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闲是被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那眼眸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感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的杀意。谢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虽然依旧虚弱地躺着,但右手却精准地再次扼住了顾闲的脖颈,力度之大,让他瞬间无法呼吸
“你……是……谁?”谢妄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但其中的冰冷和威胁却丝毫不减。
顾闲双手徒劳地掰着谢妄的手,脸憋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救……救你的……人……”
谢妄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他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一点点,让顾闲得以喘过一口气。
“这里……是哪里?”他继续问道,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间简陋得可怜的屋子。
“是……是我家……”顾闲赶紧回答,不敢有丝毫隐瞒,“在……在沉星崖底……很安全……”
“沉星崖底……”谢妄低声重复了一句,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判断顾闲话语的真伪。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眉头紧紧皱起,内腑传来的剧痛和灵力近乎枯竭的虚弱感,让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极其糟糕。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顾闲身上,这个青年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相貌清秀,但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他难以形容的,类似于“认命”的无奈?身上穿着粗布麻衣,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一个凡人,救了他?
“你,如何救的我?”谢妄的声音依旧冰冷。
“就……就是把你拖回来,擦了擦伤口,敷了点草药……”顾闲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哪句话触怒了这位煞神,“我、我不会医术,只能做到这样了……”
谢妄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有千斤重,压得顾闲几乎喘不过气。他手腕上的血滴印记似乎在隐隐发烫,提醒着他两人之间那该死的联系。
良久,谢妄才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水。”
顾闲如蒙大赦,连忙挣脱开他的钳制——这次谢妄没有阻止——踉跄着跑去倒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
谢妄就着他的手,慢慢喝了几口。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他靠在顾闲用干草堆起来的“枕头”上,闭目调息了片刻,再次睁开眼时,眼神锐利地看向顾闲的手腕。
“血契,你知道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顾闲心里一紧,知道瞒不过,老老实实地点头:“知、知道了。”
“很好。”谢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近乎残酷的笑容,“那么,从现在起,你的命,不属于你自己了。要么,听话,我活,你活。要么……”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里的杀意,让顾闲不寒而栗。
“我听话!我一定听话!”顾闲忙不迭地表忠心,“大哥,以后我就是您的小弟,您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活命,当孙子就当孙子吧!顾闲在心里泪流满面。
谢妄似乎对他的识时务还算满意,不再看他,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尝试引导体内那微乎其微的灵力进行疗伤。他现在伤势极重,连抬手指都费力,必须尽快恢复一点自保之力。
顾闲看着他进入入定状态,这才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在鬼门关前又溜达了一圈。他摸了摸依旧有些刺痛的脖颈,又看了看手腕上的印记,认命地叹了口气。
得,咸鱼生活彻底泡汤,现在升级为反派的专属保姆兼人质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开始准备早饭——其实也就是熬点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粥。他自己的存粮本就不多,现在多了个重伤号,虽然谢妄看起来暂时吃不了什么东西,但总得预备着。
一边熬粥,顾闲一边在心里盘算。按照原著,谢妄这次养伤需要不短的时间,而且期间会被仇家不断搜寻,危险重重。自己这个“窝”,恐怕也不再安全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得想办法在谢妄恢复实力、并且可能对自己失去耐心之前,找到解除血契的方法!否则,就算躲过了仇家,等谢妄伤好了,自己的小命还是捏在人家手里,随时可能玩完。
原著里,这血契是男主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一种罕见的天地灵物才解开的。那种灵物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并蒂清心莲”?生长在极寒之地的灵湖之中,十分罕见。
顾闲回想了一下自己看小说时囫囵吞枣的状态,有些懊恼。当时只觉得是主角团又一次开挂闯关,根本没仔细记细节。现在想来,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并蒂清心莲……极寒之地……这对他这个困在沉星崖底、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希望渺茫啊。
顾闲看着锅里翻滚的野菜,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粥熬好后,顾闲盛了一碗,端进屋里。谢妄依旧在闭目调息,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点点,但依旧苍白。
顾闲不敢打扰,把粥放在旁边的木墩上,小声说:“大哥,粥放在这里了,您要是饿了……”
他话没说完,谢妄忽然睁开眼,听见顾闲的称呼倒也没说什么,看向那碗寡淡的野菜粥,眉头蹙起,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
“这是何物?”
“是……是野菜粥。”顾闲硬着头皮回答。
“拿走。”谢妄冷冷地道,“我不食这等猪食。”
顾闲:“……”大哥,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挑食?!有得吃就不错了好吗!
他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赔着小心道:“大哥,您伤势严重,需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我这里条件简陋,只有这些了……”
谢妄冷哼一声,闭上眼,不再理会他。
顾闲看着那碗被嫌弃的“猪食”,又看看床上那个即使重伤落魄也难掩一身傲气的反派,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这位爷看来是真难伺候。
他默默地端起碗,自己喝掉了那碗粥。不能浪费,这可是他辛辛苦苦挖来的野菜。
接下来的几天,顾闲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谢妄的伤势恢复得极其缓慢,一方面是因为伤得太重,另一方面,他似乎一直在暗中运转某种功法疗伤,但效果似乎不佳,偶尔还会因为灵力岔乱而吐血,把顾闲吓得够呛,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直接嗝屁。
而这位反派大佬的脾气,也和他的伤势一样,反复无常,阴晴不定。
顾闲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帮他擦拭身体,更换伤药,喂他喝水。但谢妄从未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不是嫌弃水太凉,就是嫌弃动作太粗鲁,眼神里的冰冷和审视从未褪去。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偶尔醒来,会询问顾闲一些外界的情况,主要是关于是否有陌生人在崖底搜寻之类的。顾闲都如实回答,表示除了野兽,没看到任何人影。
谢妄似乎稍微放心,但警惕性依旧很高。
这天,顾闲正在屋外晾晒洗好的布条,屋里传来谢妄冰冷的声音:“进来。”
顾闲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小跑进屋:“大哥,有什么吩咐?”
