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宜婚嫁。
这日,一大早,村子口就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撒喜糖喽,撒喜糖喽……”
幼童们追随着花轿,抢着洒落到地上的糖块,开心不已,看热闹的村民也时不时地起哄说笑。
在贫苦的村落里,八抬大轿来迎亲,着实算得上排场了,哪怕叶兰华进门是做妾,想必日子也要比一般村民们过得好。
“看样子,华丫头极得那位公子看重,”周玉晴道。
这份排场,却看得大老夫人心酸不已。她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孙女回了屋,周玉晴和刘文竹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回了屋。
今日是叶兰华大喜的日子,老殷氏不待见他们,他们只昨日去添了妆,今早没往跟前凑。
喜婆婆领着迎亲队伍欢天喜地的来,又欢天喜地的走,前后不过两刻钟。叶家败落,叶家二房锦衣玉食长大的女儿就这么出嫁了。
叶峥抿着唇,一言未发。
秦婉儿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她也知道叶峥冒着身份被泄露的风险,找过叶兰华。
当今圣上昏庸无道,身体欠佳,跟前仅有一个五岁幼子,御朝今后会如何,还未可知。若叶兰华对这个亲事不是心甘情愿的话,她可以再等等,再等上两年。至于要嫁的那位公子那边,叶峥说了他可以处理。
但,叶兰华拒绝了。她说:“五哥,对不起。”
红轿内。
叶兰华掀开红盖头的一角,透过轿帘,与立在路口的叶峥对视了。陌生的面容,熟悉的眼神,落下帘子的那一瞬,叶兰华眼泪止不住的掉落下来。
她虽是叶家二房的庶女,但因排行老幺,又自小养在老殷氏的名下,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她一直感觉自己挺幸运的,不管老殷氏为人如何,对她还是极好的。直到叶家出事……老殷氏仿佛变了一个人,满腔怨恨,全撒到了她的身上。
她一直视为亲娘亲嫂子的诸位家人,到头来,还没有叶家大房一众人待她真心。叶峥既然活着,她知道叶家早晚会翻身,但她也知道这个叶家绝无可能包含二房。所以,她要嫁!
送完叶兰华出嫁,叶峥和秦婉儿也准备离开了。
虽然刘文竹一身好功夫,但终归带着个孩子,一群妇孺,叶峥到底不放心,就将叶源留了下来。一大早,天还未亮,他和秦婉儿,带着叶离,驾着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老磨村。
本欲同来的时候那般走水路的,但到达码头临上船前,叶峥又改了主意,拉上秦婉儿和叶离就往回走。
“怎么了?”秦婉儿不解。
叶峥低声道:“那几艘船不太对劲,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来。”话落,转身进了就近的一家客栈。
直到进了房间,秦婉儿才敢问道:“我们身份暴露了?”
叶峥眉心紧锁,须臾,看向了叶离:“你回老磨村一趟,看看我娘她们是否平安,注意别被人跟上了。”
叶离点头。
叶峥又道:“若那边无事的话,你就留下来保护言哥儿吧。”
叶离有些迟疑:“那公子自己……”
叶峥打断他道:“我无碍!只有我娘她们无事,我才能安心。”
翌日,城门一打开,叶峥就驾着马车带着秦婉儿离开了琼州。
“到下个集市咱们把马车卖了,换乘马吧,”秦婉儿掀开车帘,看着叶峥紧绷的脸庞,心里有些内疚:“是我连累你了,若不是我执意要来西北,你和叶源叶离他们快马加鞭,就不会耽搁这么久了。”
叶峥挥鞭子的手一顿,唇角勾了起来:“不要忘了我们来时走的水路,并未耽误什么,而且也多亏了有你跟着,我才有掩盖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在老磨村多待几日。”
秦婉儿抿唇:“难不成有人在盯着叶家,对我们的突然到来产生了怀疑,顺藤摸瓜,查出了我们的身份?”
