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力加速度 第3章 Chapter3

绿绒桌面衬得温西屿面若珠玉，一众打量中，他用巧粉轻轻擦着球杆皮头，暖黄色顶光在他脸上落下阴影，和他的表情一样波澜无惊。

片刻，温西屿抬起头，想不通的空白使眼睛显得冷淡“当然，却之不恭了。”

温西屿摆好台球，将母球放在开球线后，弯下腰身，前腿弓起，肩颈与后背形成一条平坦薄宽的线。

修长的手指握着球杆，下一刻干脆出杆。

砰，撞击声音响起，台球炸花散开。

噼里啪啦，台球四散的路线像他手边那杯香槟的气泡，抛落在傅忝的脉搏上。

手环不断颤动，微量电流不断，扎眼又恢复如常。

母球直线撞击，台球不断碰库，直至微妙地形成弧线，完美的有效开球。

但又不止于此，母球将黑8号球推在袋口却又停下，而后自己转弯慢慢悠悠地滚进袋里。

楚宥风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阿屿，你这是开球还是喂球？”

温西屿起身，淡淡地摇头，微笑。

“母球落袋，很遗憾，我的回合结束了。到您的线后自由球。”

齐壬桓将烟掐灭，拿来母球，放在桌上，无奈笑道“阿屿啊阿屿，我真是败给你了。”

桌上的布局巧妙到浑然天成。

齐壬桓不管不顾一杆下去，花色1号球毫无意外地被撞落袋。

齐壬桓踱步寻着角度，嘴上无意道“说起来，最近我可是收到了好多基站的标书，看得头都大了。”

站定，第二杆却和花色2号球奇妙的失之毫厘错开。

楚宥风提着杆子，半条腿搭在桌沿，杆子不断瞄着“哪个不是？我家老爷子天天念叨，说是红头文件，但怎么总感觉像精准扶贫？”

砰，母球精准撞落单色一号球。

齐壬桓轻笑“忝仔呢？对这个项目有兴趣吗？”

傅忝抱着双臂，眉眼带笑“各位可不要欺负我这个新人，我只是来卖点零件。”

温西屿微抿起嘴，看傅忝漫不经心的样子，但还没到两秒，就和傅忝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温西屿余光扫过在场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楚宥风提着杆子“说起来，飞机的事我不懂，但对飞机场和飞机坪倒是略有所懂。”

傅忝挑眉“哦？”

楚宥风弯下腰“毕竟在阿屿身边耳濡目染啊。”

砰，母球撞过单色2号球，却遗憾的偏了角度没有落袋。

温西屿接道“我只是会划些地皮，地上面的事情还是谭老板更懂一些。”

谭中生拿起球杆，沉稳有力地弯下腰，目光坚定，利落出杆。

花色二号球干脆地应声落袋。

“我是个粗人，只会搅混凝土看承重墙，其它的真是一窍不通。”

楚宥风拿起酒杯“谭生说得对啊，他只管把拿手好楼盖好喽。”

谭中生依旧雷厉风行，身体一伏一起，花色3号球清脆入袋。

他起身看了看“拿手实在顶不上，只会借着好地的风水建楼。”

再次出杆，母球狠狠撞击花色4号球，角度却不够，撞开了其他的球后又停在了桌边。

齐壬桓晃了晃酒杯“是啊，风水轮流转，不管做什么生意都是靠天啊。我们这里跟天最熟的就是忝仔啦。”

傅忝可算捞到了球杆，迎着四人的眼光，他弯腰，深V领露出蜜色的肌肤。

砰，极其响亮直接的一杆，单色二号球径直落袋。

他笑，斜坐在桌边上“都说山管人丁水管财，天上哪有这么多讲究？下了地，看来不止打球，还有好多事情要跟西西指教啊。”

紧接着，傅忝竖起球杆，指腹点在台面上，完美的姿势，极致的力度，也是一个极其风骚的跳球。

母球跃过花球，撞向单色三号球，而后有力精准地落进温西屿面前的球洞。

温西屿不轻不重地鼓了鼓掌“忝仔打得很好，看来没什么需要我指导的了。”

