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迎接他的是全班探究的目光。同桌杨昊还算镇定,可叶流清晰地7看到他的桌子在轻轻发抖,连带着自己和于溯的桌子都跟着晃动。
于溯趴在桌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低气压,像谁碰一下就会打破这份平静。
两人之间的氛围降到了冰点,明明早上还能平静相处。叶流戳了戳杨昊的胳膊,压低声音:“别抖了,有人在睡觉。”
杨昊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叶流一个眼神制止了。
于溯抬起头,摘下藏在袖子里的耳机,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看向叶流。
叶流眼神闪躲,心跳快了半拍,硬着头皮说:“我要睡觉。”
“哦。”于溯应了一声,把耳机放进抽屉,里面没放音乐。他的手机亮了下,微信弹出消息,备注是“妈”。
秦芝:“儿子,妈今晚晚点回,跟你干妈约了按摩。你帮我去庙里拜拜,记得诚心点。”
于溯看了两眼,指尖敲下一个“哦”发送,把手机放回抽屉,动作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力道。叶流瞥他一眼,于溯表情依旧平静,好像那条消息没在他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他拿起笔,笔尖落在试卷上,力道很轻,每一笔却都压着些说不出的情绪。
叶流隐约知道他在气什么,这种模样,他太熟悉了。
他把椅子往后仰了仰,用余光扫了眼身侧的人。
同桌,这个位置像一道浅浅的沟,隔着他们,既近又远。要是能选,他宁愿坐在于溯后桌,至少不用这样面对面,看着彼此的疏离。
放学后,于溯收拾好东西,没做停留,转身就走,背影笔直,带着点决绝。
叶流送妹妹叶音子回家,犹豫了片刻,还是调转方向,往城郊的寺庙去。他想拜拜孔子,求一支学业签。
上次月考,于溯以一分之差超过他。两人轮流坐第一本是常事,可他心里总有点不服气。他宁愿相信是运气不好,也不愿承认自己差了那一点。
庙里人不多,孔子像前更安静,只有他和一对母子。小孩五六岁的样子,被妈妈拉着,教他上香祈福。
叶流在像前拜了拜,他本不信这些,此刻却想求个心安。他拿起签筒,轻轻摇晃。
第一摇,下下签。
第二摇,上上签。
第三摇,姻缘签。
叶流皱了皱眉,又摇一次,轻声念:“求支学业签,诚心求。”
旁边的女人听见了,指了指他,小声教孩子:“你看,平时不努力,到考试了才来求神拜佛,你以后别学他。”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叶流瞥了她一眼,没计较,继续摇签。
那小孩突然挣脱妈妈的手,跑到他身边,仰着脑袋打量半天,眼睛一亮:“哥哥!你是我们学校荣誉墙上的大哥哥!”
“不是。”叶流扯回签筒,继续摇晃,语气平淡。
“你就是!”小孩急了,掰着手指算,“五岁作文赛第一,七岁英语口语赛第一,九岁奥数赛第一,十一岁电子机器赛第一!我们老师经常提起你!”
没等叶流开口,小孩又说:“还有一个哥哥,跟你一样厉害,六岁作文赛第一,八岁英语口语赛第一,十岁奥数赛第一,十二岁电子机器赛第一!”
小孩说得兴高采烈,显然记牢了这些。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崇拜圣人先贤,只羡慕站在荣誉顶端的人,渴望成为别人口中的榜样。
他拉着妈妈的手,一脸骄傲:“妈妈,他超厉害,是全市第一!”
叶流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蹲下身问:“想变得跟哥哥一样厉害吗?”
小孩用力点头:“想!”
“那跟哥哥说实话,你们老师提我多,还是提另一个哥哥多?”叶流语气认真起来。
小孩犹豫了,眼神闪躲。
“说谎的话,抽不到好签哦。”叶流故意吓唬他。
小孩缩了缩脖子,小声说:“你、你多。”
“这就对了。”叶流笑了,心情轻快了些。这种被小粉丝认出来的感觉,意外地不错。他站起身,后退两步:“来,给你拜一拜,沾沾喜气。”
小孩虔诚地拜了两拜。女人走上前,不好意思地说:“同学,能加个微信吗?以后孩子学习上有问题,想请教你。”
小孩也跟着点头,眼里满是期待。
叶流拿出手机,刚要扫码,却突然顿住。他翻遍微信联系人,竟然没有于溯的名字。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五年前,最后一条是他发的“再也别联系了”。
五年前,他们没有手机,聊天全靠家里的台式电脑。林莉和秦芝能靠着朋友圈点赞和好,可他和于溯,却像隔了条看不见的河,连联系方式都断得干干净净。
他不想就这么和好,不然那五年的疏离,就成了没意义的坚持。
“大哥哥?”小孩见他没动静,拉了拉他的袖子。
叶流回过神,收起手机,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下次吧,哥哥今天有点事。”
“好吧。”小孩有些失落。
“要是有缘再见,哥哥辅导你功课。”叶流补充道。
小孩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吗?那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
看着母子俩离开的背影,叶流再次拿起签筒,却怎么也摇不出满意的签。
他和于溯,好像这辈子都在比较。小时候比身高,比成绩,长大后比谁更优秀。前几年总是他赢,他曾经为此骄傲很久,可现在回想,那些胜利,或许只是于溯悄悄让着他。
叶流把签筒放回原处,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另一座神像前的动静吸引。他向来不喜欢热闹,这次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离得不远,他听见人群的议论:
“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来拜九子娘娘?少见。”
“长得精神,就是看着心事重重的。”
“这校服,像是二中的吧?”