叶峥摇头。在旁人眼中,他已是已死之人。而且,就算他的身份暴露了,他这个在逃犯,直接让官兵来抓即可,又何必大费周章的跟踪暗算他。
至于杜元的狗命,庆楼的那个黄知府还没那个能耐查到他。
看秦婉儿眉头紧锁,叶峥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莫要忧虑,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若怕麻烦的话,当初直接给我娘书信一封就行了,又何必千里迢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跑这一趟。”
自幼奴仆成群、锦衣玉食,一夜间经历了家破人亡,当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当意识到偌大的叶家,只有他一个男丁还活着时,叶峥心如刀绞,恨意滔天。那一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要亲自过来看看他娘亲如何了。
说话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
回头,几个小黑点出现在视野里,不过转眼间,人马越来越清晰,那是几个蒙面黑衣人。
秦婉儿心头一惊。
叶峥拔出匕首,手起刀落,利落的割断缰绳,一手揽着秦婉儿的腰肢,腾身而起,两人同骑到了马背上,扬鞭一挥,马儿朝林子的方向飞驰而去。
官道一马平川,但凡被追上,仅凭叶峥一人,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秦婉儿,绝无反击之力。倒是上山,还有一线生机。
马儿来到山脚下,已无路可走,叶峥揽着秦婉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两人顺着蜿蜒陡峭的山间小路急奔。身后,那些黑衣人也到达了山脚下,叶峥环顾一周,将匕首塞到了秦婉儿的手中:“你找个林子密集处躲起来,我想办法甩掉他们。”
秦婉儿咬牙,知道她没时间犹豫,更没有其他选择,她将匕首又塞回到叶峥手中,提起裙摆,向林子深处跑去。转眼,身影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叶峥望了眼秦婉儿离去的方向,继续沿着山路而上。
秋意渐浓,天气微凉,山林之中却密不透风,秦婉儿没跑多远,衣襟都被汗湿了,她喘着粗气停下了脚步,竖着耳朵注意听着林中的动静。没过多久,侧前方果然有打斗声传来。她就知道那些黑衣人哪是那么容易被甩开的,她四处打量着,正欲找个武|器,隐约看到有个老伯背着捆干柴,提着只兔子,顺着山坡向她这边走来。当视线落到老伯手中的斧子上时,她迅速跑了过去,在老伯震惊的眼神下,她拔掉头上簪子塞到了老伯的手中,拿走了他的斧子。
“小姑娘你……”
“这里危险,老伯快走,斧子我先借用了,”秦婉儿打断老伯的话,提着斧子就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叶峥,正拿着匕首一把刺进了一个黑衣人的胸口,夺过剑的同时,一脚踢飞了黑衣人。
眼看着叶峥被另外四个黑衣人团团围住,眼看着一柄剑向叶峥刺去,秦婉儿举着斧子跑了上去,对着要刺叶峥的那个黑衣人一斧子劈了过去。在剑即将刺入叶峥眉心的那一瞬,黑衣人猛然倒地。
其背后插着的那把斧子,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秦婉儿顾不得害怕,用力拔出斧子,跑向了叶峥:“你没事吧?”
看秦婉儿一脸紧张的模样,叶峥扯了扯唇角:“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要不回来,你小命岂不是都没了,”秦婉儿瞪他:“还以为我真相信你能将他们甩开?”
“够了!”被方才突如其来那一幕惊住的黑衣人,回过神来,看到眼前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话,恼羞成怒,持剑再次袭来。
叶峥拿过斧子,卷起一棵小树扔向黑衣人,他趁机拉着秦婉儿就往荆棘丛林中跑。
得亏林中障碍物众多,黑衣人出手备受掣肘,只能紧追不舍。
秦婉儿感觉自己双腿都在打颤,犹如灌了铅一样:“不、不行了,我们今天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
叶峥二话不说,直接背起了秦婉儿。
不知道跑了多久,耳边逐渐传来清晰的瀑布流水声,眼前出现了一处高崖。这时,两人才发现他们走进死胡同里,逃无可逃了。
秦婉儿从叶峥背上滑了下来,立在崖上,低头望了眼看不到尽头的瀑布:“怎么办?”
“只能拼了,”看着已经追上来的黑衣人,叶峥将斧头塞入秦婉儿手中,将她护在了身后,故作轻松道:“这下知道究竟是谁连累谁了吧?若不是跟着我,此时的你说不定正坐在食肆里数银子呢。”
“还有心情说笑,”秦婉儿瞪了叶峥一眼,眼睛里全是泪花。
“别怕,”叶峥轻拭了下秦婉儿的眼角,低声叮嘱:“待会儿我缠住他们,你找到机会,就赶紧跑。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我……总之,你只管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秦婉儿摇头,死死地抓住叶峥的衣袖:“我不怕,我也不走。”
她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独自一人,无牵也无挂。死,对她而言,除了疼,还真没什么可怕的。
“傻瓜!”叶峥抽出自己的衣袖,推了下秦婉儿,持剑与三个黑衣人纠缠到了一起。
秦婉儿身子踉跄了下,她知道叶峥的意思是让她走。
眼看着叶峥被一个黑衣人划伤后背,眼看着又一炳利剑刺入他的体内,秦婉儿泪流满面。这个时候,她若跑了,那他真的会死吧。
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秦婉儿举起斧头砍向了刺伤叶峥的那个黑衣人,只是还未靠近,就看到血花四溅,两个黑衣人合力将叶峥踹飞了。
秦婉儿扔了斧头,去接叶峥,在叶峥落入她怀里的那一瞬,两人齐齐坠下了悬崖。
同一时间,华县老磨村的叶家小院燃起了熊熊烈火,上空浓烟弥漫。老弱妇孺的尖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