傅忝却道“都是表现出来的，还能入西老师的眼，真是荣幸。”

楚宥风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傅忝一门对着温西屿这块木头开屏。

温西屿貌似习惯接收傅忝这种示好的话语，含笑点头，沉稳纵容“在场的各位有目共睹，都很喜欢。”

傅忝并不失落，只是规规矩矩地下了地，弯腰又是一杆。

这一次母球直接歪到了单色四号球的相反方向，重新打乱了布局。

再次轮回温西屿，他重新架好球杆，眼里浮现清明锐利的光，标准干净的动作狠狠吸住人的视线。

砰。单色四号球径直落袋。

温西屿并不移动，就着原位，半身伏在台面，右腿弯起，衬衫和黑色西裤在动作间像一泼优雅的墨。

砰。单色五号球左右撞击，最后稳稳进袋。

他直起身眉眼舒展“实在凑巧，我看到了几片行政区，用来建基站再合适不过了。”

话音刚落，保镖便将一个个文件夹恭敬送上。

“哦？”齐壬桓捻开策划书，几人无声阅览。

最先合上的是楚宥风，他根本没看两眼“阿屿的眼光一向很辣的。”

齐壬桓翻着细腻的A4纸“这是一份诱人又大胆的策划。”

温西屿点头“风险越高，收益越大。”

说着他重新握起球杆。

谭中生认真翻看，皱眉出声“路线跨地域太大，距离可持续性太小，建设起来不确定性太多了。”

温西屿对准母球，利落出杆。

单色五号球落袋，

“谭老板好眼力，在初步融资确定后，路线中的每一个基地落点都由我亲自视察。”

齐壬桓一愣“每一个？”

砰，单色六号球落袋。

“这部企划书的启动条件之一，便是我再次回到港岛。”

温西屿依旧没起身。

砰，单色七号球落袋。

只剩最后一颗黑8号球，温西屿却挪了位置，走了几步，才再次出杆。

母球慢慢悠悠地向前，停在了黑8不远处，就面对面。

他收起球杆起身“那么各位老板，这条从世俗到天堂的路线，是否能得到各位的天使投资呢？”

楚宥风晃了晃酒杯里的冰球，只道“阿屿，这可不是环球旅行，你真的想好了？”

温西屿谦和地微笑，然而脊背却挺得高傲“当然。”

傅忝放下了计划书，文件夹被他卷起来握在手里“西西，辉羽科技决定合作入股。”

齐壬桓轻笑“后生仔，初来乍到不要留个余地？”

傅忝从文件夹边上抽出黑色签字笔，写下龙飞凤舞的大名。

“赔钱要余地，赚钱可不需要。犹豫就会败北啊。”

齐壬桓又道“哦？忝仔这么笃定项目不会夭折？”

傅忝将签字笔重新别好，单手向着温西屿递出文件夹“齐老板这话说错了。”

“我没有笃定项目成功，只是相信我看中的人。”

温西屿见过许多眼神，卑微的、讨好的、贪婪的、奉承的、也算阅人无数有了经验。

他并不是处变不惊，只是人总是千篇一律。

但此时此刻，傅忝那双蛰人的眼睛，一下砸在了他长久麻木的大脑上。

温西屿迅速收敛仪态。

伸手接过文件夹，相触的一瞬间，温西屿又感觉手背被人一边摸一边勾了一把。

皮肤仿佛过电，一阵火热酥麻，温西屿快速地收回了手。

熟悉的动作让他想起昨天在P房时的接触。

他轻呼口气，继续抬头道。

“只要点头，在场四人就都是领投方，按里程碑释放股权，预留10%-15%期权池，并且作为创始团队，我们会控股持有55%-65%。”

“机会一铺清袋，眼光买定离手。二位，意下如何？”

谭中生转头，看着齐壬桓深沉的侧脸。

“哎。”齐壬桓呼出口气，抽出签字笔“温生不止脸顶，金口一开就让我晒冷，天堂还是地狱，一脚踏啊。”

