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逢 第7章 暗香浮动月黄昏（下）

自从定下排演《红楼梦》"黛玉葬花"的节目，放学后的初一（1）班教室总是最后一间亮着灯的。程穗霜几乎每天都会从（2）班跑来，拎着一个米白色的布包，里面装着她妈妈最新改好的戏服。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教室染成暖金色。程穗霜小心翼翼地从布包中取出一件素色罗裙，裙摆如水般垂坠，领口处用银线绣着细巧的兰花图案。"我妈说黛玉就像空谷幽兰，柔中带刚，特意加了这道绣线衬托气质。"她将戏服递给林落雨，又补充道，"我爸还特地去找了老裁缝，说这布料特别亲肤，上台穿着不会难受。"

林落雨的指尖轻轻抚过精致的绣线，那细腻的触感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随即又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我还是怕...一上台就忘词，动作也会僵硬得像个木偶。"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消失在傍晚的微风里。

顾雁汐见状，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一包桂花糕，一股清甜的桂香瞬间在教室里弥漫开来。"大家都吃点甜的。"她说着，用给了大家"就像奶奶说的，做事得慢慢来，急不得。"

林落雨将桂花糕含在嘴里，清甜中带着淡淡的花香，让她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弛了些许。

然而，第一次完整排练还是卡了壳。林落雨穿着那身水绿色的戏服站在教室中央，手指死死攥着花篮的提手，台词卡在喉咙里，声音细弱蚊蚋。当她弯腰拾花的动作显得僵硬而不自然时，程穗霜喊了停。

"落雨，不是这样背课文，"程穗霜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要带着黛玉的心疼，就像你看到自己画坏的兰花时，那种舍不得的感觉。"

林落雨的眼眶顿时红了，声音发颤："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就在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陈老师抱着一沓作业本走进来，刚好撞见这一幕。

她放下本子，走到林落雨身边，温柔地说："怎么会没用呢？第一次排练紧张很正常。老师上学时第一次上台演讲，腿抖得都快站不稳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味的棒棒糖，分给每个人，"喏，吃根糖甜一甜，咱们再试试，慢慢来。"

顾雁汐也拉住林落雨的手，想起她平时最爱画国画，便轻声引导："你画画时会先在脑海中构思画面，演戏也是一样的。把黛玉葬花想象成一幅会动的画，用你的动作和声音作为笔墨，慢慢地'画'出来。"

公孙墨离推了推眼镜，补充道："我爸妈是语文老师，听说我们要排这个节目，特意帮我整理了黛玉的性格分析。他们说黛玉的悲不是软弱，而是对美好事物逝去的惋惜，是对生命的珍惜。要不要一起看看？"

程穗霜突然眼睛一亮："要不周末我们去落雨家排练？家里安静，叔叔阿姨也在，你肯定能放得开些！"林落雨犹豫了片刻，终于轻轻点头："我爸爸昨天还问我排练得怎么样，说要是需要帮忙，他可以帮着搭简单的布景，还说要把我排练的样子拍下来呢。"

周末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温暖的光斑。几个人来到林落雨家所在的小区。刚走进院门，就看见林爸爸蹲在地上搭一个小假山，手里还攥着个老式照相机，连镜头盖都没来得及摘。

"来得正好！"林爸爸站起身，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相机，"我特意翻出你爷爷传下来的这台相机，胶卷都装好了。今天要把你排练的每一刻都拍下来，可不能错过我闺女第一次演戏的样子。"

林妈妈端着切好的苹果迎出来："快进来！你爸早上六点就起来琢磨这个布景，说要让你们有'大观园'的感觉。"客厅的墙上挂着几幅林落雨的兰花图，墨色淡雅，笔触细腻。

林爸爸放下相机，拉过女儿的手："闺女，演戏跟我做木工、拍照片是一个道理，得沉下心，把当下的感觉抓住。你别怕，爸就在旁边拍，不打扰你。"

有了爸妈的鼓励，林落雨明显放松了许多。程穗霜打开电视机播放《黛玉葬花》的经典片段，当电视版《红楼梦》中陈晓旭饰演的黛玉垂眸拾花时，林爸爸悄悄举起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了林落雨专注观摩的侧脸。

公孙墨离说"你听，'花谢花飞'这句，要带点惋惜，但尾音得稳住，得有一股劲儿。"林落雨跟着音频轻声念台词时，林爸爸又调整角度，拍下她轻蹙眉头的模样，嘴里还念叨着："这眼神好，得记下来。"

那天下午的排练格外顺利。林落雨念到"花谢花飞花满天"时，动作明显柔和了许多，眼神里也有了情绪。程穗霜爸爸找来的古筝版《葬花吟》从手机中流淌而出，林落雨提着花篮绕着小假山走步，林爸爸就跟在旁边，一会儿蹲着拍，一会儿侧着拍，胶卷很快就拍了大半卷，嘴里还不停夸赞："我闺女这身段，比画里的黛玉还好看！"

初选前一天，陈老师特意来教室看他们彩排。表演结束后，她笑着鼓掌："比上次好多了！落雨的情绪越来越到位，大家的配合也更默契了。"她又掏出一把棒棒糖分给每个人，"明天初选加油，老师相信你们！"顾雁汐的奶奶也装了满满一罐桂花糖让她带来："甜丝丝的，明天肯定顺顺利利。"

