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变如同突如其来的瘟疫,虽在黎明前被暂时击退,却留下了满目疮痍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傅砚辞如同不知疲倦的磐石,彻夜未眠地清理残局、重整防务,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被副官和军医强行按在临时充作指挥所的房间里处理伤口。
他的左臂被子弹擦过,伤口不深,但失血不少,加之整夜的紧绷和劳累,脸色苍白得吓人。军医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袖,清理、上药、包扎,整个过程他紧咬着牙,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硬是一声未吭。
我站在房间角落,远远看着。理智告诉我应该离开,应该继续盘算如何逃离,但脚步却像被钉住。他因保护我而受伤(至少部分是),这让我无法心安理得地转身走开。更何况,在这片混乱中,我无处可去。
军医处理完毕,叮嘱了几句便退下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傅砚辞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脆弱。高强度的精神紧绷过后,身体的伤痛和极度的疲倦终于击垮了他强撑的意志。
没过多久,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我迟疑着走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他发烧了。
我找来冷水和毛巾,笨拙地替他擦拭额头和脖颈,试图物理降温。他似乎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的状态,眉头紧锁,嘴唇干裂,不时发出模糊的呓语。
“水……”他无意识地低喃。
我连忙倒了一杯水,小心地扶起他的头,一点点喂他喝下。喝过水,他似乎舒服了些,但依旧没有清醒。就在我准备抽身离开时,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突然猛地抬起,紧紧抓住了我正在擦拭他额头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我根本无法挣脱。
“别……别走……”他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哀求的脆弱。他将我的手紧紧攥住,甚至无意识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这是他吗?是那个永远冰冷、永远强硬的傅砚辞吗?这声“别走”,是在对谁说?是对他昏迷中牵挂的某个人,还是……在对此刻在他身边的我?
这个念头让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种酸涩又混乱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我僵在原地,任由他抓着我的手,感受着他掌心异常的高温和那不容置疑的力道。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令人恐惧的少帅,只是一个受伤、发烧、需要依靠的脆弱男人。
然而,这种错觉并未持续太久。天色大亮时,他的烧退了一些,意识逐渐回笼。当他睁开眼,看清自己正紧紧抓着我的手时,眼神瞬间从迷茫变为震惊,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懊恼和……一丝狼狈?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了我的手,力道之大,让我踉跄了一下。
“谁让你在这里的?”他坐直身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和恼怒,仿佛刚才那个流露出脆弱的人是他的奇耻大辱。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和衣着,眼神锐利地扫过我,带着审视和驱逐的意味。
所有的暖意和错觉,在这一刻,被他亲手打得粉碎。我低下头,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轻声回答:“少帅发烧了,我只是……尽本分。”
他冷哼一声,不再看我,转而扬声叫副官进来汇报情况。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的傅砚辞,仿佛昨夜的高烧、呓语和那声短暂的“别走”,都只是我的一场错觉。
可是,手腕上残留的、被他紧握过的触感和温度,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我,那短暂的交集,并非全然是梦。
他昏迷中那声“别走”,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无意识的呓语,还是……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层的心思?这个疑问,像一颗种子,悄然埋进了我混乱的心田。
(第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