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信 第3章 第 3 章

高考结束，盛夏，秦染同好友彭鹏约定一起毕业旅行。

“我只能去五天。”出发前一周，两人约在咖啡馆，一同抱着电脑做攻略。

她要赶在母亲去世一周年前回来。

母亲去世以后，她和父亲在思念中熬煎，她有高考的压力，还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转移注意力，父亲的痛苦是她无法想象的。

一周年的事情父亲还没有提起，大约是怕她伤心，但秦染一直记得。她不会让父亲独自度过那一天，她会回来陪着父亲一起。

秦染的情况彭鹏是了解的，于是在文档中打下“五天”的字样：“咱们就去五天。”

做好大致的攻略以后，两人又点了牛乳蛋糕，聊起高中时期的八卦。她们在咖啡馆聊得热火朝天，没注意到来送甜品的服务生是共同好友伊照。

刚才一直在后面做清洁，伊照远远听出她们的声音，摘下咖啡店配发的帽子和口罩朝着她们走过来。

“照照！”秦染立刻跳起来。

伊照是秦染的同班同学，也是高一同桌。

因为高三下学期下楼时摔伤脚腕，加上高考发挥失常，伊照决定复读。

所以自出成绩以来，秦染和彭鹏都没有打扰她。

“你在这里兼职吗？”秦染看了眼咖啡馆墙上的钟表，“什么时候下班呀？”

“还有一小时。”

伊照一直很喜欢秦染。高一和秦染坐同桌是她三年来最快乐的时光。

“那我们等你下班，下班以后咱们去学校后门吃宫保鸡丁盖饭。”

“好！”

吃过甜品以后，为了不给伊照的工作添麻烦，秦染和彭鹏一起在咖啡馆门口等待。

等待的过程中，秦染看见一对母女路过她们身旁，走进店里后，母亲给女儿挑选了漂亮的小蛋糕。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盛夏，暑假前的最后一周，妈妈开车来学校接她回家。

暑期还有很多课业要完成，和妈妈一起规划了暑期的学习安排。父亲工作繁忙，妈妈带她去海边游玩。

当时她们一起躺在沙滩上，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虽然她那时已经十六岁，但是有妈妈在，她就永远是小孩子。

秦染记得妈妈还对她许诺，要陪她去毕业旅行，她们都很想去南极，她们都很喜欢企鹅。

妈妈从来没有对她说话不算。短短半年后，妈妈体检查出胰腺癌，她不忍心妈妈忍受病痛折磨，但仍然自私的希望妈妈坚强地挺过难关。

她整日许愿，乞求把自己的寿命分给妈妈，只要妈妈能够好转，她愿意拿任何东西去换。但很快，妈妈就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

十六岁的尾巴，她失去母亲，成为一个大人。

“我好了！”一个小时后，伊照换下工服，和她们两个会合。

因为夏日炎热，店里每天中午会附送员工一个冰淇淋。伊照预支了后面两天的份额，三个人人手一个冰淇淋，愉快地到学校后门去。

上学时，她们经常一起吃食堂，食堂便宜、饭量很大，偶尔赶上节日或者单纯是因为心情好，她们也会去学校后门的餐厅开小灶。伊照最喜欢土豆牛腩盖饭和宫保鸡丁盖饭，她经常和秦染各点一份，然后互相分半份给对方，在互聊学习和八卦的过程中度过这一餐。

这是她们美好的高中记忆。

“伊照，你的脚能长时间站立吗？”落座点好餐，秦染担心地。

“现在还好，每天兼职四个小时，回家我就坐着学习，不起来走路了。”伊照准备打一个月的暑假工。

伊照的父亲是工人，母亲无业，家庭收入不是很稳定。加上复读学费昂贵，还有高四一整年的生活开销，她迫切地需要钱。所以，尽管脚伤还没完全恢复，她也要出来打工。

三份盖饭上桌，三个人举起可乐干杯：“给照照加油，我们在大学等你。”