谭中生眼前一亮，也跟着签下了项目书。

保镖收回项目书，温西屿又回到那副朦雾和善的模样“温某定不负所托，竭诚以赴，祝我们合作共赢。”

谈判结束，酒会才慢慢开始。

温西屿还来不及去洗个手，就被不断来敬酒的人群围住。

推杯换盏间，他看到不远处的傅忝懒散靠在桌边，充耳不闻身边人的声音，低头摆弄着手机。

下一刻，温西屿裤兜里的震了震。

他轻轻一顿，随后放下酒杯，借着信息的由头离开人群。

温西屿打开手机，看见交友软件的最新信息。

【粉红巨无霸西米露：西西这样的局好无聊（鲜花枯萎）】

【粉红巨无霸西米露：你身边那些老头子我都挤不进去！（锤）】

【粉红巨无霸西米露：西西，我们私奔出去好不好？】

【粉红巨无霸西米露：你还愿意吗？因为我瞒着你身份生气了吗？（探头）（可怜）】

【粉红巨无霸西米露：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喜欢一个surprise（呜呜呜）】

温西屿侧身回头，楚宥风早借着酒劲离开了，其他人都是老油条，谈好了事就脚底抹油。饭桌上面该敬酒的也都喝过了。

没有傅忝的信息，也是该走了。

他递给保镖一个眼色，而后信步离开了会场。

电梯内，温西屿按下楼层，电梯门快要合上的一瞬间，一抹粉色的身影闯来，伸手拦开了电梯门。

傅忝挤进来，重新按下关门键。

电梯内并不逼仄，金黄色的内壁倒映着两人的若即若离保持分寸的身影。

温西屿打眼看了看，傅天高他半个头。真是年轻力壮。

角落的监控红光不断闪烁，一粉一黑两道人影静静站着。

嗡嗡。

手里的手机震动，温西屿低头看去。

【粉红巨无霸西米露：西西，这次面基我有让你觉得还不错吗？（探头）】

温西屿一顿，鬼使神差的没有抬头。

【XI:作为合作伙伴而言，很不错】

叮。

电梯门打开，温西屿率先迈出步伐。

傅忝走在他侧后方，轻声“那作为西西的粉丝呢？”

脚步微顿，门童已然打开大门，温西屿只好继续向前。

走出永利，喷泉后的夜风湿气徐徐，铺在脸上。

等车的短暂时刻，温西屿侧过头，微微仰头看着面前似有些稚气未脱的面孔。

“今天没有赛车。”

傅忝并不意外，短发被吹得凌乱“我喜欢你的赛车，但不是只喜欢你赛车，西西。”

“嗯？”

温西屿看着傅忝的眼神陡然沉了下去。

“一切关于你的，我都是它们的粉丝。只要是你，我都喜欢。”傅忝道。

温西屿怔愣几分，继而下意识训诫道“我说过，我已经结婚了。”

“我不在乎。”傅忝紧咬着。

温西屿皱眉“我在乎。”

傅忝失落地低下了头“那个老男人命可真好。”

“那西西，这些事情并不能影响我们工作上的事情，对吗？”

温西屿拿出成人气度“当然。”

面上镇静，脑袋却有些乱。

他无法分辨，傅忝这究竟是粉丝的盲目崇拜，还是合作伙伴的欣赏，又或者项目牵扯。

这些都不够直白，也不能直白。因为不管是哪一个，作为一个年长者，都应该明白什么是小孩子的一时胡闹。

思虑间，温西屿敏感地又捕捉到空气中那抹信息素。

他嗅了嗅，酸涩中带着膨胀的甜。

距离足够，温西屿才嗅出这是Alpha的信息素。明明Alpha的信息素天生相斥，却让他有些神经跳动的心旷神怡。

温西屿抬头，看着傅忝“这是，你的信息素？”

傅忝抬头，手掌拄着后脑勺，脸颊有些泛红“不好意思西西，跟你面对面有点激动，没控制好。”

下一秒又道“你很讨厌吗？”

温西屿只当没听见后一句。轻轻歪了脑袋“激动？”