叶流心跳轻轻快了半拍,挤开人群往里看,瞬间定在原地。
于溯站在神像前,表情平静,眼神淡然,机械地拜了两拜,动作敷衍,没半点诚意,像在完成不得不做的任务。拜完后,他转身,正好对上叶流的目光。
于溯向来淡然,淡然面对破碎的家庭,淡然面对旁人的眼光,淡然藏起情绪。可在看到叶流的那一刻,他平静的眼神里,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只是习惯了伪装平静,不代表没有情绪。
叶流率先移开目光,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干涩:“我什么都没看见。”
于溯看着他,沉默几秒,语气平淡:“看见也没关系。”
叶流没再说话,转身慢慢走了。
这庙坐落在岔路口,天生四通八达。旺季时人潮拥挤,摩肩接踵,游客多在庙外小摊掷签祈福、闲逛;到了淡季,喧闹骤然褪去,稀疏的人影都往香火缭绕的神像前凑,倒添了几分静气。
叶流在原地转了两圈,没见到卖书的老头,正纳闷,余光扫到墙角立着块褪色木牌,字迹模糊不清。
他踩着碎石走过去,才发现老槐树荫下,一个老头半阖着眼,手里蒲扇摇得慢悠悠,脚边红纸垫着几叠书,封面上写着《成为高冷男神六**则》《成为野蛮女友四**则》之类,带着江湖小摊特有的热闹又不靠谱的气息。
“大爷,换地方了?”叶流蹲下身,指尖刚碰到书脊,就被老头用扇沿轻轻拍开,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
老头眯着眼往斜对面努了努嘴,那里有条通往后门的窄道,一个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攥着同款“法则”书,扯着嗓子吆喝,衬得这边更安静。
“这年头讨口饭吃,不防着同行不行。”老头慢慢收了扇,指腹摩挲着泛黄的书封,语气里带点江湖气的自嘲,“各行各业都卷,连庙里这点角落都逃不过。”
叶流挑了本《冰山法则》翻了两页,油墨混着旧纸的气息扑面而来,内容却尽是空洞的话。他抬头苦着脸:“有没有简单点的?太绕的我学不来。”
老头上下打量他两眼,带着点“年轻人悟性不够”的嫌弃,又像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裹,层层揭开——封皮上用端正的楷书题着《成为冰山三**则(改良版)》,墨色发亮,看得出有点练字的功夫。
“塑封的,买了再拆。”老头把书推到他面前,语气笃定。
“您这字地道,楷草隶篆都能写?”叶流摩挲着封面的字迹,真心赞叹。
“混口饭吃的手艺,不值一提。”老头摆了摆手,故作谦虚,眼角却藏着得意。
叶流随手翻到封底,瞳孔微微一缩——上面的字迹看着像狂草,实则没章法,却透着股孩童的野劲。“这字绝了!写的啥?”
老头沉默半晌,喉结动了动,没好气道:“我孙子瞎画的,三岁娃娃的涂鸦,胡闹的东西。”
“……”叶流面不改色地补救:“这是天赋,您孙子是学书法的好料。”
“那可不!”老头瞬间眉开眼笑,把书往他怀里一塞,“五十,不二价。”
叶流刚要掏钱,想起上次花五十买了本只有三页纸的废品,动作顿了顿,抬眼道:“五块。”
老头脸一沉,作势要抢书,手伸到一半又停住:“年轻人别不识好歹!”
“您这书也就值这个价,”叶流按住书,语气平静,“上次那本,我翻完还没热身就没了。”
老头被噎了一下,瞪了他两眼,最终狠狠一跺脚:“成交!算我赔本赚吆喝,图个乐呵!”
叶流付了钱,把书胡乱塞进书包,跨上自行车就走。傍晚的蝉鸣藏在叶缝里,嘶鸣得不急不缓,却轻轻戳着他被坑后的那点憋屈。
他刚拐过街角,于溯就从树后走了出来,黑色校服衬得他身形更挺拔,夕阳落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走到老头面前,扫了眼那堆书,声音清淡:“刚才那人,买的哪本?”
老头抬眼斜斜瞅了他,慢悠悠拧开矿泉水瓶,灌了口凉水才开腔,语气里带着点江湖小贩惯有的油滑:“打听消息,得加钱。”
于溯半句多余的话没有,手机扫码的动作干净利落,一百块转账提示音尖生生划破清晨的静气。老头手一抖,半瓶水全洒在裤腿上,顿时慌了神,忙不迭摆手:“我没卖你书!可别讹人!”
“消息费。”于溯语气淡得没一丝起伏,听不出半分情绪,不过字字落地清清楚楚:“说清楚,钱归你;说不清,双倍吐出来。”
老头被他这股沉敛的气场唬得一哆嗦,脑子飞快转着编瞎话,声音都发颤:“我们这行有规矩,顾客信息不外泄——不过嘛,五百块充个会员,我给你通融通融,买书再打八折,稳赚不亏!”
于溯盯着他看了三秒,眼神不算锐利,却带着种洞穿人心的平静,看得老头后颈发毛。下一秒,五百块转账提示音又响了,干脆利落,没半点拖泥带水。
“爽快!”老头瞬间换了副谄媚嘴脸,从书堆里翻出本封面最花哨的,硬塞到他手里:“就是这本!那小子来买过好几次,每次都夸写得好,说受益匪浅!”
于溯低头,目光落在封面上——《成为霸道总裁的小娇妻六**则》。
空气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风都顿了顿,周遭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庙屋隐约传来的晚钟声。
他捏着书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捻起一页纸,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滞涩:“他看这个?”