“一言为定。”伊照和秦染交换分出来的半份饭。

三个人的手机同时震动，大约是班级群里的消息。

班长@所有人，发了一篇群公告：“每个人交三百元作为班费，用作毕业聚餐和唱K，祝大家毕业快乐。”

秦染和彭鹏看过消息以后对视一眼。

他们班级交班费用于集体活动是惯例，虽然每次都事先说明“多退少补”，但实际并没有退过任何费用。高中要组织的活动很多，大家也懒得提出异议。

但是现在与以往不同，他们已经毕业，即便这不是他们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下一次想必也是一年以后，完全没有道理“预存”这份钱。

伊照放下手机，用勺子扒拉着面前的牛肉。

她打工的时薪只有十四元，每天最多只能兼职四小时，三百块钱……不算她每天的开销，要一周才能赚到。而且，她现在还没有发工资。

脚腕做手术加上复读……这两件事已经把家里的天都压垮，再去和父母要钱，她做不到。

伊照在群里发言：“我能不去吗？”

伊照坦诚地：“我家经济比较紧张，我还要复读……”

伊照刚把第二条消息发送出去，班长已经私信她撤回。

“你不要带不好的头。”

“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就这一次毕业聚会你都不去吗？”

“你没钱的话，这三百块钱我给你出了。”

……

被班长一连串的消息砸了过来，伊照的脸涨得通红，赶忙撤回了那两条消息，给班长发了个“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她刚撤回，就看到了彭鹏和秦染在群里发出的消息。

彭鹏：“我那天有事能不去吗？”

秦染：“人均三百是如何考量的？这个金额可以在饭店摆五桌酒席了，我们一共只有27个人。”

彭鹏是故意阴阳，秦染则是打直球。高中三年，大事小事，她们两个一向是这样打配合。

秦染承认自己对班长有私人情绪。

她现在还记得刚开学，班长整理每个人的信息表时，曾经把伊照的家庭信息泄露出去的事情。

伊照与其他人的情况有所不同，是从特困生励志班考过来，大家对此都知情但并没有更多好奇，班长泄露信息的事情助长了这份好奇和窥探。

很长一段时间，班级里都传播着有关伊照家里的事，中间穿插着各种不实的细节和令人恶心的假同情。

伊照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两个朋友，又被彭鹏抢过去手机，迅速给班长回复：“三百块钱帮我出吗？那先谢谢班长了。”

然后两人分别用各自的手机给班长发消息：“班长，你这么好心又大方，能帮我也出了吗？”

等了很久，班长都没敢回复消息。

“看看这个懦夫。”彭鹏鄙视，“欺软怕硬，真让人恶心。”

伊照破涕为笑，但很快又担忧：“他不会连你们一起针对吧？”

“我才不怕呢。”彭鹏非常不幸地和班长考入了秦大的同一个专业，很有可能还会在同一个班级，“放心吧，上大学我让他躲着我走，一旦他再干坏事，我就把他以前的那些‘大事记’全部散播出去。”

伊照还是很担心。

毕竟她和班长大约再没交集，但是秦染和彭鹏还和班长在同一所大学。

“别担心，照照。”秦染安抚她，“我早就不想出这个破班费了。不是为你，我这次也不会出。”

“就是，一个人三百块钱，咱们班二十七个人，八千多块钱，究竟要吃什么大餐需要花这么多。”

“而且，每次聚餐结束提议去KTV的都是那几个和班长玩得好的人，他们去唱歌，为什么要我们其他人来出钱。”彭鹏愤愤不平。

彭鹏看着班长回复的“别闹”，回了个“yue”的表情。

三个人很快笑作一团。

吃过饭以后，彭鹏去上机器人的兴趣班，秦染和伊照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她们住的并不近，但刚好在一个方向上，秦染先到家，伊照要再坐十五站公交。

所以，每次放学，她们两个会先一起走一段路，路过秦染家时，秦染通常不会立刻回家，而是陪着伊照一起到公交站，等车子来了，秦染再折返。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如之前的三年时光。