初选当天，林落雨刚穿好戏服，林爸爸就举着相机赶来了，甚至连工作都请了假："今天是重要日子，我得全程记录。"舞台上，当林落雨念到"侬今葬花人笑痴"时，台下的林爸爸屏住呼吸，按下快门；表演结束掌声响起时，他又快步跑到台前，拍下女儿和伙伴们鞠躬的画面。镜头里的林落雨，第一次笑得那么灿烂。

然而，就在汇演前一天，意外突然降临。顾雁汐接到程穗霜的紧急电话："汐汐！落雨发烧了！39度，脸都白了！"顾雁汐立刻揣上奶奶准备的退烧药，叫上池墨和公孙墨离就往林落雨家赶。

进门就看见林妈妈正在给女儿敷毛巾，林爸爸急得团团转，相机放在一旁都没敢碰，生怕耽误照顾女儿："刚给她物理降温了，还是没退，要不要去医院？"

公孙墨离赶紧说："我爸妈说发烧初期可以先喝姜汤驱寒，我带了儿童专用药，副作用小。"

"要不...退赛吧？"池墨看着林落雨苍白的脸，小声提议。

林落雨却摇着头坐起来："不行...大家练了这么久，还有爸爸拍的那些照片，不能白费..."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程穗霜拎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头发上还沾着细雨珠："我妈熬了姜汤！我爸说要是落雨没力气，他开车送咱们去，还能帮着搬道具！"

那个夜晚，林妈妈煮了软糯的小米粥，程穗霜一勺勺喂林落雨喝姜汤，顾雁汐帮着量体温，公孙墨离把台词抄在小卡片上，池墨则和林爸爸一起仔细检查花篮和戏服。林爸爸还特意摸了摸相机，小声说："明天肯定能拍到我闺女上台的样子。"陈老师也发来消息："别慌，有需要随时找老师，你们已经很棒了！"

也许是大家的关爱产生了奇迹，第二天清晨，林落雨的烧竟然退了。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能够下床走动。

汇演当晚，程穗霜的爸爸准时开车来接大家。林爸爸抱着相机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都在念叨："别紧张，爸给你拍最好看的照片。"刚到操场门口，就看见顾奶奶拎着个布袋子站在台阶上，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手里还攥着几张折叠椅："雁汐！奶奶来啦！特意跟邻居借了椅子，占了前排的位置，能清清楚楚看你们表演！"

后台里，程穗霜的妈妈正在帮林落雨补妆，林爸爸举着相机，拍下她涂口红的样子，笑着说："我闺女怎么看都好看。"顾奶奶也凑过来，轻轻捏了捏林落雨的脸："落雨别紧张，奶奶给你带了桂花糕，等表演完了吃。"公孙墨离的爸妈坐在观众席前排，朝他们比着"加油"的手势，陈老师则在评委席上挥手，眼里满是鼓励与期待。

舞台上，干冰制造的雾气缓缓散开，古筝声悠悠响起。林落雨提着花篮缓缓走上台，林爸爸在台下找好角度，镜头紧紧跟随着她；顾奶奶坐在前排，双手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

当林落雨念出"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时，台下静得能听见呼吸声。顾奶奶悄悄抹了抹眼角，林爸爸的相机"咔嚓"不停，定格下她垂眸拾花的温柔、蹙眉念词的动容。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女孩，而是真正融入了黛玉的角色，将那份对花谢花飞的惋惜与对自己命运的感伤表达得淋漓尽致。

表演结束，掌声如雷动。林落雨和伙伴们手牵手鞠躬时，顾奶奶第一个站起来鼓掌，声音洪亮："好！演得真好！"林爸爸挤到台前，拍下这张满是笑脸的合影，镜头里的灯光，映得每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最终，他们拿了二等奖，程穗霜还被评上"最佳外援"。颁奖时，林爸爸举着相机，拍下女儿接过奖状时雀跃的神情；顾奶奶凑到顾雁汐身边，骄傲地说："我家雁汐协调得好，这奖有你的功劳！"

散场后，顾奶奶拎着折叠椅，顾雁汐扶着她，林落雨挽着爸妈的手，程穗霜和公孙墨离分别跟着自己的父母，池墨走在中间，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棒棒糖。晚风裹挟着清甜的桂香，吹得人心里暖暖的。

林落雨看着爸爸小心翼翼护着的相机，轻声说："爸，谢谢你一直拍我。"林爸爸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这些都是你勇敢的证明，得好好存着。以后你长大了，再看看这些照片，就会想起自己曾经多么勇敢。"

走到分岔路口，程穗霜和公孙墨离跟大家挥手告别，林落雨一家也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顾雁汐扶着奶奶，池墨跟在旁边，三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顾奶奶突然说："今天的桂花真香，跟你们的友情一样，甜到心里了。"

顾雁汐和池墨相视一笑，心里满是温暖。这个秋天，因为这场表演，因为身边的人，成了最珍贵的回忆。而那些在排练中滴落的汗水、在舞台上绽放的笑容、在困难时伸出的援手，都如同桂花的香气一般，悄然渗入他们的青春记忆里，永远都不会散去。

月光如水，洒在满载而归的少年们身上。顾雁汐抬头望着夜空中那轮明月，忽然想起苏轼的词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的句子："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悄悄握紧了奶奶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是的，这个夜晚，这份情谊，这缕桂香，都将长久地留在他们的记忆里，如同那轮明月，永远明亮，永远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