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一场噼里啪啦的大雨里,
好久好久都没有人来撑伞。]
韩首乌坐在垃圾桶前吃薯片,渣子不偏不倚掉进垃圾袋,雅,实在是雅。
“你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韩首乌突然抛出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但她早就在学生档案里看过,可还是再问了一遍。
“7月2日。”余荫一边记笔记一边分神回答。
“你希望能得到什么生日礼物?我送你吧!”韩首乌用纸擦掉手上的调料。
余荫笔停了下来,“伞吧。”
“什么?”韩首乌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
“一把伞。”
当我七岁的时候就有了第三个母亲,但只有奶奶会和我一起生活。哦,对了,还有我六岁调皮的弟弟和刚满月的麻烦的小弟弟。
奶奶总是很忙很忙,她要每天去上他那月薪一千八的班,还要送我上一年级送朗朗上幼儿园,哄婴儿不要哭。
她是个清洁工,每天早上五点多就出去上班了。早上7点的时候我要吃奶奶给我提前煮的面,大部分时候都干成一坨一坨的,只放了一些酱油,偶尔会滴两滴芝麻油,面条有时候会煮的半生不熟,总之是一种奇怪的味道。
奶奶会先接我去一所不为人知的胡同里的小学去念书,因为很近,可以省下五分钟的时间去给小弟弟烫奶粉。
下雨的天气我最讨厌了,奶奶会让我钻到她的粉红色脏兮兮的雨披下,叫我拉住雨披的边角,不要让风雨打进来。我的手就会冻得又凉又疼,裤子并不会被短小的雨披全部遮住,仍然会湿的烂透。
我还记得雨天上学的味道,一下雨便特有的灰尘味呛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混合着雨披的塑料味和奶奶身上的汗腥味。可我那时并不在乎这些,我喜欢看着电动车驶过的地面猜测现在已经到了哪儿。
奶奶的嗓门很大很大,听她说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个半聋,她为了让母亲听到他说了什么,便努力的扯起嗓门,久而久之,便声音变得好大。
她总唠唠叨叨大着嗓门在路上叮嘱我学习是永远摆在第一位的,即使发烧也不准和老师说要请假巴拉巴拉,混着雨声噼里啪啦的,我已经习惯了不去听,这是偶尔搭个腔。
胡同里的小学很破,只有两栋小小的教学楼,整个学校只有五六百人,一个老师就能上一整个年级的一门科目。全校只有一个体育老师。
苏州的雨总是下得很大,我好讨厌要进教室的路程,只能闷着脑袋往前闯,干燥的头发立马湿的可以挤出水。朗朗有他自己的小雨衣,是他的母亲给他买的。
我呢?我只好笑着说,雨天不愁,我有大头。
可是我的头一点都不大,根本遮不住我的旧衣服。
我一点都不喜欢下雨天,更不喜欢那短短的雨披和日夜啼哭惹人厌烦的小弟弟。
韩大小姐这下可愁坏了,其实伞很难选,她自己用的伞虽然是精品,样式简约结实耐用。可定制一把伞的时间要花两星期,运输则至少一星期,时间赶不上啊。
她想了想,算了,把自己的伞送给余荫吧。
她没有问余荫为什么想要的是伞,而不是零食,饰品,钱财。
余荫的愿望太简单了。
只有经常淋雨的人,才会渴望伞。
杭州的雨下的和苏州一样大,稍稍驱逐了些许暑气,可又卷起晦涩难闻的尘土,闷闷的呛人。
封闭的宿舍显出一股怪诞的舒适和安全。
余荫垂着帽子,看着手机上余荣刚的来电,打碎了伪装安定的幕布。
她终于在对方打来第四个电话时按下了接听键。
“喂,小荫,在听吗?”男人的声音听得她脑仁疼。
韩首乌努力装成一根蘑菇不发出任何动静,余荫默不作声地走出宿舍上天台。
“不在听。”
“你这孩子怎么和爸爸说话的?”
余荫听着对方自称爸爸,恶心的头晕。
“爸爸知道你有出息啦,但也不能就这么一点都不管家里面啊,快两年没回电话没回家了吧?”
虚情假意,自己在被针对时装成乌龟一句不语。
余荫冷漠的回答:“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说挂了。”
“唉,爸爸就实话和你说吧,家里面欠了点钱,你是浙江大学的学生,学历高肯定有办法还钱的,对不对?这毕竟是你的家啊,我们都是无论如何都站在你身后的家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难道不应该承担责任吗?”
余荫沉默了一会儿,“欠了多少。”
“八十万。”
八十万是什么概念?余荣刚这是把别人的奔驰砸了吗?
“你已经把房子卖了,对吧?”她冷声问。
对方也陷入了沉默,过了会儿才有些尴尬的回道:“哈哈,没办法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能把房子卖了喽,可今天行情不好,二手房才卖了二十来万,爸爸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找你的呀。”
“余荣刚,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尽到一位父亲的责任了吗?还用亲情要挟我?我当初他妈的就是被你老婆赶出去的!”余荫很无语,妈的挂了就一直打,和苍蝇一样烦人。
“爸爸确实对不起你,这还不是没有办法吗?爸爸贷款买车跑单就是为了给你们更好的生活呀,该怪的是那些借贷平台利滚利滚的跟个球似的,爸爸有钱的时候把它漏掉了,结果它在滚到四十万的时候搞杀熟,你三弟年纪小不懂事,和那个死混混吸那个什么,那个什么海.洛.因?偷我的钱去买那个玩意儿,我叫他戒,他就是不听,又欠下来六十来万,家里面现在顶梁柱就是你和小朗了,难道你们舍得生生看着催债的把你爸打死吗?”
余荫感觉无疑又好笑,她和余朗上大学靠的都是助学贷款,余荣刚是一个子儿的生活费都没给他俩。他俩只能去做兼职,现在看着她学分还有一小半就要修完,就给她整上责任了。
奶奶耗了多少心血才给他准备的婚房,他是眼都不眨一下就挂出去卖了,自己不去找个班上,非要去开出租,骆驼祥子转世对吧?他又买不起车,借来借去,最后车坏了钱也没攒下来,还欠一屁股债,转头和从来没关心过的儿女要钱倒要的溜。
她毫不犹豫的说:“舍得。”
“什么?”对方没听懂。
杭州的雨又快又急,刚才还是阴着的,现在又开始连成一条雨线由南向北淋。
她皱了皱眉,等会还要去洗澡,又多一笔额外水费,“我说你就等着被收债人打死吧,我会把你撒在老家的土地里让你认祖归宗的。”
呵呵,等着被祖宗再打死吧。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她便一下子挂了电话,把余荣刚的号码拉黑。
走在一场噼里啪啦的大雨里,好久好久都没有人来撑伞。
烦死了,又有点想哭了。
她的心里暗骂,傻逼多巴胺不出来干活。
余音只救出了余朗,而余佑却埋在了那个臭恶的家中,这么一想,他干什么都有可能。
一把伞倾斜了过来,罩住了不想回宿舍的余荫。
韩首乌很安静的捏着伞,她这时比语音矮一点,用的是仰视的角度,眼角下垂,看上去很乖。
“我帮你挡雨呀。”她说着拿出口袋的烟盒,“不开心的话就来一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