傅忝点了点头“能见到西西我很激动，超级开心！西西你呢？也有没有一点？一点点？”

像傅忝所说，空气中那某信息素也很生动，活燥。和它的主人一样。

温西屿动了动嘴唇，一抹车灯却猛然打过来，他眯眼侧头，本来的话被咽了下去。

梁祈年降下车窗，表情依旧不咸不淡。

一看就知是被逼来接他为昨天赔罪低头的。

“车到了，我先走了，再联系。”温西屿一门垂眼，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车子驶动，温西屿看着后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远，很快消失。

梁祈年没有说话，毕竟清高如他，自降身份的话就是打死也说不出口。

光给他当回司机就够受了吧。

车内静得有些尴尬诡异，梁祈年索性开了车载音乐。

最近历史开始播放，轻缓暧昧的R&B歌曲响起。

温西屿疑惑，这不是梁祈年会听的歌。

视线移动，他才看到副驾驶前面摆放着一个卡通小手办。

是那个Omega。温西屿不用过多思考就得出了结论。

这个发现让温西屿的神经一时跳动，双腿挪了一下，却撞上了内饰。

座位很窄，是为了适应身材调过的。

温西屿又蓦然沉静下来。

他并不意外，也不觉得难堪，向来如此。

却也因为这样，温西屿感到一股近乎烦躁和疲惫的静默。

音乐继续流淌，相对无言，两人看着路面，一直到看到别墅的边际。

这辆车不属于他，车里的座椅不属于他，手办不属于他，歌单不属于他。

行驶间，他闻着车内的淡香薰。

这是空气中仅有的味道，没有Omega的信息素，也没有梁祈年的信息素，即便他们挨得这样近。

到了地方，温西屿下车，车门刚关，梁祈年紧接着便掉头，扬长而去。

这时手机震动，温西屿看向屏幕。

【粉红巨无霸西米露：西西，今天真开心（笑嘻嘻）】

【粉红巨无霸西米露：语音】

【粉红巨无霸西米露：语音】

【粉红巨无霸西米露：（扎眼比心）】

温西屿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荧白的屏幕，点开了语音条。

隔着听筒，嗓音有些失真，比今天亲耳听到的更加低沉发磁。

温西屿将手机放在耳边。

【“Good night honey~”】

【“Another day of loving you”】

前厅的灯光明亮，港夜的风一直清爽柔和，温西屿站在这里久久，才恍然觉得有些空旷。

傅忝的语音也在这空间里晃晃荡荡的。

他抬头，看着住了六年的“新房” 眼里泛出些茫然的清明。

他貌似有些知道，为什么梁祈年热衷于找情人了。

温西屿捻了捻手指，走进了别墅。

他大学没毕业就和梁祈年结婚，不管联姻如何，舆论如何，梁祈年作风如何。周围联姻的人如山如海，大家都默认就这样过一辈子，利益、家族、情人纠缠不清，最后或许只剩下一个朝夕相处的亲情。

可这就是婚姻，就是他们这些人的爱情。

温西屿也这样认为。

可傅忝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那抹生涩的信息素唤醒了他的大脑，耳鬓厮磨一样的语音又响起。

他换下鞋子，脱下外套。走进卫生间。

水流和洗手液的泡沫一起被揉搓在他的手上。

无名指一硌，温西屿关了水龙头，看见忘记摘下的婚戒。

是大街小巷人和专卖店里都有的素圈戒指。

良久，他一把摘下了戒指，手一滑，掉进了另一边的垃圾桶。

冲走泡沫后，他又冲了个澡。

而后裹着浴巾，摸着黑砸进卧室的床里。

他闻着空气中自己薄荷香根草的信息素。抑制手环的功数小一点都会不可避免泄露出信息素。

但他和梁祈年从未因彼此产生过信息素波动，哪怕是同为Alpha因为互相排斥散发出的信息素也没有。

六年过去，他们之间依然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合作情分，都虚伪残酷得没有一分一毫。

温西屿定好闹钟，阖目而眠。

那枚一直被保管如初的婚戒，就留在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