谢妄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他盯着顾闲,缓缓道:“我需要药材。”
“药材?”顾闲一愣,“什么药材?”
“烈阳草,凝血花,地根藤……”谢妄报出了一连串顾闲听都没听过的名字,“越多越好。”
顾闲听得一头雾水,为难道:“老大您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过啊。而且,我就是个凡人,不认识灵草……”
谢妄眉头一皱,显然对他的无知很不满。他耐着性子,简单描述了几种药材的外形特征和可能生长的环境。
“……记住,尽快找来。我的伤势,拖延不得。”谢妄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顾闲心里叫苦不迭。且不说他能不能找到这些听名字就很高级的药材,就算找到了,崖底山林茂密,野兽出没,他一个战五渣进去,跟送菜有什么区别?
“大哥,这崖底很危险的,我……”顾闲试图讨价还价。
“嗯?”谢妄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带着凛冽的杀意。
顾闲瞬间噤声,手腕上的血滴印记似乎又隐隐发热。他憋屈地低下头:“……我去找。”
看着顾闲垂头丧气出去的背影,谢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他确实需要这些药材来加速疗伤,但同时,这也是一个试探。试探这个看似怯懦的凡人,是否真的听话,以及,他背后是否另有其人。
一个普通的凡人,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崖底,还恰好救了他?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顾闲不知道谢妄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自己倒霉透顶了。他拿着谢妄用树枝在地上画的简陋图样,愁眉苦脸地走进了那片对他来说如同龙潭虎穴的森林。
接下来的几天,顾闲白天就在森林边缘小心翼翼地搜寻,不敢深入。他按照图样,倒是找到了一些类似的植物,但也不敢确定是不是谢妄要的。他还差点被一条毒蛇咬到,吓得他连滚爬爬地跑回了小屋。
当他把自己找到的、几株看起来勉强符合描述的植物递给谢妄时,谢妄只是瞥了一眼,就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顾闲的心沉了下去。
“这些都是寻常杂草,毫无灵气。”谢妄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一种让顾闲更加不安的审视,“你是在敷衍我?”
“我没有!”顾闲急忙辩解,“大哥!我真的不认识,我已经尽力在找了……”
“尽力?”谢妄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看来,你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说着,他眼神一厉,顾闲顿时感到胸口一阵熟悉的、仿佛灵魂被撕扯的剧痛!
“呃啊!”顾闲痛呼一声,蜷缩在地上,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那疼痛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漫长,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拉扯他的心脏和灵魂,只要谢妄一个念头,就能将他碾碎。
“大哥……我……我再去找……”顾闲断断续续地求饶,脸色惨白如纸。
谢妄冷冷地看着他在地上痛苦挣扎,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景象。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顾闲觉得自己快要痛晕过去的时候,那剧痛才如同潮水般退去。
顾闲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看向床上那个依旧冷漠的男人,心底第一次涌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愤怒。
他知道谢妄是反派,知道他不是好人,但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视人命如草芥”。自己的生死,在这个人眼里,恐怕还不如一株他需要的草药重要。
“滚出去。”谢妄闭上眼,不再看他。
顾闲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屋子。屋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看着远处郁郁葱葱、却危机四伏的森林,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个刺眼的血色印记,一种巨大的无助和绝望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该怎么办?
继续留在这里,忍受谢妄的喜怒无常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威胁?还是……冒险逃离?
可是,能逃到哪里去?血契的存在,让他根本无法远离谢妄。而且,外面那些搜寻谢妄的仇家,恐怕也不是他一个凡人能应付的。
进退两难,生死两难。
顾闲缓缓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他有些想家了。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世界,残酷得令人窒息。而他这条只想躺平的咸鱼,似乎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了谢妄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听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甚至还夹杂着呕吐的声音。
顾闲身体一僵。
他应该幸灾乐祸吗?这个折磨他的魔头似乎情况更糟了。
但……他死了,自己也得死。
顾闲认命地抬起头,抹了把脸,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无奈,最终还是站起身,朝着屋里走去。
他看见谢妄伏在床边,地上有一小滩暗红色的血迹,而谢妄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似乎连咳嗽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那一刻,顾闲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默默地走过去,倒了一碗水,递到谢妄身边。
“大哥……喝水吗?”
谢妄没有回应,只是咳嗽渐渐平息下来,重新躺了回去,闭着眼睛,脸色灰败,仿佛刚才那阵咳嗽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元气。
顾闲看着他那张即使虚弱也依旧俊美却写满了“生人勿近”的脸,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心里那点微弱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无奈和认命所取代。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布,开始擦拭地上的血迹。
这条名为谢妄的贼船,他似乎是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