明显的调侃,将其中一瓶水递了过去,笑容依旧得体,语气自然:“看你们打球流了很多汗,这个,请你们喝。”
她顿了顿,目光这才“顺势”转向场内,落在了那个刚刚结束跑动,正站在不远处,微微喘息着,同样看向这边的柳听澜身上。
他额前的黑发被汗水完全濡湿,几缕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平添了几分不羁的少年气。
“也谢谢你的同学。”她补充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那片区域的人都听清,同时将另一瓶水递向柳听澜的方向。
这一刻,周围似乎有瞬间的凝滞。几个同在场上、认识或不认识夏依然的男生,目光都好奇地在她和柳听澜之间来回扫视,脸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看好戏的表情,有人甚至发出了低低的、带着起哄意味的口哨声和笑声。
然而,处于这场小小风波中心的柳听澜,反应却平淡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瓶递向自己的水,目光只是极其平淡地扫过夏依然的脸,那眼神,和之前在楼梯转角时如出一辙——平静,疏离,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问路人,或者球场边的一件无关紧要的器械。
汗水沿着他优越的鼻梁滑落,他的呼吸因为运动而略显急促,胸膛微微起伏,但眼神却依旧冷静得近乎漠然。他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周遭的一切,包括她的存在,她的示好,那些起哄声,都与他存在于不同的维度。
陈航显然早已习惯了柳听澜的这种态度,他嘿嘿一笑,十分自然地伸出手,动作麻利地同时接过了夏依然手中的两瓶水,嘴里说着:“谢了啊,同学!太客气了!”
他拧开其中一瓶的瓶盖,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十分热情且主动地对夏依然说:“那个……柳听澜他这人就这样,不太爱说话,你别介意啊!”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旁边依旧没什么表情的柳听澜,挤眉弄眼地提议:“要不这样,我把澜哥的微信推给你?你们线上聊?线上他可能还好点?”
柳听澜对于陈航的碰触和关于他联系方式的提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讨论的是别人的事情。他只是抬起骨节分明的手,用手腕上戴着的黑色运动发带随意地擦了一下额角和鬓边的汗水,视线重新投向球场中央,似乎在等待着比赛继续,对眼前这场因他而起的微妙局面毫无兴趣。
夏依然的心,在柳听澜长久的沉默中,确实微微顿了一下,但随即,一种更加强烈的、混合着新鲜感与蓬勃兴致的情绪迅速涌了上来,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滞涩感冲得无影无踪。
她拒绝了林薇推微信的提议,不就是为了亲眼看到、亲身感受他最直接的反应吗?现在她看到了,比她预想中还要……干脆,还要符合他“冰山”的人设。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因此减弱分毫,反而因为这份意料之中的“挑战性”的证实,而显得更加明媚生动。
毕竟……有挑战性才有驯服后的愉悦嘛。
她没有立刻回答陈航关于微信的提议,目光依旧稳稳地落在柳听澜身上,仿佛要将他此刻这副冷淡的模样刻进脑海里。
她向前微不可查地踏了半步,声音清晰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却又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的柔和,说道:“没关系。”
她的目光,直直地迎上柳听澜那双因为她这句话,而再次淡淡瞥过来的眼睛,仿佛在说,我这话是对你说的。
四目再次相对。
他的眼眸依旧如同覆盖着终年不化积雪的远山,沉静,冰冷,映不出任何倒影,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破绽。
没有羞涩,没有恼怒,没有意外,甚至连一丝细微的不耐烦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难以窥探其内部风景的平静。
夏依然维持着脸上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甚至故意让颊边的梨涡因为加深的笑意而更加明显,她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眼神清亮而坦荡,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宣告和交流。
她在赌,赌这片冰面之下,是否真的毫无波澜,是否真的坚不可摧。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周围的起哄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诡异又引人注目的一幕——一个笑容温暖甜美、梨涡浅浅的女生,和一个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男生,在冬日午后的篮球场边,进行着一场安静的对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张力。
最终,是柳听澜率先移开了目光。不是败退,也不是慌乱,而是……仿佛觉得这场无声的交流已经结束,失去了继续的意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向陈航点了点头,接过水“谢谢。”随后直接转身,迈开长腿,走向了球场另一侧,准备继续投入比赛。
那背影,依旧挺拔,孤直,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留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陈航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对夏依然抱歉地笑了笑:“那个……他就这脾气,对谁都这样,真不是针对你。水谢谢了啊!”说完,也赶紧抱着球跑回了场上。
比赛的哨声再次响起,奔跑声、球鞋摩擦声、呼喊声重新充斥球场,仿佛刚才那短暂而引人注目的插曲从未发生。
周雨晴和林薇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带着混合着担忧、气愤和不解的神情。
“依然,他这也太……”周雨晴皱着眉头,想找个合适的词。
“太不给面子了!”林薇快人快语地接上,有些愤愤不平,“摆什么普啊!讲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他的话要钱吗?”
“没事。”夏依然打断她们的话,脸上的笑容依旧轻松,她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尖上还残留着矿泉水瓶的冰凉触感,“挺好的。”
“啊?这还好?”周雨晴瞪大了眼睛,伸手想去摸夏依然的额头,“你没受刺激吧?”
夏依然轻轻挡开她的手,笑意从唇角蔓延至眼底,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秘密:“当然好。”
她抬起头,再次望向球场上那个奔跑的白色身影,眼神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被激起的浓厚兴趣,“这说明,他不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他是真的……很难靠近,也真的,对陌生人的接近没什么兴趣。”
这种极高的难度和对方明确表现出来的“不配合”,非但没有吓退她,反而彻底激发了她内心深处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和更加旺盛的探究欲。
她开始真正觉得,这个叫柳听澜的男生,不仅仅是一张完美符合她审美的脸,一个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身形,他本身的存在,就像一座被厚重冰雪覆盖的迷宫,入口隐蔽,道路崎岖,吸引着她想要走进去,一层层剥开那些冰壳,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是想像中更深的寒冷与空洞,还是……某种未曾示人的、与众不同的风景?
这场她单方面宣布开始的、起初只是源于“见色起意”的“攻略游戏”,在经历了走廊的试探和球场的正面交锋后,才真正被赋予了更加复杂和有趣的灵魂。
夏依然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塑胶跑道被阳光晒热后的特殊气味、少年们奔跑带来的蓬勃热气,以及冬日独有的清冷。
她转过身,拉着还有些愤愤不平和担忧的朋友们离开球场边缘,步伐轻快而坚定。
柳听澜,我们慢慢来。她心想,唇角的笑意更深。你越是把自己藏得严实,越是表现得无动于衷,我就越是好奇,那冰层下面,到底藏着什么呢?
这场游戏,看来比我想象的,要持久,也……有意思得多。
对她来说,这不过是青春年华里一场随心的、主动选择的冒险,成了是意外之喜,不成也是独一无二的经历。
重要的是,这个过程,足够生动,足够挑战,也足够让她觉得……不无聊。
而她的狩猎,才刚刚拉开序幕,她有得是耐心和兴致,慢慢布局,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