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寒冷,原本绿意盎然的草原一眼望去,尽是枯黄。
“叶叔叔,给你油茶,”一个胖乎乎,满脸皴红的小男孩捧着一个瓷碗进入了一个破旧的帐篷。
“谢谢小裂,”男子抬手去接瓷碗,伴随着霹雳哗啦的铁链声响。
齐裂捧着黝红的脸蛋,蹲在叶然的面前,看着他将油茶饮尽,苦恼道:“叶叔叔,为什么阿爸不愿意帮你砍断铁链呢?我一问,他还生气。”
叶然将瓷碗递给齐裂,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谢谢小裂,看管我是你阿爹的责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习武识字。”
“那叶叔叔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呀,要被囚禁在这儿……”
齐裂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黑壮汉子从身后提着衣领丢出了帐篷:“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少溜过来,少管闲事,你怎么就不涨记性呢。”
账外传来男孩稚嫩的喊声:“叶叔叔是好人,他教我认字教我木工,我喜欢叶叔叔。”
“闭嘴!找你阿妈去,”齐赫扭头大吼一声,转而看向了叶然,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了他双脚上的铁链:“我带你出帐篷透透气,你别想着逃跑,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你若逃了,我一家老小可就都没命了。”
齐赫牵着叶然手腕上的铁链,拉着他出了帐篷:“你若老老实实的,往后每日我都带你出来放放风。”
此时,临近傍晚,风中夹杂着寒意。
叶然望着挂在上空的圆月,有些怔忡。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了,自来到竹野,他就一直被铁链栓在帐篷里。眺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这一刻,他竟眼眶有些发热。
“想家了吧?”齐赫双手拉着铁链,坐在了草垛堆上。
“家?”叶然垂眸,嗤笑出声:“叶家军兵败,叶家男丁被斩,女丁流放,我哪里还有家。我都不知道我这般苟活着,意义何在?”
齐赫转头,望向叶然:“流放,那就是还活着。你只要还活着,就有能见到她们的那一天。”
“借你吉言,希望如此吧,”叶然叹息一声。
……
充满泥沙的黄土道上,一匹烈马奔驰着。
“前面就是竹野了吧?”秦婉儿整张脸蒙的严严实实的,只露一双眼睛,缩靠在叶峥的怀里。
叶峥点头,伴随着“吁”的一声,勒停了马儿。望着前方的石碑,叶峥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已经到了。”
一望无际的草原,远远眺望,隐约能看到些牛羊,这要找个人该何其难,秦婉儿张了张嘴,话到嘴边,看到叶铮紧锁的眉头,又闭上了。
“哇,公子,这里好辽阔呀……”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一个凸起的小丘后传来。
秦婉儿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少年张着双臂从小丘后跑了出来,身影十分欢快。一个清瘦的男子紧随其后也进入了视野,是罗子君和罗玉!秦婉儿心中一喜,扯掉了脸上的蒙面,从叶峥怀里坐直了身子,挥着手喊道:“哎,罗玉,罗公子!”
罗玉听到喊声,转着圈的身子一顿,转头望了过来,在看清是秦婉儿后,也面上一喜,边蹦跳着边挥舞着双手:“婉姐姐!公子,真是的是婉姐姐,好巧呀!”
“秦姑娘,别来无恙,”罗子君也笑了。
秦婉儿微微抬头,对叶峥道:“就是他们主仆二人救了我。”
叶峥颔首,翻身下了马,又伸手将秦婉儿接下了马,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秦婉儿的手,来到了罗子君和罗玉的跟前。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叶峥拱手抱拳,郑重道谢。若不是他们救下了秦婉儿,那后果……叶峥单想想,心中就感觉窒息。
“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罗子君摆手。
罗玉叽叽喳喳道:“前几日我和公子初踏入蒙朝地界时,还提起婉姐姐呢,也不知道你怎么样了。没想到今日刚到竹野,就偶遇了婉姐姐,我们可真有缘分。”
也不知道为何,看见罗玉,秦婉儿就心中欢喜。希望她那不知在何处的弟弟,也能如罗玉这般快乐。
“你们怎么也来竹野了?”秦婉儿笑问。
罗子君道:“寻一位故人。近期探听到了点故人的消息,就来了。你们呢?”
秦婉儿看向了叶峥。叶峥道:“也是寻人,只是我们还无头绪。”
罗子君点头:“竹野多游牧,他们无固定住处,寻人着实有些难。”
一阵风吹来,秦婉儿感觉到些许凉意,她抬头望望天,伸手,有雨滴零星落入掌心:“好像要下雨了。”
雨滴逐渐变得密集。
罗玉忙取来蓑衣给罗子君披上。
叶峥也为秦婉儿披上蓑衣。
罗子君翻身上马:“十里外,有我一位友人,二位若无目的,不妨随我去避个雨,休整一番。”
叶峥看了眼秦婉儿,道:“多谢!”