伊照看着秦染的侧脸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红。

她一直想安慰秦染关于她母亲的事情，她记得秦染的妈妈就是在这个时候去世，但是秦染从没提起过，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伊照看着夕阳掠过秦染的侧脸，能看清秦染脸上柔软的绒毛。

秦染应该懂她想关心的心情，就像她懂秦染怕她担心所以不说一样。

“照照。”秦染突然停住脚步，伊照也跟着停下。

“你还记不记得，高一寒假来我家吃火锅。”

伊照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干涩：“记得，她做的手打牛丸很好吃。”

她比秦染先流眼泪。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吃手打牛丸。

她说了这句话以后，阿何跟她说，可爱的乖女儿，那就吃到饱饱吧。

秦染爸爸和秦染都管秦染妈妈叫阿何，阿何管她叫女儿，所以她在心里也这样叫。

“你还记得是什么味道吗？”

“记得。”伊照点头，“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可是我怎么已经有点忘记了。”

“记太多很累的。你记着阿何别的事情，”伊照吸了吸鼻子，“这件事我负责帮你记住。”

她会永远记住的。伊照走上前一步，拥抱秦染。

毕业了还有能相拥着为彼此最难言的心事而哭泣的朋友，是很珍贵的事情。

“走吧，一会儿到车站再说。”调整好情绪，秦染怕耽误伊照赶车，便催促着。

到伊照家的班车一般半小时一趟，她们从不刻意记时间。往常，到了车站以后，她们还能说很久的话才等到车子过来。

可今天，十分不巧，她们刚到车站，正好来了一辆班车。

伊照匆忙地从书包里掏出公交卡。

她们刚刚想对彼此说的话全来不及，秦染只能说最重要的事情：“伊照，注意脚。”

“好，好，我注意。我注意。”伊照上车以后，一路往后面走，隔着窗子和秦染说再见。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们同时给对方发了这条消息。

公交车消失在视线中，秦染收起手机，往家的方向去。

她今天不太想回家。

十分巧合的是，她竟然又碰到了在咖啡馆门口遇见的那对母女。

小女孩的自行车链条掉了，女孩和母亲一起愁眉不展。

秦染初中时曾骑过三年自行车，修链条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十分简单。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秦染举着右手靠近她们。

很快将链条修整好，又反复试了几次，确保没问题以后，秦染回头看向母女两人，露出一个笑容：“修好了，快试试吧。”

“谢谢，快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

让女儿去试车子，小女孩的母亲递给她两张湿纸巾，又反复对她表示感谢。

“没事，举手之劳。”

秦染感觉心情好了许多，便擦干净手指，告别这对母女，准备回家去了。

走到楼下，她察觉今天有些不太寻常。

她家隔壁那栋房子此前是一对老夫妇居住，上半年因为随儿子儿媳出国，房子便挂牌出售了。

现在，隔壁楼下停着两辆搬家公司的车子。

秦染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看爸爸在给新邻居帮忙。

看见她回来，爸爸走上来跟她说明情况：“爸爸的高中同学，你沈阿姨搬到隔壁栋房子了。今天一天都要忙着搬家。”

秦染没明白沈阿姨搬家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但父亲或许是好心帮忙，秦染并未再想更多。

“你先回家睡个午觉，下午让你沈聿哥哥带你出去转转。”

“……沈聿是谁？”秦染感觉一瞬间有多个人物需要她记忆和熟识。

“他在学校，还没回来，你先加他微信吧。”说完，父亲把“沈聿”的微信推送给她，又用她的手机点击添加好友。

秦染看着父亲备注的几个字“我是秦江庸的女儿”，疑惑：“爸爸，他认识你吗？”

“认识啊，他见面喊我一句‘秦叔’的，你等等。”

对方很快拒绝了她的好友申请，附带一句留言：“你谁？”

哥马上滑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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