罗子君扬鞭,一马当先。罗玉,叶峥紧随其后。
雨势越来越大,沿途看到有牧民赶着牛羊群在赶路。在天际只残留最后一抹白时,远远的,终于看到了几顶帐篷。
“驾!”马儿飞快的奔跑着。在马儿距离帐篷还有段距离时,帐篷前就有人挥舞着双手在等候了。
“樵叔!”罗玉乐了,也挥舞着双手回应着:“我们来了。”
罗玉口中的樵叔是一个留有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膀大腰圆,十分好客。
看看温润似玉的罗子君,再瞧瞧粗犷豪放的樵叔,难以想象两人竟是至交。这一刻,秦婉儿倒有些佩服罗子君了。
看秦婉儿时不时的望向罗子君,叶峥捏了下她的手,顺势帮她取下了蓑衣。在雨中急行了那么久,秦婉儿仅衣摆有些湿,倒是叶峥被雨水淋透了。他脸上原本蒙的遮面,因被雨水浇湿,取斗笠时也一起落下了。
樵叔见状,哈哈大笑:“这位姑娘好福气,夫君这般俊美贴心。”
听到“夫君”二字,秦婉儿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此情此景也不适合解释两人的私事,遂红着脸接过樵叔妻子递来的干布,去帮叶峥擦拭他滴水的头发。
倒是罗玉在看到叶峥那张脸时,愣在了原地。罗子君也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便回过了神,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雨水。
“这是干净的衣物,你们先将就一下换换,待会咱们就用晚膳,”樵叔大嗓门道。他妻子将一摞衣物放在了一旁,两人走了出去。
秦婉儿拿过最上面的一套女装进了里间。
罗玉和罗子君方才的表情,叶峥自是没有错过。当年他也是横走京城的小霸王,他这张脸也不少人识得,会被人认出来,叶峥也并不感觉到奇怪,他迅速地换下了身上的湿衣,对二人道:“鄙人叶峥,再次谢过两位的搭救之恩。”
罗子君笑道:“江南罗家罗子君,这位是我的书童,罗玉。秦姑娘都识得。”
罗玉看了眼他家公子,犹豫了一瞬,还是张口问道:“可是镇国公府叶家的叶五公子,叶峥?”
叶峥点头,抿唇:“镇国公府已不复存在,我也是已死之人。”
罗子君温声道:“叶家军护国护民,叶家一门忠烈,只要叶家还有人在,我相信终有一日,叶家会重振门楣的。”
罗玉道:“现如今周城内有一出戏相当有名,在百姓间流传相当广泛,名叫姜军冤。”
“公子可知何为姜军冤?姜军是一名驰骋疆场的大将军,为国为民,却因功高震主,被朝中奸臣陷害,君王怀疑,最终冤死沙场,姜家一门被抄,姜家血流成河。姜家的冤魂徘徊在城门前,喊冤无门。这一出姜军冤看的百姓泪流满面,义愤填膺,都在骂戏中的君王无道。”罗玉看向了叶峥:“近来这出戏已传出周城,在周边几个城镇愈传愈广,私底下百姓们都在议论姜军就是叶铁,姜家军就是叶家军。”
罗玉话落,帐中一片寂静。
朝中帝王病重,杜如海大权在握。那日在医馆他从林郎中口中得知帝王已下旨传良王进京,明曰多年未见思念胞哥,愿共叙同胞之情。良王以身子患疾为由,推迟了进京。
帝王之心,昭然若揭,良王又岂会坐以待毙,叶峥知道良王肯定会有所举动。那这出姜军冤就不是凭空而来。
这场雨来得快也走的快,吃罢晚膳,夜空之上皎月高挂。
秦婉儿帮樵叔妻子收拾完桌子,出了帐篷,就看到叶峥坐在草原上,望着夜空下的几颗星星出神。秦婉儿拿了个披风,走到了叶峥的身旁,披到了他的身上:“下午刚淋过雨,别再着凉了。”
叶峥侧头,对秦婉儿一笑,向她伸出了手。秦婉儿将手递到叶峥的手中,顺势坐到了他的身旁。
握着秦婉儿微凉的指尖,叶峥将秦婉儿揽到了他的披风下。
帐篷内,罗玉透过半开的帘子,望着两人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如果他的姐姐还活着,那他身边坐着的该是他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